策马巡视着练习的士兵,虞严的阴沉脸一直绷得很紧。
“二哥!”虞昊策马靠近,担心地看着他,“见过长老了?”
虞严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只是沉着点了点头。
“根本就是一场戏!是钟汶串通虞桦演的一场烂戏!钟家是大户人家,如今钟敏与虞桦的丑事起了火头,钟大人自然丢不起这个脸,而长老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最后被迫就范的人就会是我!”听到他的话,虞严总算是明白了,“虞桦根本就不打算娶钟汶,这是他给我下的套!”
“二哥,还有籽绯呢,长老不会放过她的。我现在就怕钟乾要娶籽绯这事,只是一招障眼法;其实真正想要得到籽绯的,是虞桦!”虞昊蹙眉,心里总觉得有一股不祥。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籽绯刚进虞家那年的‘鸿门宴’吗,那时他就已经对籽绯很不尊重;那时我以为他只是想吓吓籽绯,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单纯。我留意到,虞桦每次看籽绯的眼神都很侵略性,就像相中猎物的狼!”
经虞昊一提,令他想起当初攻破郦城前,虞桦的确跟他要过籽绯。只是后来因虞昊要收她作虞家的妹妹,太多也太繁忙的事接着发生,所以他也淡忘了虞桦那个要求。
“若真如此,籽绯的处境很危险!”
“二哥,我一直有个想法:你娶籽绯为妻,不仅可以保她住,这也可以避免和钟汶的婚事。”
“你说什么胡涂话!”虞严恶声大骂,“她是妹妹,我从来都没对她有非分之想——”
“你能对天发誓,对她没丝毫男女之情?”虞严从不知道,只要自己的心事被说中,他的神情就会格外激动;虞昊看着顿时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的他,“我只是说出我所看到的。没错,你从前的确对籽绯心存偏见,但现在呢?我对她是之于兄妹之情,但你呢?”
最近过日子都感到很累,籽绯仿佛变成冬眠的动物,每天都窝在暖阁里,坐在窗边的长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户外纷纷扬扬的雪。她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虞严和虞昊了,但辉叔总说他们夜里来过几次,只是她睡着了才不知道。她知道他们都在忙什么,但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让她很挫败。这几天,钟乾都派了媒人上门提亲,兄弟俩不在,还好辉叔都帮她拒绝了。但是他们不知道放弃,钟乾昨天几乎就硬闯进来了。
她很担忧,不知道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若真要嫁给钟乾,她恐怕自己会连自刎的机会也没有。见不到虞昊,她就不能安心;见不到虞严,她就会看不到方向,没有安全感!现在的自己就是回到五年前,也不会有那种凛然的气魄了。
晚上她总睡得不安稳,隐隐约约的感到有东西游走在自己身边。她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却总在半梦半醒中惶恐不已;那东西掐着她,快喘不过气了!
“今天出了太阳,要不要出去走走?”才想着,就看到已坐在面前的虞昊,他微笑着,目光带着关怀,“听辉叔说,你最近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
“你和二哥太久没回来了,才不知道我早就好了。”撒娇着她有点哀怨地看着他。
“谁说的,晚上我和二哥都有来看你。也知道钟乾来过好几次,昨天还差点闯进来,吓倒你了。”虞昊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不会再有下次的了,我和二哥绝不允许。”
“真的吗?”籽绯凝眸望着外面的雪花,“我这几晚一直作同一个梦,我梦到自己一身血淋淋,在一处悬崖边,有个人拿着刀,逼着我跳下去。我一直哭着求他,可他还是把我踢了下去。”
“那只是个恶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你别想太多。”
籽绯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不!那不是梦!我对那个人有很强烈的感觉——是认识的人!”
虞昊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了,籽绯的目光涣散着,神色却狂乱暴凿,仿佛变了一个人——神智混乱的人!
陪了她好几天后,虞昊发现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每每梦中惊醒,都抱着虞昊痛哭失声,恐惧地说着她被推下悬崖一梦;神经衰得根本无法入睡。而且日子下来,她会时不时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宿。籽绯这种情况,让他怀疑有人使了“翳山之术”——那是一种像邪术一类的狠毒巫术。
“辉叔,之前除了提亲的媒人和钟乾,还有什么人来过?”
“真的——哦,有一回钟大小姐也来过,但她没和小姐见面,只是送给小姐一壶花酒。除此之外,真的没人来过了。”
虞昊琢磨着,思绪豁然清晰:“钟汶——”
五年前,她离家就是去了鑫城附近的翳山。
除了籽绯的闺房,在虞昊一声令下,虞家大宅几乎都被掀翻了。护卫们地毡似搜索着每一个角落,就是屋瓦也被一片片拆下,再重新装上;大宅不小,分前后两苑和南北两堂,连续两天地搜查才完成。
“你确定东西在宅内?”被急催回来的虞严看到如此仗势,却还没找到虞昊所说的不祥之物。
“我肯定。‘翳山之术’是邪术,一般主药会放入酒类或食物中,而引药力发作的那种植物,肯定不会离服了主药的人很远。所以——”
虞严明白他的意思了:“我看,该搜籽绯的房间了。”
“但我在籽绯房里观察多日,没见到什么异样的植物,也没别的气味。”
“毒物,不一定是怪异的。有时——会是平凡到不让任何人对它有戒心。
将籽绯安置在虞昊的房间,护卫便开始仔细搜查每个角落。但是搜了四五遍,还是一无所获。
“所有的植物看来都没有问题,泥土也没有被挖过的痕迹,究竟在哪?”
虞严再次仔细地环视室里一圈,这时,梳妆台上的一个小香囊,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籽绯从来不用香料这种东西,更别提随身带的香囊。
打开小香囊,本来微香的气息顿时倾泛,其中是中原地区所没见过的种子,紫黑色的壳,一揉碎就溢出了深红色的液体:“找到了。”
虞昊一看,心里顿时一寒:“这是‘碎心红’,首先的症状就是像失心疯一般,然后就会越来越痴狂没有神智,最后就会心脏衰竭而死。钟汶她竟敢——如此城府极深,手段歹毒!”
“此毒有解药的吗?”
“只要不再接触,等药力减退了,身体虽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没有服用‘碎心红’的花粉,她很可能会失明。”
“又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狐狸,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虞严咬牙切齿着,仿佛钟汶就是手种的种子,被他狠狠地捏个粉碎。
“可是,她没见过籽绯,自那天后就没来过虞家了,即便籽绯喝了酒,但没这些种子作祟,就不可能犯病,她是怎么——”
“不一定要来虞家,尤其要做这种事。她在我们的眼皮下没见过籽绯,不代表在外面没和籽绯碰面。”
雪花沐浴阳光下,晶莹剔透。静养了近半个月后,籽绯的状况总算恢复正常了。懒洋洋地俯卧在软榻上,被难得的阳光温暖着;回想起之前那种颠狂,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籽绯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随着身子的康复,她那些日子的记忆仿佛也随之而去;只模糊的记得自己睡不好,老疑神疑鬼的,觉得身旁有人,大吵大闹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后来知道是钟汶的毒招,她的心也不禁寒颤了;原来她就是在祭庙那天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女子,以为素未谋面的女子,却是对自己恶毒致极的。钟汶——心机如此深恶难测!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一回到家就赶来看她的虞严,见她揉着眉头就焦虑了。
“没事,只是贪看了雪花,突然觉得眼晃罢了;大概是眼睛太干涩了。”眨着犯模糊的乌眸,对他扬起笑靥,“二哥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虞严的心猛地一沉,那些毒素已开始伤害她的眼睛了,看着她那略显朦胧的眸子少了往日的光彩,他的手握得紧实!不愿让她知道这个烦事,他就笑着把话题带开:“今天没多少事,就想着早点回来陪陪你。想去骑马吗?你也有很久没见‘绿风’了吧。”
“嗯!”
许久没见她如此兴高采烈了,瞧她把翻出的骑装在身上比着,一套又一套,心里拿不定主意。这幕女儿娇态,他不知道自己已深深将她的刻在心里。默默地保护她,想着要让她更快乐,他不知觉这也已成为他愿意花心思去做的事。
“就穿红的吧,显精神!”
“红的?好吧!”娇羞的退到后面更衣的屏风处,只因她看到了他那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他目光里的情意,她确定自己不会看错。
一骏硕黝黑的马和一颀长秀致的马在奔驰着,白雪绿蓬相横的马场上,飞扬着籽绯尽畅的笑声。
“你慢着点!”跟随在她后头保护着,数日来阴翳的心情因她的开怀也缓和了。
喝住马儿,花了点心思才安抚下它,理着它的毛发边笑容可掬:“‘绿风’也闷了太久了,你看它多兴奋!”
“就是怕它太兴奋了,会跟你闹性子。”沐浴阳光下的红妆美人迷惑了他,忍不住策马靠近她,一手牵住她的马缰绳,“累吗?”
“身子舒畅多了!”
或许是今儿日光太舒服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温暖;她的心悸动异常——平时的他冷硬刚直,根本就不会如此。他则贪恋她的脸蛋因运动而绯红,阳光下的冰肌玉肤仿佛透明,此刻,心顿化作春水一池的,不只是她。靠近着,他感觉到和她之间,肯定会有点什么——一些他们意料之外的东西。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脸——
“虞二哥!”一把莺娇的嗓子坏了他和她那暧昧气氛,只见不远处是笑得甜美的钟汶,只是她的目光——诡异。
籽绯的心猛地一缩,袖下的小手紧紧地抓住虞严的手臂。闪躲的目光掩着恐惧,毕竟死亡曾离她很近!察觉到她的害怕,他的怒火迅速在胸膛蔓延;居高临下地冷冷瞪着钟汶。
“你来了。”其实他心里是说:你还有脸敢来!但是还不能说,她的后台太硬了,还不能和她撕破脸,再说,“碎心红”的花粉还没得手。
她的笑容像是甜得可以掐出蜜来:“嗯,辉叔告诉我,你和沐妹妹在赛马;我就过来看看。”
“有事吗?”
“是有些事想和虞二哥商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越笑得甜美,她所想的就越多越歹毒,心机就越深沉,虞严总算是了解她一个大概。
“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遛哒遛哒,等会儿我来找你。”握了握她微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给她力量。
他们都没留意到,钟汶因他们此刻的默契,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虞严牵着马儿和钟汶走到另一处,不时还抬首留意远处的籽绯。
“她一个大姑娘,在你的地盘能出什么事;用不着这样子照顾吧。”她的话掩不住酸意,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我还没找你,你倒是送上门了。”冷冷地睇睨她,“你想怎么样?”
哼了一声,她就是没回他话:“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吧,半个月了,她的眼睛大概开始不舒服了吧。”
“嫉妒果然让人变得丑陋,现在的你真的很丑陋!你还是从前文静秀雅的钟汶吗?”
“从前的我你还会记得吗?”她的眼情变得哀怨伤怀,楚楚可怜,“当年我被送去翳山,你为何不挽留我?你明知我不想去的!”
“当年你才十三岁,就已轻易地将虞家的几位堂兄弟把玩在股掌之间,你觉得你不该离开吗?”当年他的几位堂兄为她争风吃醋一事,风波大闹让长老大发雷霆;不仅革除几位堂兄的职务,还谴送他们离开虞阀。而钟大人为了平息众怒,也对钟汶从轻发落,送她去了黟山思过,“就因为你大小姐娇蛮的欲望,想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你!这种心态根本就是不正常,嘴上说是因为我的缘故,也不过是你的借口!”
“但你有真正了解过我吗?你从来就没接受过我的接近!”她的情绪激动地怒斥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与甜美的外表一点也不相附。
“有必要吗?”
“当然,因为你会娶我!”不管他此刻锐利的目光,压下心头怒火,她故意笑得甜美,还很得意地正视他,“长老也跟你说了吧,想要保住沐籽绯,你以为你能拒绝娶我吗?”
“必然会有别的办法!”他悍然的气势,仿佛也在宣言些什么。
“二哥,难道你不想要‘碎心红’的花粉了?你就愿意看那美若天仙的‘妹妹’变成瞎子?”
“我要得之有何难?区区花粉,虞阀之下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确定?若真会轻易得手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花费如此心机么?你若找不到花粉,让她成了瞎子,日后你要怎么面对她?她将来若知道你放弃了能向我取得花粉的机会,你想——她会不会怨恨你?”
“不劳你费心!”咬牙切齿的五个字,自他冷若冰霜的嘴中吐出,拳头已紧紧握住了;她若再继续挑衅,虞严可不保证能再自控!
“二哥,我不得不提醒你,她的眼睛——最多只有两个月而已!”
带着胜利的姿态,钟汶得意地对他抛出一媚眼,仿佛在宣战:你会屈服的……
看着虞严严肃而凝重的脸色,钟汶离去前那不善的目光教籽绯和不安。怯怯地握上他扯住缰绳的手,竟是冰的!
“怎么了?”仿佛是被她唤醒,虞严盯着她蹙起眉头,“你的手怎么还这般冰凉?”
“不止我,你的手也是。”籽绯担忧地以指抚上他大眉头,想抚平他的烦恼,“她跟你说了什么?”
定目看着她精致如美玉的脸,虞严好像突然悟明了了什么;以手掌包起她的小手,稳声道:“没什么。”没别的,只因为在乎她,所以真的不愿让她也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