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好酒,但凡红白喜事、婚丧嫁娶、朋友聚会、商业谈判等等,都会一起凑上饭桌,喝上几盅。
酒色财气,凡俗之中何人能免?君子乎?小人乎?人非圣贤,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小人,但凡一入红尘打上几个滚,就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2004年冬夜,沿江小城。
“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众人举起白瓷酒杯,丁当作响,“干——”
这是小城的一个普通酒楼的一个包厢。包厢不大,但是人却不少,二十多个穿着各种式样的土旧袄子的汉子,把四十来平方米的小小空间,挤得是满满当当。正中一张土黄色长条桌,几十来道各色菜肴,就着蓝色酒精灯焰,闷煮着热腾腾的牛肉火锅,飘出阵阵奇异浓香,隔着外间凛冽的严寒,大家酒兴正浓。觥筹交错之间,正中间长得黝黑粗犷、留着长胡子的大汉看见一人并没有随他们一同举杯,不由眉头一皱。
“嘿!我说谢正,我们都喝了你怎么不赏脸呀?来,干了它,别推三落四的啦!”
靠门左侧长了一脸胡子、方头大耳四十来岁的汉子,见长胡子大汉皱起了眉头,知道缘由的他举起杯,眼睛瞥了瞥引起不快的源头——
对面的年纪相仿显得瘦削的一位平头汉子说道:“不,不,我不行的,你们知道的,我不沾这个的。”
平头汉子闻言,将半块尚未嚼烂的牛肉放入碗中,摆动手掌连连拒绝。
“我说方老三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成,今天是咱海潮帮周年庆,你总得赏个脸吧,来!别多说,三杯,就三杯!”
右侧的一位肥脸小眼、一派官相的家伙掂了掂撑起的肚子笑着说道:“来吧,干了,我们看着呢,别让大家失望!”
“对,对,对。干!”大家起哄。
“好吧。”平头汉子皱皱眉,然后只有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将面前的这杯酒送下肚。
“这不成了吗?”旁边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汉子左侧的另一位尖脸的汉子给其满上,“来,又一杯……”
“我不成了,不成了。”平头汉子的确不善饮酒,杯酒下肚酒精已经开始上头,只见他顿时满脸通红,此刻赶紧摆手拒绝。
尖脸汉子不满地说道;“怎么成!一杯就完了,一点诚意都没有,起码要来三杯,再来!”
……
夜色正浓,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平头汉子脑袋昏昏沉沉,两眼矇眬,感觉舌头也大了起来,开始口无遮拦起来:“我、我,我跟大家说啊。咱、咱们海潮帮自成立至……至今,一、一……一直都挺正规的。”他打了个酒嗝,接着往下说:“嗯,原本咱们很少犯、犯事,只下边几个新入行的弟兄有——有点毛病。我们……我们一直走的是白面上的生意,赚……赚得……不多,可也心……心安。可……可……”
他正要往下说,全然不知众人之中有人已经变了颜色,这时旁边赵麻子马上一只杯子递了过来打断话头:“喝酒,喝酒!先把这杯喝啦!”
“唔,好好,我喝……”他已分不出东西南北了,于是乎一杯下去趴上桌面。气氛有点古怪起来,大家都闷头喝酒,不再说话,顿时一阵安静。
“谢正醉了,我送他回去。”赵麻子见有点冷场,便站起来说道,扶起一摊泥般的谢正,走出了包厢。
路上。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也是你敢说的?”赵麻子与谢正平时关系很好,谢正醉酒口不择言明显犯了忌,便自埋怨着,“也不想想是和谁在一起,也敢说出来,得罪谁不行干吗要得罪他们,都是不好惹的家伙,小心他们黑了你。”如墨的黑夜里,谢正鼾声阵起,全不知晓就着昏暗电筒带人走路的辛苦。路行三四里,江边。
“到了,到了,可累死我了,嘿!”赵麻子叹了口气,然后,走近一艘机船。
夜色正浓,只能透过电筒看到丈许亮光,四周一片漆黑,在面前机船亮光在周围江面泛起一片亮光。
“来了来了”船上有人在喊,“爸爸来了!”
一个小童正大声叫嚷,另一妇女的声音:“终于来了,看孩子他爸醉得——喔,老赵,你也别走了,今个就在这睡了吧。”船上是谢正的家人三口。
水上人家,船便是流动的房子,心灵的港湾。
……
下半夜,老赵迷糊中听得声响很大,而身边老谢睡得正鼾,外面动静很大,不对劲,他想着便起来了。一看,机船上来了好多人,打着刺目的电筒晃来晃去,怕有一二十个,将船舱围了起来。
定睛一看,当先一人正是海潮帮二当家黑五手下得力部下老伙计。
“老伙计,你、你们要干什么?”赵麻子有点慌乱,因为看到他们拿着砍刀铁棍等凶器。
“干什么?黑灯瞎火的你说我们干什么?哼哼,小四、刀子、黄毛,进去把谢拐子一家给提出来!”话音一落三个人就进去了,一会儿工夫就将醉醺醺的谢正及他的家人给提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呀!”赵麻子心里有些发慌。
“自己人?哼——”不去再会赵麻子,老伙计走上前,给架着的谢正狠狠地来了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硬是把谢正给打醒了,“呃——哎哟!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他睁开半醉的眼问道。
“干什么?”老伙计恶狠狠地说,“你奶奶的,五爷自从做生意以来,没少给帮里做贡献,可谓劳苦功高。可是,总有不长眼的家伙,没多少本事却在那里碍眼,老给他老人家下绊儿。上次好好的一批货却给人扯了白线,五爷就一直纳闷:到底是谁老跟他老人家过不去……谢拐子——谢正右腿稍带残疾有点不灵便——这白线应该是你扯的吧?五爷说了,谁跟他过不去,让他一时不快活,他就让谁一世不快活!”
“你们、你们是黑五派来的?”谢正定过神来。
“老伙计,我们可是本帮元老,你们乱来不怕龙爷知道吗?”赵麻子哆嗦着问道,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本帮有八位元老级人物,谢正与他俱在其中,帮训中元老的地位不容冒犯,违者可是要受残酷惩罚的。可是现在他说这话却是软弱无力,因为后者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那个老不死的早就不管事了,现在海潮帮除了白虎,就是我们五爷最大了。就是你们几个木头不识时务。你奶奶的,今天让你们好看,小四,上,让他们见见红。”老伙计一挥手。光着膀子精肉纠结强壮的小四狞笑着走近,向谢正腿上就是一刀扎去,谢正浑身一震一麻,腿上已然被其割开一道血口,好在伤口不深,但已有丝丝殷红粘稠液体逐渐冒出。
谢正忍住了疼痛,咬牙不吭声。
“不要啊!”谢正老婆见老公受伤吓得大叫。
“挺硬的嘛,嘿嘿,不知你婆娘有没有这么硬啊?”小四乱声叫道,反手就给谢正老婆身上就是一刀,刀还未及身谢正老婆已经吓晕了过去。
“哎呀呀!”小四大叫起来,原来一旁谢正小孩一直不吭声,在这当口小四挨近之时,陡然之下向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上一口。利齿之下,血肉相连的小四自是“哎呀”一声惨叫,疼得他弯腰回避,“当”的一声连砍刀都甩在了地上。
“小兔崽子!”小四恨恨地骂道,起身一脚踹去,正中小孩子大腿,小孩子正值十二三岁,骨骼脆弱,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骨头怕是断了。小四此番阴沟里翻船,见小孩子不哭不闹,还不解气,又朝其头部就是重重一掌,将之打晕后一提随手便甩向滚急的江水中,借着电筒的光亮可以看见小小的头颅在江面一晃便被沉入水中冲走不见。
“你们——”谢正顿时气极,一时劲大猛地挣开左右束缚,红着眼睛蛮牛一般奔向小四,而小四见他来势汹涌便是一刀子顺劈向他,但是给他敏捷地避开了,迅猛地来到小四面前,双手一下卡住他的脖子,小四顿时不能动弹了,像个溺水之人浑身乱颤竭力挣扎着。
“你奶奶的,身手还不错嘛!”老伙计轻笑道,浑然不顾小四的脖子已经被卡得咯咯直响得都要断过气去。老伙计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松动筋骨了。”他正说着,身子却轻轻的像飘一样向谢正走去,似慢实快,一下子来到谢正跟前,然后轻轻飘飘一掌拍向他。这一掌看似无力,在武林之中却大有名堂,叫“绵骨掌”,一旦中招便会被内劲震出内伤并且全身无力。
谢正不敢怠慢,因为他也知道厉害,老伙计练的是阴毒的招法伤人于无形,于是只得松开卡住小四脖子的手来,转身避让。此刻小四脖子一片淤青,脸颊通红,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谢正与老伙计斗了起来。谢正身体瘦削,但是拳脚凶厉快捷,招法沉实,带出一片劲风。而老伙计步法轻盈,身形飘忽优美,招招式式就像舞蹈。两人相斗,拳影交错,却甚少接触。两人相互之间那动作就像是练习好的套路一般,你来我往的,越打越快,到后来只听见呼呼风声。
在一旁的赵麻子暗自着急,他与谢正私交甚好,但此刻不但朋友处在危急关头,而自己前途亦叵测难料。一方是好友至交,处在要紧时刻;一方是强权势力,不敢得罪,他性格良善,但天性懦弱,只能在旁边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商量……”殊不知两方都有解不开的仇怨,一时哪能化解得了。
谢正是含怒出手,他功力与老伙计只是伯仲,几十招后仍不见胜负,想到老婆孩子不知生死,开始有点焦急起来,出手也没有那么干脆利落,一时间连连中招。而老伙计出招看似轻盈,实则劲力十足,几掌拍去,已将谢正拍出内伤,已然可以看出谢正身形缓了下来。老伙计大局在握,有些得意,放松了一些,嘴上说道:“怎么样,我三十招之内可以将之拿下,大伙瞧着。”他便耍起招来,口中叙述着每次出招名称,什么“大鹏展翅”、什么“金鸡啄米”、什么“浪里飞鲨”以及“铁鹰击空”等等。突然,在一个近身时,本来已经行动越来越迟缓的谢正突然暴起,一个熊抱扼住了老伙计的腰,死死勒住不断地使劲。
原来,谢正并没有像前番表现的那样,受到那么重的伤。他体质与常人有异,别看表面单瘦,可是身体结实,抗击打能力比常人高出五六倍,刚才的一番是在表演,让对手放松警惕,麻痹大意,好一举拿下,因为单凭格斗技巧他实在稍逊一筹,如不这样实难取胜。他运起气,死勒着,只听得老伙计骨头咯吱作响,小四一刀砍向他的脖子,只听到“当”的一声,谢正脖子没断,只出现一道不深的血印,而那口刀却缺了个口子。
“硬气功!”黄毛大坝惊呼道。他粗通武艺,也是识得货的,这可是现代武林不多见的好功夫,练得好了全身铜皮铁骨,打不死,弄不伤,除非找着罩门来破才有结果,而且练有此功的人功夫越深越是难对付,因为周身越练便越得抗住击打,并且罩门也在越练越小。
谢正铆足了劲,浑身肌肉鼓起一个个疙瘩,泛着油油红光,此刻就是练习健美的力士见了也会感到汗颜。老伙计被死勒着,脸色煞白,瞳孔越放越大,再这样下去眼看快不成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嘭”的一声枪响,硝烟过后,一阵静寂,一具尸体缓缓倒下。
倒下之人右腰正汩汩冒着血。
老伙计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儿,衣服下摆裤腰处破了个洞,徐徐冒着青烟,大口径左轮从颤抖着的右手掉下来。他心头在“怦怦”地跳着,暗叹幸好自己身上准备着一支黑货,不然今天可真不妙。半晌待得回过气来,煞白的脸上眉头皱起,命令式地从嘴间狠狠迸出一个字来:“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