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胡说八道什么?”刘彪一直都在留意上官琉琉,见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晕,哪里还按捺得住,提刀就向王俭当头猛砍下去。
他看上去似乎鲁莽,身手却着实不慢,一句话八个字,锋利的刀锋已经闪着寒光,霍霍霍霍变了八招,夹带着阴风助阵,频频触及王俭顶发,每次都有血渐乱葬岗的可能。
但,只是可能!
八招落空,刘彪敛尽轻视之念。
嗖!两人一合即分,刘彪双目炯炯,盯着王俭潇洒不羁的身形!
嗖!
大伙儿眼前一空,刘彪忽然不见!
雪光漫天!
一刀犹如乘风破浪!
尖锐的破空声猛然割裂沉闷的空气,向王俭劈头砍落。
人呢?
人依然好端端站着,连一丝微笑都不曾改变。
刘彪大吼一声,第二刀拦腰截去。这一刀去势更急,如流星划破天际,雪亮的刀锋卷起汹涌热浪,眼看热血就要如喷泉般四射。
上官琉琉菱唇微张,“啊——”字语音未了,王俭整个人就忽然如僵尸般仰天笔直躺了下去,刀锋贴着他的身子一划而过。
刘彪又是一声怒吼,握着刀柄的手有了变化,改劈为刺,犹如长风破浪,向王俭当胸狠狠地扎了下去。这一刀之狠之厉,堪称绝无仅有。且不说王俭此刻身体平躺无处着力亦无处躲避,就算他蓄势待发,也避不开这凌厉的一杀。
刘彪凶悍的脸庞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一下透心凉,他只恨王俭死得太痛快。
刀尖刚刚碰到了王俭的衣襟,王俭整个人忽然不见了。刘彪一愣,不及变势,刀已入土。他反应也算快到极点,竟借着刀子插入地面的力量,身体陡然腾空而起。
“破浪刀门下,你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了。”耳畔闻得王俭轻声慢语,他心头一滞,身体就忽然失去了灵巧,吧嗒一声,从半空中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臀部朝天,整张脸都埋进了杂草之中,却还能感觉到王俭的长袍一角悠然拂过他的身体。
“已故的刑部尚书周天,太傅张正,户部侍郎杨继祖,还有那刚正不阿的池州郡守余大同,死法同出一辙,都是被你所赐了!”王俭声色不高,每个字却都仿佛石板钉钉,钉入了刘彪心中。他心中不由大骇,翻来覆去只是:这厮既已知晓,非灭口不能掩人耳目!但是,自己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灭口二字谈何容易?
其实他每杀一人,都会在尸体上将刀口割成各种形状,尽管这些朝廷命官都是一刀毙命,但外人看来,那些人或是被割了头颅,或是胸口洞穿,死相各异,绝无雷同。不料今日竟被王俭一语道破,如何叫他不惊?
“你天质之高,破浪门百年不遇。不去广大门楣,倒去做什么杀手!你爹地下有知,如何能瞑目?”
“杀手?”上官琉琉不相信地盯着刘彪,当年上官家陡然遭难,她正在山上学艺,是刘彪仓皇前来,告知她真相,又拼死将她安置在破浪门,两人苦候一年,才等来这大好机会。若不是遇上王俭,她与刘彪这一年来情投意合,几乎就要成就百年之好。谁知,刘彪竟然是个杀手!
“狗官栽赃陷害,我们和你拼了!”七嘴八舌的叫骂声四下里响起。
“够了!”上官琉琉一跺脚,“你们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王俭,我用茹果果换你一条性命,如何?”
“好!”澄蓝的光影晕着王俭墨黑的眉宇、墨黑的鬓发、墨黑的眸子,小麦色的面容端肃沉静。
人是真的光彩夺目,动人心魄!
话是如此伤人肺腑,令人断肠!
那一声毫不犹豫的“好”犹如万马乱蹄,噼噼啪啪,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头,额心一点火烧般开始灼痛,上官琉琉的目光中浮现了一层水汽:“你真的可以为了她去死?”
“是!”夜色笼罩了乱葬岗,他素袍却如月夜清辉,光亮但又柔和,映得上官琉琉的心丝丝的疼痛。她从来都自视极高,认为天下男人只要见过她,没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所以,纵使家破人亡,她依然能够率领父亲生前的故友,誓死为她效力。只有这王俭,眼中心里除了他那个小妈,竟然连多瞧她一眼都如此不屑。
“小妈呢?”
又是小妈!
上官琉琉一咬银牙:“王俭,你武艺高强,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茹果果只要一露面,谁能挡得住你三圈两腿。你要见你小妈,也容易。”她青葱玉指夹住了一颗药丸,“除非你吃下这粒药!”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王俭已经欺近身前,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皓腕,一用力,她指尖的药丸凭空跳起,她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就这抬眼之际,她只觉得身体某个部位突然一麻,已被王俭制住。所幸那粒药丸,也同时落入王俭口中。“咕咚”一声,没入王俭腹中。
“你……”
“琉琉姑娘,我小妈呢?”
“王俭,算你狠!带茹果果!”
“侄女!”人群中一白眉老人上前一步,“既然王俭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何必……”
“魏不凡!”王俭横目视之,凌厉的一瞥犹如寒光肆意的锋镝,魏不凡竟不自觉地后退三步,先前的仙风道骨顿时消解得无影无踪。
“老夫正是!”
“谪仙剑门门主居然也学那鸡鸣狗盗之辈,用药物控制武林中人,你不怕辱没了先人?”
“你,你胡说什么?”魏不凡大喝,刚刚说得一个“什”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激射而来,直入口腔,他一口气正自上提,待到感觉到异常,那颗异物已经滑入喉管。
“你……你……你给老夫吃了什么?”
“你自制的药丸,也辨不出滋味么?”王俭的笑容一如清风明月。
“什么?你你你……”魏不凡大骇,手忙脚乱地自衣衫内取出解药,忙忙地服下。一抬头,王俭的目光如刀,明晃晃刺痛他的眼睛。
他一怔,微一运气,顿时腹痛如绞:“王俭,你给老夫到底吃的什么药?”
“魏不凡,我听说你特制的药物生生相克,一旦所解非销魂散,那么,解药亦是毒药。今日看来,传言非虚。”
“你你你……”魏不凡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王大人饶命!王大人饶命!老夫也是受上官清风挟制,身不由己!”
“魏伯伯,你胡说什么?”上官琉琉有惊又气。
“侄女啊,不是老夫胡说,是你父亲,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魏不凡,你为老不尊……”
“你可以不信我,这里还有曹仁道,靳克己呢!刘彪,刘彪也是知恋人!”
“曹伯伯?”
清月派掌门人曹仁道目光游弋:“侄女,这……你……”
上官琉琉失望地转移了目光,看到靳克己,眼神又亮了起来。
“靳伯伯,你是武当门人,你说!”
靳克己嘿嘿干笑数声,身形陡然一跃数尺:“狗官妖言惑众,待本道人先拿了他再说。”
话未完,剑光已经笼罩了王俭。
“武当派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啊可惜,你这剑上沾满了多少正派人士的鲜血?”
“也不差你一个!”靳克己恶狠狠地直刺王俭眉心。他一出手即是必杀绝技,剑光闪耀,常人往往目不能视,何况剑速奇快,待到觉察出不对劲,锋利的剑芒已经笼罩大脑要害,任他宰割了。他恨极王俭揭他老底,又忌惮王俭身手,故而才不顾同伴直下杀招。
“是吗?”漫天剑光中,他只见王俭双目灿灿,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仿佛春花烂漫,他只觉得一颗心飘飘悠悠,快活到了极点。剑上的杀气顷刻间消弭无踪,剑尖虽然已经抵达王俭眉心,却再无半分力气刺下。
王俭抬手,遥遥一指,他咕咚一声,委顿在地。
半炷香时间不到,上官琉琉这边的高手,已经去了三个,偏偏每个正气凛然的人物背后,居然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臜丑陋。
上官琉琉的心堕入了无底深渊:“我父亲,我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喃喃地问道。
“明为善人,实为恶狼!”夜风透着凉气,王俭的声音更是透着冰寒,“当年家父追查一桩灭门案件时,发现了蛛丝马迹。因为事关重大,家父不敢声张,只是暗访,结果发现江南第一大善人,背地里抢劫掳掠无恶不作,而且还用药丸控制武林人士,逼其为令父卖命。家父交由刑部公审,谁知竟如石沉大海,而且所有罪证一应销毁,上官清风更是自尽狱中。家父此时方知,上官清风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他待要继续追查,上官家已遭大火焚毁,竟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上官姑娘,你要报父仇,在下能够理解。但你若报错了仇,岂不是死者不能瞑目,又为自己添了新仇?”
“我凭什么信你?”
“我一个人自然是……”王俭没有机会说完,因为乱葬岗上,那些本来活着的人忽然都掐住了喉咙,口中呵呵有声,痛苦不堪地倒了下去。他反应也快,身体几下纵跃,来去如风,已经察看了每个人的情形:每个人都是中毒而死,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毒是何时所下!
他怔怔地盯着地面,听到身后的上官琉琉惊恐的叫声
“曹伯伯,靳伯伯……你们,你们怎么了?”
“他们死了!”第一次,他感到了疲惫和黯然。
“死了?刘彪!”上官琉琉又向刘彪扑去。刘彪依然是那个匍匐的姿势,但口鼻流血,五官扭曲,显然也已闭气。
“为什么?王俭,你杀了他们?”
王俭没有回答她,低了头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到底功亏一篑。”他忽然笑了,“青门,始终是快了一步呢!”
“青门?青门是什么?”若不是上官琉琉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她会注意到西北角上,一线亮光一闪而逝,而王俭,在见到那线亮光时,如释重负的表情。
“琉琉姑娘,你走吧,最好能够忘了今晚,也忘了父仇,从此以后,做个平凡的人或许还能幸福无忧地过一辈子!”他出指如风,解开了上官琉琉的穴道,一转身,向来路奔去。
“王俭,你不要你的小妈啦?”上官琉琉大叫。
王俭恍若未闻,顷刻间消失了踪迹。
乱葬岗,死人堆。
上官琉琉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这一百多人,跟着她来时个个生龙活虎,热血沸腾要为她做主报仇。然而眨眼之间,竟都变成了一具具可怕的尸体,那扭曲的五官仿佛正在向她讨还什么。她缓缓蹲了下来,抱住了膝盖呜呜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