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镇。有人丈量过,从东走到西一千八百二十四步,从南到北两千零三步。今天的热闹是镇中集子。因为天冷,加上来得较早的缘故,集市上人还不多,并不像往常一般熙熙攘攘,买卖双方只是三五扎成一堆。
廖成在集子中心的雪地上铺上篙草,垫上烂絮,把弟弟放在絮上,盖好。面前摆上小铁碗,拿起准备好的粉笔和木板,跪在草堆上,一天的活动便开始了……因——车祸——父母双亡,弟弟又——身患绝症,求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大婶,哥哥姐姐——行个好,给点钱治病——
一位手提菜篮头戴棉围的大婶刚巧路过,好奇的她停下脚步,看到了廖成正在写着的粉笔字,“可怜啊孩子,悲惨的遭遇,真的不幸啊……”
“是啊,大冷天的在这街头,穿着那么薄的衣服,看我们——都厚厚的棉衣加在身上,还觉得冷咧!这天气……都躲在屋子里烤火懒得出来。造孽啊真是!”这时,另一位矮胖的大婶也凑了过来。
此时廖成早就听到两个大婶的话,配合着弟弟装出一副瑟瑟可怜的样子,吸引来更多的关注。只见路过的好奇之人越来越多,当然,那些字迹也博得大多数人的同情。
然而,还没有等到群众的同情付诸于实际行动,人群中却传来一道尖锐的冷哼——
“有什么了不起,在博取大家的可怜吗?搞不好是装的!暗地里比大家吃得还好穿得还暖,想利用雪天少穿几件而出来骗人,博取大家的同情,这些个小鬼头伎俩,哼哼!我见得多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同情心皆被震醒,顿时像炸了群的蜂窝,嗡嗡嗡,喧闹阵阵。
“搞不好真是这样,谁知道真假啊。”人群中有位整个头部被白色围巾包裹得厚厚的女士,站出来说道,“去年就这街头趴着个残疾老头,白天见他可怜,于是给了一元钱,到了晚上逛夜市时,却发现那老头在吃宵夜,待看他那逍遥劲儿,那两条腿却是好模好样,当时我就感觉自己好心喂了驴肺,所以现在我看,这也可能是一场骗局,诱使咱心软。”
“是啊是啊……”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听了这段,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对两小子动机引发种种怀疑,揣测起两小子的身份:家人唆使出来骗钱?还是乞讨团伙其中一员?听说现在社会上的乞丐可也是有帮有派,每天乞讨到东西还得向上面头头缴纳例份钱。
诸般揣测之下众人同情顿消,纵使两人情况属实,也无人肯做这出头之鸟。上当事小,丢面子势大,于是终没人向碗里丢个子儿。真是霉气!廖成和弟弟对这藏匿起发话的家伙自然是恨极,心中更是问候了其前辈先人无数遍,甚至愿意和其某位先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那不堪的语句幸好只是闷在肚子里,不然那位地下有灵一定会气得三尸神暴起,或许会从地底深处蹿出与其拼命。
今日真是出师不利,大好形势竟给这缩头王八破坏了!
廖成心里恨恨的,并借机用两眼余光在人群里扫过,希望看出是何方神圣,却没发现一点谬端,藏头露尾的,原来是孬种。没办法,现在只有使出杀手锏了,趁着低头的当儿,廖成对弟弟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弟弟自然是心领神会。
“哇——”弟弟蜷在窝里歇斯底里使劲大哭起来,气冲牛斗,声震云霄,周遭集上的声响都被盖住了,人人惊诧,都往发声之处望去。啪啪……好奇乃人之天性,看围了那多人,还在一点一点聚来,又围了厚厚一层。外面看不到的都在想:发生什么了,谁在欺负小孩子?一时间,显得更热闹了。
弟弟想,人多了,我使劲哭吧,希望越大声计划越能顺利通过。一时间,鬼号阵阵,这下可有得热闹了,于是看客们也围得更紧了。而廖成此刻也拿出看家本领,只见他双腿盘跪,双手撑在草堆上,连连叩起头来,有时甚至叩在雪地上,额头上带起点点雪碎,不由冻得通红,也全然不在乎,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向心中的神明祈祷,让人赞让人叹。
如此精彩的表演,观众们沸腾了,彼此之间议论纷纷,嘈杂之声大起,或惊讶,或兴奋,或鼓噪,或猜疑,或叹息……嗡嗡蜜蜂声大作,伴随着那小孩哭泣的“哇哇”声,将表演推向高潮。只是,似乎还是没有铜子落地声。
作为当事者的两兄弟,这时已经用出了最后一着应敌方案,以哭代入、以情感人,同时也在心底暗自心焦、祈祷,希望这一次能够打动围观的众人,看在自己哭得“情真意切”的分上,可怜可怜多少施舍一点吧!
然而就在此时,那尖锐的声音,却又不适时地响起:“精彩!真精彩!表演真精彩!”
操!兄弟俩总算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瞟到目标——三十来岁汉子,花呢衣套着黑夹克瘦得像根电线竿子。三角形的眼眼睛、尖尖的下巴,此刻笑起来正头一晃一晃,嘴向上划一个圆弧,典型的反面人物模样。
完了,完了!
他这搅和,这戏看来也唱不成了,说不定今天要喝西北风了。
谁知让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家伙语风一转,出口却在意料之外:“这嘛!既然有这么精彩的节目,我们票还是要买的,这大冷天的,骗子谁舍得在雪里受冻哦,终究还是不容易的,来!兄弟,这给你们!”
居然甩出一张五角零票,难道这家伙真被两兄弟给感动了?
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区区五毛钱,还是起了表率作用,在纷纷的议论声中,在迟疑和鼓励声中,加上两小子的可怜模样实在让人无法不生出同情,慢慢地又有好心人开始表态。
“叮……”
一声脆响,碗中又多出一个硬币,这时碗中的钱币仿佛是慢慢开了壶的沸水,渐渐沸腾起来了,只见一张张或大或小的钱币飘到碗里。丁……当……丁丁当当……慢慢地,小铁碗就撑满了,水一样溢了开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兄弟俩被这突来的惊喜怔住,真是意料之外啊,看那满地的money,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心中满怀的是一片感激,那家伙留在心中的形象也渐渐明朗。下午五点,人群散尽。廖成兴奋地说:“看,今天收获真大,哈哈,我数数,一、二、三……一毛的五十张,两毛的六十一张,五毛的二十张,一元的三十三张,两元五张,五元两张,五元以上没有,一共是八十块零二毛,这十来天的着落都有了。”
“太好了!”
“兄弟,兄弟!别忙着数钱啊!”一侧传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语。
呜,被外人强自从美好境界召回,两人都闷闷地抬起头来。
“啊!”
一阵惊呼,廖成骇然看到一个弯着腰,斜眯着眼,脑袋凑在自己眼前的家伙。那放大夸张的笑容,那三角形的眼睛,不正是那开头嚷嚷后来却帮了一忙的瘦汉嘛。以为他要分一杯羹的廖成暗想没那么容易,虽然说帮了自己但是钱谁不爱呀,大冷天的来得真不容易,再说自己与弟弟目前非常需要它,他把钱紧紧攥在手心里,两眼警惕地瞪着他。
局势持续了几分钟后,三角眼凑过头来,露出神秘的微笑,“嘿,兄弟,混得怎么样啊——今天我可是帮了大忙啊。”说这话时,他又侧过耳朵,好像在倾听什么声音,“哦,有人叫我呢,时间不多啦,有空去街那头,我一般在那住宅楼边小木屋里,有事先走了!
听得兄弟俩莫名其妙的,看他急急离去,心想:莫非,他也是做这无本生意的,打算邀我们入伙?不管他,呵今天收获颇丰,先犒劳犒劳自己,好好吃一顿,填饱这连日来老是空着的肚皮,好好放纵一下。
猜猜,他们是怎样放纵自己的?上宾馆?只怕衣官不整,谢绝入内。再说,他俩进了,没几百块还出得了吗?那可不是穷人、特别是他们可以进的地方。上馆子?他俩不愿意了,这一吃也要数十元啊,虽说一下得了这么多,但不是天天有这好运,往常一天都得不了十块钱呢,平常温饱是够了,可这几天为弟的花了不少,积蓄已空,连日来又没要到多少钱饿肚的事就发生了。今天是天冷加上“贵人”相助,要是平常,街头要饭的多到哪去了,大家见了也不会多看一眼。到底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一顿伙食的呢?
“伯伯,芹菜多少钱一斤啊?”
“五角。”
“能不能少点啊!”
“看来我也要收摊了,四角吧。”
“伯伯,你看,我是流浪儿,嗯。”他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接着翻着口袋,掏出几张纸零,“再少点吧!我都饿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才得好心人舍了些钱财,我又还带着个弟弟呢。”
“哦,可怜的孩子,不容易啊。拿去吧,不收你钱了。”卖菜的大伯倒是挺大方的。
“这——谢谢伯伯!”
……
“大叔肉怎么卖?”
“八块!”
“大叔少点行不,七块成不?”
“去去!没钱别买!什么可不可怜,我不吃这一套。”长得一脸横肉的家伙不耐烦地说。
“买……买啊,称一斤。”廖成急忙说道。
只见屠夫随手一刀,割下一块,称盘一抛,“七块钱!”“啪”地丢在沾满红白相间肉屑的案板上。
他付了钱,刚要转身时,不小心嘀咕了一声:“分量到底足不足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横肉屠夫扬起手中的案板刀,在夕阳中霍霍闪着锐光,一副凶煞相。
“没、没什么。”廖成不敢多语,仓惶地走了。
只见他买了一斤鲜芹,半斤辣椒,一斤肉,五斤米。因为是下午,讨价还价之后,摊主看之可怜芹菜是送的,要知道本该十二元,现在只用十元就买到了,“哈哈!弟,我背你回去,好好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