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李温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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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道古录下

舜好问已矣而又好察好察是矣而所察者又是其极迩之言谓之曰好问则自四岳九官十二牧以至刍荛工瞽无不好问可知也而未必皆其所好察也唯是街谈衖议俚言野语至鄙至俗极浅极近上人所不道君子所不乐闻者而舜独好察之以故民隐无不闻情伪无不烛民之所好民之所恶皆晓然洞彻是民之中所谓善心枎善言即在乎迩言之中则迩言安可以不察乎曰察则不止于问曰好察则不止于好问然则圣人之于迩言善矣夫唯以迩言为善则凡非迩者必不善何者以其非民之中非民情之所欲故以为不善故以为恶耳非真如今人所谓妨政蠹民之恶也既知其为恶则隐而置之不复用既知其为善则扬而举之以用其中于民隐恶扬善两端之执也用中于民圣人无中以民为中也夫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况居民上而为天子者哉天之立君所以为民舜唯日夜思所以用民之中俾之无有失所欲者安得而不遑遑焉而唯迩言是察也迩言者近言也察言者止于近言何以成智又何以成大智盖言而曰近则一时之民心即千万世之人心而古今同一心也中而曰民则一民之中即千万民之中而天下同一民也大舜无中而以百姓之中为中大舜无善而以百姓之迩言为善则大舜无智而无合天下通古今以成其智夫智而至于合天下通古今也其谓小智乎大智乎当自知之矣故曰舜其大智也与

索隐则智者欲其过行怪则贤者欲过之既隐既怪自然与世不同自然超出寻常之外天下后世自然有称述之者矣故夫子曰吾弗为以其用心于不必用之地无益于百姓之日用也日用者中庸也本无名而又乌用有述为哉然天下之事非名则谁述无述则谁为故君子虽以学道为事遵道为功然既无赫赫之名而能淡然不厌者鲜矣此又不免半途之废矣故夫子曰吾弗能已以此自学则不敢厌以此诲人则不敢倦若赐之愿息求之自画我无是也我唯依乎中庸而已循吾未发之中执吾不易之庸虽无有一人称述我者直至于遯世而不我知也我亦不因之自悔而遂废于半途此则夫子之事而夫子不以自居故又曰唯圣者能之意葢曰必如是而后为君子之能依于中庸也然而未可以遽责之君子也必也圣人乎所谓非天下之至精不足以与此精则隐怪不能惑矣非天下之至徤不足以与此健则半途不能废矣非天下之至神不足以与此神则出有入无窥乎太始而能为天地之先矣此虽至平常至简易为百姓之所与能而非圣人则决不可能者故曰唯圣者能之

既说唯圣者能则不必曰中庸不可能葢唯中庸不可能故非圣人则必不能圣人之能能其所不可能者耳今天下之事凡可以容吾力者人无不竭力以为之如天下之均爵禄之辞白刄之蹈此皆世间第一等难能之事然以天下之众而能使之均平若一人以天下之大与之而不屑受此固难矣犹谓所重者身耳至于白刄之蹈则生死且不顾身亦度外物矣即此三者人皆可能可见天下无不能之人人无不能之事凡稍可致力人争勉焉则以可能故也若中庸者费矣而隐既已隐则虽神眼不能窥微矣又显既已显则虽神力莫能遏其柰之何哉故曰不可能也又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又曰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葢世人但知百姓与夫妇之不肖不能而岂知圣人之亦不能也哉以故告之曰尔勿谓圣人能是也自我言之圣人所能者夫妇之不肖可以与能勿下视世间之夫妇为也此一与字下得甚妙若说夫妇所不能者则虽圣人亦必不能勿高视一切圣人为也此一虽字下得又甚妙葢道有至者中庸则道之至也至则决不可以智力勉强而能故说莫能载莫能破上下察等若曰非但圣人所不能也虽天地亦且不能若不极言其至非但夫妇可与能也虽微而鸢鱼察而飞跃皆可与能之耳以此观之彼天下之均爵禄之辞白刄之蹈皆极其力之所可能鸢鱼类耳夫妇等耳曷足怪哉是又安足道邪庄生谓尘滓粃糠陶铸尧舜岂荒唐语邪正与先正尧舜事业一点浮云过目相合

圣人言知必言行以见行不离知言行必言知以见知不离行其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智者过而愚者不及由不明故不行道之不明也我知之贤者过而不肖者不及由不行故不明知行相须葢可知矣然则阳明先生知行合一之旨实出于此世间一饮一食莫不皆然虽有嘉肴不食不知其旨非先行之旨何由知既知其旨安肯不食乎唯是二种人坐在饭萝之中强作聪明富贵之相以为此常饭耳贫乞人之食吾安能食务求奇品异味而奇异又卒不可得遂饿而死此一种也所谓贤者智者流也亦以不行故不得知不知故不肯行是自为过非饭罪也又一种者亦坐在饭篾中妄以为毒物所留宁饿而死不敢轻尝是谓至愚至不肖不知不行不行不知交相瞒者也吁嗟使无此二种人天下岂不皆饱暖之夫哉是以中庸之道终莫之行莫之明者以此

圣人以择中庸而能服膺弗失者为大贤上士以择中庸而不能期月守者比之驱人于罟获陷阱而不知避如禽兽贪夫犯死不顾夫中庸何物也择而守之则生不知择而守之则遂自纳于死岂非谬与今之不知中庸者众矣何以不入于阱也予实思之而未得释氏动以生死恐吓人曾谓吾圣人亦言生死乎意者夫子十五便志学五十犹学易正谓陷阱在前当思所以急避之邪不如是戒慎恐惧临深履薄恐此身出不得苦是以比之禽兽比之贪夫比之网罟比之牢狱令人早依于中庸耳矣非不义而言之太甚也予实不知中庸之可以免死因书之以请教四方之讲道学者

道本不远于人而远人以为道者是故不可以语道可知人即道也道即人也人外无道而道外亦无人故君子以人治人更不敢以已治人者以人本自治人能自治不待禁而止之也若欲有以止之而不能听其自治是伐之也是欲以彼柯易此柯也虽近而实远安能治之安足为道也邪然其所以不能以人治人者由其不能推已及人耳故说忠恕中心为忠自已不容已之实心也如此中心为恕自已不容二之初念也所谓施诸已而不愿则勿以施之于人是也不愿者中心之实也勿施者如心之推也如是则自能以人治人而不忍执柯以伐之矣忠恕非道也而可以近道故曰违道不远夫道者无人无已何待于推有推则犹见有已于道尚远但须由此进之耳既能推已及人以行吾强恕之功则自能以人治人自妙夫无为之化然世又有不能推已及人者则以不知反已自责之道耳故夫子曰君子之道丘未能一历数子臣弟友而皆曰吾实不能何敢责人为邪学者既不知平常伦理人实难尽反以圣人为致谦于是乎明于责人暗于自责身陷于言行相违之失而不自知况乃推已以恕于人邪不知夫子是真实语是以不敢自足而惟日孳孳不敢放言而唯恐或尽即此是相顾即此是慥慥即此是笃实君子皆自一念反已自责之心为之也是以中心平恕而自然有可推之地也

既说以人治人侧条教禁约皆不必用圣人何以又说修道之教曰修道便是教以人治人便是修道中庸一书皆教也皆恐人不知道不离人人不离道而欲远人以为道于是乎愈修愈远愈治愈不治故说道不远人而欲以人治人也然非知道者终不能修道非学以知人者终不可以治人或曰若如此则我与百姓咸相安于无事岂不是至治之世无为之极垂衣之朝然如何行得夫民生有欲无主乃乱强凌众暴讷能静之一日无法则一日不治虽以舜为君恭已南面坐享无为亦必有九官十二牧代天之工今何言治之之易也曰子但佑舜有九官十二牧以代天工而不知九官济济相让九官之臣亦无为也禹掌治水家门不入者三呱呱弗子者其年八而能顺水利导不与水争地行所无事禹无为矣稷掌教穑因地之利稷无为矣契掌五教敬敷在宽契无为矣益掌工虞能使草木鸟兽咸若益亦无为矣独一皋陶明五刑以弼五教而曰辟以止辟似不免于残民者今观舜之称陶曰皋囗迈种德措刑不用黎民怀之则皋陶亦何为之有由此观之舜之君臣俱熙皞休享于无为者独四凶之话说者谓其大不及尧则甚有理故夫子以天配尧以君称舜君则只于有天下而不与天则荡荡焉民莫能名矣其为绝远实天之与渊然今观鲧之殛也甚无谓也以禹为子而又有平水土之大功夫禹之功万世永赖者也鲧之罪九载绩用弗成者也独不可以其万世之功原其九载弗成之绩乎尧既能从容以听之于九载舜独不为禹念其亲非情也然则尧之化远矣故夫子言笃恭至于声臭俱无而后为至而后为不显之德而后可以刑百辟平天下若犹有声色者存则虽曰不大亦末耳此可以语治人之理矣是故不见而章者在不动而敬者在不言而信者在不赏而劝者在不怒而威者在不颢而仪刑者在不声不色而化民者自在是谓笃恭而天下平非玄也亦非禅也是吾夫子之言也倘若出自我口入自汝耳则必笑骂叫号目为玄言禅语不可以垂训矣曰子所云以人治人似也何舜以下夫子皆不以无为许之三代以降几人晓了此旨而亦以治何邪其亦资性有偶合者邪今之学者终日谈学何以不闻谈到此也余谓百世无善治千载无真儒此二语昔人已极谈之矣第谈者未必用用者未必知谈以是相左孤负圣人学庸诸书耳非绝不谈也若汉祖之神圣汉文之明圣直与放勋暗合未尝知学问也即令极意问学者亦安能及之哉是谓天性至到聪明超诣非常遇也曹相国舍中堂以奉葢公九年而齐国安集汲长孺病闺阁不坏一炉七年而淮阳政清皆天资近道无为而理非学所加者亦可贵也夫栽培倾覆天必因材而况于人乎强弱众寡其材定矣强者弱之归不归必并之众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天道也虽圣人其能违天乎哉今子乃以强凌众暴为法所禁而欲治之是逆天道之常反因材之笃所谓拂人之性灾必及其身者尚可以治人邪故诚意贵矣诚意则好恶合天是故不可以不知天诚身要矣诚身则天人一道是故不可以不知人是故大学言诚意必先致知中庸言诚身必先明善也善明则身自诚而成已成物时措之咸宜无假借也知至则意自诚而好好恶恶到处皆自慊无造作也是故欲治人者必以知道知人为先不知人而能治人者鲜矣不能治人而能自治者未之有也

古人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牅即见星斗非谬语也夫星斗至高也不待窥牅而可见天下至远也不待出户而自知是近之未始不远远之未尝不近也卑之未始不高高之又未尝不卑也使近而不远则诚近也何取于近远而不近则徒远耳又何贵于远邪唯其近而又远远而即近卑者又高高者即卑此自迩自卑之论也盖言其未尝有远与迩高与卑也若果有卑高远迩如四维上下之不可易然则亦四维上下焉耳非所以论于君子之道也故夫子既引诗而复以父母其顺乎结之夫吾妻子之乐兄弟之翕本非所以为顺父母计也而父母自顺则道固有不行而至无阶而升者一读诗而可知也而谓父母为远必须自兄弟妻子之迩以至之可乎是不通之谈也而谓必先和吾之妻子以及吾之兄弟而后求顺吾之父母循序以进途焉可乎是又不通之论也此自迩自卑之说也盖言迩之可远迩之即远君子之道自迩足矣不必极远也自卑足矣不必穷高也

记者谓夫子不语神而中庸乃盛言鬼神之德之盛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而实体物而不可遗故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骏奔走执豆笾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俨若对越肃若陟降而或见之者焉夫不见不闻至微也而能使天下历万古之人自然畏敬奉承拜而礼之祀而祭之则其体物不遗之验又甚显也微而又显显而实微鬼神之为德不既盛乎哉故其诗曰神之来也无方既不可以私心图度而遽以为有而神之应也如响又自能使人不可以厌斁不敬而遂谓之无然则鬼神信非虚也鬼神信非诬也夫子之语神也如此彼谓其不语者直记者之语耳记鲁论者又是何人多出曾子与有子之门人也夫神为不测故缓词不足以尽神鬼为难知故显词不足以道鬼此唯曾子得闻之虽有子尚不知其得闻与不何如也而可使其门人弟子听之哉而可与其不可与语者语之哉则其谓夫子之不语神也固宜

曰鬼神之道幽远难明非但有子不得闻即子路亦未之闻也季路问事鬼神而夫子不语但告之曰尔且未能事人安能事鬼乎夫当时之所谓人者果孰有过于夫子也正名之告直以夫子为迂而不听则其不畏天命狎大人而侮圣言甚矣安在其能事人也不能事人安能事鬼便是直语以事鬼之道非不语之也何也人鬼一道不能事人以故不能事鬼则凡不能事鬼者便是有鬼神而不信其赫然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也又岂有能事人之理哉然则今之所谓能事人者事势也非事人也真能事人则自能事鬼矣故唯大圣人为能事鬼则以大圣人能真事人故也今观夫子之言曰吾若有他妨而不得与祭是即不祭是即慢神吾不敢也是故祭先生在祭神如神在凡乡党一书所以纪圣人之事神者详矣虽以乡人之傩鄙俚俗恶圣人亦必朝服焉自阼阶以临之若曰是皆有神明在乡人所为祷祀而祈禳者也敢不敬与唯是祭不欲数数则烦其慢神也滋甚又不欲渎渎则谄其慢神也益甚故曰敬鬼神而远之唯是春秋二时乃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裳衣而荐时食葢敬神也恐烦神也又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如鲁之郊禘季氏之旅泰山王孙贾之欲媚灶皆谄之也大不敬也神其享之乎故又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木放知礼之本深为夫子所大是以抑扬言之言泰山之神不可以非分而求本欲求福吾恐其反速之降殃也大不可也又非林放者比也即夫子此言观之则泰山为有神乎为无神乎如其无神祭之何益如其有神可妄祭邪故夫子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然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葢自有天地以来直至今日矣有此天地即有此人鬼有此世界即有此贤圣有此贤圣即有此祀典使其无神圣人何谓而制此祀典以贻万世设使一圣人者作聪明以举之于前后来千圣相继独无一人见其不可乎即声言以辨其为惑世诬民正所以见其不苟同者何以愈经后王而祀典愈备也今之学者言及鬼神则以为异端释老之教小言之则以为耻大言之则断以为狂然自入仕以来一入公门则必先祭门而后敢入祀土地神而后敢坐不先齐宿于城隍仍为文以告于城隍之神则不敢遽坐政事堂而听政则自九卿百执事而下以至郡守邑令诸大小官罔不皆然矣何独无一人明其不然者毁神像而惜此性醴之供也不但是也春秋二丁先圣先贤报本反始似矣若夫山川社稷之坛风云雷雨之坛无祀厉鬼之坛则自上元清明以至初秋霜落冬寒阴气惨栗之候无不有祭祭又必遍于各里各乡各村各社不太烦乎此何义也今之官者虽不敢废祀然亦故典焉耳非但既灌而后乃不足观披倚临祭神亦吐之矣宁独诸坛即以夫子言语童而习之以取功名富贵而两庑为马粪之巷牌次为厨庖之版矣藐然不理是尚能事人乎中间有真实爱民者蠲洁牲醴齐戒必明山川鬼神自降之福化灾为祥厉不作殃岁时丰稔民日以宁而是等反笑之以为拙痴之以为大认真矣然是等也平居无事则慢神而虐民小小疾病细细惊惶即求神问鬼祷祀并作虽淫祠妖魔祀典不载者亦哀求之万端也其最信神信鬼者则又莫如此等辈不亦可笑之甚与故圣人之祭以受福而世人之祭以致祸则不能事神之故可知已夫唯圣人能事神故其敬之也专夫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何其诞也而圣人以为至祥极瑞笔之于经而不删若在今人必且吐哕弃之矣帝赍良弼说筑唯肖何其诬也而武丁即以为上圣大贤爰立作相而不问若在今人必且交章弹劾而以死诤之矣此无他不知人故也不知人由于不知天故曰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此非至诚如神者又孰能知之故又曰神以知来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故知幽明之故故知鬼神之情状一实理之自然一真诚而不可掩也如此非诞也非诬也特心非至诚见滞凡近遂怪之不信执之以为诞且诬耳矣嗟嗟执无鬼之说者卒为鬼所拷而不知作无佛之论者因为妇所讥而后省古今迷人大抵然矣而何足以费吾喙

君子所以无愿外之念者以其能素位也所以能素位者以其无入而不自得于已也若无自得之益则见内轻见外重而能不愿外者未之有矣既愿外安能素位故君子之心自得焉耳矣今夫贫贱我素有也一旦而居乎富贵之位则视富贵又若素有然而行乎富贵之所得行不见其身之从贫贱来也今夫夫富贵找素有也一旦而居乎贫贱之位则视贫贱又若素有然而行乎贫贱之所宜行初不见其身之从富贵来也以至患难夷狄莫不皆然平居无事初不知有患难也卒然而立于患难之地则患难与居若素患难然不以为异也素居中国初不识有夷狄也卒然而入于夷狄之乡则夷狄与同若素夷狄然初不知其为中国人也夫富贵贫贱患难夷狄皆位也而视之若素则易位而安而自无愿外之想富贵贫贱患难夷狄皆外也而外者不入则无入不得而自无出位之思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苟自得又何往而不可哉居上居下处已处人皆可知矣曰昔人谓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又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此庄生之所以称达也今夫子言素位则步步皆实际似与庄生等所见不同余谓前圣后贤皆重在自得上其自得同则所言自无不同者苟无自得之妙则视之如传舍亦一时影响之见自解之意耳履之如实地亦一时气质之强好胜之私耳非孔子庄子本旨也今观夫子福富贵如浮云宁独传舍庄生鱼乐于濠梁之上贫贱若曳尾之龟其为素位亦已极矣扶杖逍遥与逍遥御风何殊百代过客乎观人间世以应帝王步步皆实诣宁独吾夫子教人素位哉故学者须得圣贤自得之益苟自得纵不同亦何妨也

哀公一小国之君也兼是昏弱太甚之君不足与言矣就使有问当对亦岂无别方便接引之语而即告之以九经语之以诚明九经则自修身尊贤亲亲而推之以至于柔远人怀诸侯诚明则详之以博学审问知天知人以至于一人已百人十已千弗得弗措焉此皆圣人平天下之事功夫岂哀公之所能辨也余谓夫子非告哀公也所以告诸弟子也正所以教天下万世之为人君者也特因哀公之问而遂发之耳纵春秋之天下无一人能知而行万世之天下终无有一人能知而行之者邪则夫子之教在也令观大学一书所言平天下之道备矣是皆自问自答自唱自和虽弟子亦不待其问而遂自言之况因君有问犹谓发之有端夫子安能以已也邪大抵圣人之人千万世合为一人之人也故不在天下则在万世非世人一人之人所可比也既不得而比而又鸟得而知之哉大学言古人欲明明德于天下余谓吾夫子欲明明德于万世

尽性之道唯至诚能之盖性尽则洞彻到底不留一尘矣故曰尽性性尽则人性亦尽物性亦尽何也人物与我同一性也若犹见有人犹见有物未为能尽其性也性尽则化育在我参赞自我何也天地与我同一性也若化育不自我参赞不自我犹未能能尽其性也故中和一致而天地自我乎位万物自我乎育呜呼至矣非虚言也

夫至诚则无事矣未至于诚必有物以蔽之蔽则不亮而未免于自欺故必物格知至而后意诚此大学所以言格物也诚之未至必有物以遏之遏则不直而不能以通流故必致苗通碍而后诚至此中庸所以言致曲也致曲则疏畅直达诚自在矣诚则形不可遏也形则着自日章也着则明遂光显也然形则犹滞于象滞则尚未活动着则犹着于影着则尚未变通明则尚疑有光景景则迹未融而诚尚在非化也化则乃可以言至诚故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也人存政举故人道敏政人道敏政故为政在人是故必敬大臣也必体羣臣也必知尊贤也知尊贤则自然知其孰为大臣而当敬孰为羣臣而当体矣等杀有不了然乎然何以知其为贤也葢取人之本在身又必先修身以为取人之本焉身又当如何修修之以天下所共由之五达道也道又当如何修修之以吾身三达德之仁也而仁又非他反而求之即此人是已故曰仁者人也是故欲修身者不可以不知人而仁之发莫大于亲亲有人则有义而义之用莫大于尊贤则修身即为仁尊贤即为义矣原非在外也有人必有礼而礼之施则尊亲有序亲贤有秩亦非在外也夫仁即此人则君子固不可以不知人而出之为义生之为礼义实天之制礼实天之经则君子尤不可以不知天矣既知人又知天则身修而取人之本豫矣修身则能顺亲可知也取人则能尊贤而敬大臣体羣臣又可知也由是而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以为政于天下有不易易乎哉故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而仁者人义与礼者天天之未始不为人人之未始不为天也故知天知人则身修而自能取人呜呼尽矣下文天道人道皆说知天知人以修身事故详言之葢不患其不能为政而患其不能取人不患其不能取人而患其不能修身也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而天道则不勉不思而从容自中所谓诚者也思知天又不可以不知人而人道则必详择此不勉不思从容自中之善而固执之不敢失所谓诚之者也故诚者其道自然是谓至善是以谓之天也诚之者之其所自然是谓择善是以谓之人也故道以诚为至而学以思诚为功天固未始不为人人亦未始不为天则我为诚之亦为诚者而修身之事毕矣岂别有修之之功哉我自有天而我自知之耳我自有人而我自知之耳一诚焉已矣一善焉已矣故中间两言所以行之者一指此诚也指此善也善即诚而诚即善一实理而无以尚自其真实不虚曰诚自其物莫能尚曰善又一也故次言明善诚身终言择善固执明则待于择择则无不明然善又如何择下文博学五句正所以择善而诚之之事也自今观之夫子每教人博文矣虽颜子亦每从事于斯矣但学者但知徒博而不知反约唯颜子能知夫子之善诱即于博文之中而择乎中庸遂得一善云耳葢谓之曰博学则自朝至夕凡目之所视耳之所囗所唻身之身之所遘足之所履手之所持一切五伦交接酬应何莫而非学也何莫非学则何莫非囗无往非文则无往非博矣故曰博文然博矣而约者何在详矣而至一者何在吾又于何而择之而执之哉不就明师良友而审问焉不可也问而曰审则非泛问可知矣既问既审而得夫疑信相参之机则退而思之方为有地然思又不可以不慎也不慎则远思是谓外驰非通微之思也不慎则苦思是谓劳志非无思之旨也必慎思之而得其所以憧憧往来者然后辨而明之以就正干有道亦庶几达其所谓不思不勉焉者矢是反约之功明善之学也而能笃而行之者虽欤或日一至或月一至不啻足矣故又曰笃行之生知者一而学知者以百能之而不让生知者十而困知者以千能之而不辞必得乃已弗得弗措果能如是笃行虽愚必明况非愚邪虽柔必强况非柔邪故必笃行此审问慎思明辨之功务得一善焉乃已尤为择善诚之者之最要切处故以笃行终焉此唯颜子能之若由赐之徒非不由审问慎思明辨以恍忽其所谓一者而笃行之弗力是以不能期月守不能拳拳服膺而弗失非不能服膺之罪也未见其的然有可守之实而遂自以为足之罪也非不能期月守之罪也未得而自以为得而不肯笃实而力行之以求其实得之罪也实得则诚矣诚者实之谓也既实得又乌用守若又有待于守有待于固执焉非实得也即此不诚甚矣非诚也非天道也若夫博文之旨****咸用之百姓与能之愚夫愚妇共由之矣夫谁不学夫谁能离之而不博

无德而作礼乐愚而好自用也无位而作礼乐贱而好自专也有德矣有位矣而不当时而作礼乐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也夫自用也自专也生今而反古也如是而灾不及其身者未之有也夫议礼制度考文此王者之礼乐而有德有时有位之天子之所作也若非此等天子而欲议礼制度考文以兴礼乐得乎试观天下之今日时王之制作尚在庶民之信从未改故车则同轨无敢制度者书则同文无敢考文者行则同伦无敢制礼者是故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先在德也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又在位也有德有位而不当时则夏殷是已今之所用者周礼吾不从周而谁从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尤在时也故曰王天下有三重焉有此三重而后仪礼制度考文以作礼乐则无自用自专生今反古之牛灾不及身而过可寡矣故又覆言之曰上焉者有德有位而不当时是无征也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三重缺其一是以不可下焉者有德而无位与时是不尊也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三重缺其二尤不可矣故君子之道本诸身有其德也征诸庶民又信且从有其位当其时也如此则三重在我宁独可以寡过乎哉将见考三王而不谬虽三王不能违时也建天地而不悖虽天地不能违时也以质鬼神则鬼神不疑吾不能违时之论也以俟百世则百世圣人不惑吾不能违时之言也然则时乎时乎固圣王之所独重矣以夫子之圣而不当时又安能已吾夫子又安能已于反复而言之详也与哉虽然若夫子者又岂时位之所能限也使时位而可以限夫子则夫子亦与千古帝王百世圣人等耳乌在其为贤于尧舜生民以来之所未有者乎故夫子亦自知之夫子亦自言之若曰质诸鬼神而苶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夫学以知天知人也则万古同一天万古同一人是谓万世一时天且弗敢违之矣而何时之待乎是谓万世为土人人胥载之矣而何位之有乎是故唯无动也动即世为天下道而岂直当世唯无言也言即世为天下法而岂直当世唯无行也行即世为天下则而岂直当世近而千百年服之无斁而厌者谁远而万亿载望即兴师而欲从末由不心服者又是谁此可以见夫子之无时不然矣此可见时之不能违吾夫子矣夫子虽以此称君子其实葢自谓也彼君子者又乌能然以今观夫子其果世为天下道世为天下法与则否也夫子之言真若合符契矣故复引诗以自明

夫君子安能不从时也必也至圣乎至圣则聪明睿智已具虽未尝临民而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等咸具虽未尝容物而自足以有容有执有敬有别也盖涵之为溥博渊泉之德而时出之为莫不说莫不敬莫不信之施时在圣人不过以时出之而已又何时之待也况有位与否乎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貃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血气舍生之属莫不尊之如天地亲之如父母故曰配天以今观吾夫子夫孰不尊夫孰不亲从今以后以至万亿年载其尊且亲但见其有加而不替矣岂若当时之王见在则尊过则已见在则亲过则已者所可比邪又岂能以一人之身合中国蛮貊尽舟车人力之所至所通天地之所覆载日月霜露之所照所坠乎则夫子之泽远矣广矣夫子之言至是又若符契矣故称之曰至圣焉吾以谓千古可以语至圣者夫子也夫子虽以推之至圣其实盖自许云

夫子之意曰今天下万世皆尊之以为天亲之以为父无可疑也然欲其能真知其所以可尊可亲者则未也何也以人至于至圣则实未易知也何也至圣者至诚者也故唯天下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经大经一仁也人但见肫肫其仁焉耳初何尝倚于仁也立大本一渊也人但见渊渊其渊焉耳初何尝倚于渊也知化育一天也又但见浩浩其天焉耳初何尝倚于天也是之谓至诚之真经纶真立本真知化矣知化则本自立本立则纶自经苟不固聪明圣智达天德者其孰能知此也葢唯至诚乃能知天下之至圣也唯至圣乃能知天下之至诚也则必有夫子而后能知夫子也又何疑哉夫子在当时虽由之强夫子每对之而叹曰知德者鲜虽赐之颖夫子必对之而叹曰莫我知也夫独一回而不幸短命则夫子已不见知于当时矣况万世与虽尊之以为天亲之以为父母敬而事之以为万世之宗师夫子弗善也夫子弗乐也夫子弗享也呜呼此固夫子之所以为至圣也

有子言礼之用和为贵甚是也夫使礼而不出于和则为强世非中节之和天下之达道矣曷足贵与又乌在其为美也唯其和所以民咸用之万世同之自无不可行之理耳彼或有窒碍囗囗囗行者非和之罪也不知和之罪也今若曰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是以亦不可行如此则和反不如礼和又不足为美而可贵矣何也必待礼以节之故也和而尚须礼帮助然后能中节而成和则宜曰和之用礼为贵可也而何以独贵和吾故曰此非有子之言也有子弟子之言也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非爱羊也伤时君之废礼也夫子不欲去告朔之饩羊非不爱羊也冀时君之能复礼也全赖圣贤相与发明而笔之于书使天下知告朔之礼不当废又知告朔之礼所当复此春秋旨也吾因是而知圣贤爱礼之深也今若徒泥夫子之言以谓赐也但知爱羊而不爱礼则圣贤之意荒矣

夫子语太师之知桨全是声容节奏之间此亦何难知者而夫子故语之邪曰此正所谓乐之可知者也故曰乐其可知也夫始作而翕如纵之而纯如皦如绎如则乐成矣此则太师之所知也至其所不可知者则出于声容节奏之外可以和神人而协上下可以仪凤凰而舞百兽如季札所谓如天之无不覆也如地之无不载也吾夫子所谓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闻之三月而不知肉味也则太师当自得之非夫子之所能语也所谓乐之所不可知者也

舜之称禹曰克劝于邦克俭于家可知古之圣人语劝俭莫有过者矣今观禹之言曰予乘四载随山刊木夫以帝臣之重跋涉九州岛随山刊木即大而乘车小而乘马无不可者乃水行则以木为舟陆行则以木为履下山则前高后低上山则前低后高经言其手足胼胝不辞劳苦史称其肢体焦枯卒受风寒暑湿之患终葬会稽之山则当时称禹者固以俭而所以病禹者亦谓其过于俭而不可以垂训也故夫子独以无间然称之其意若曰如禹之俭劝吾实无间然矣无间然言其无间隙之可议也而敢以议禹是何心哉故重言无间然以深释之夫菲饮食是其俭也而致孝鬼神则祭祀极其丰洁不俭也恶衣服是其俭也而致美黻冕则祭服极其洁精不俭也卑宫室是其俭也而尽力沟洫则一财一力皆为民费无一毫而不用之于民者不俭也夫舍已之饮食衣服宫室凡所以奉身者无不薄而唯知神之与民也如此是尚可以俭病之哉故再言吾无间然以深美之禹之学后传而为墨翟则于夫子同时于时天下并重之故其称曰孔墨孔子称禹而于墨翟之俭不敢辟以为非葢信其传之有自也今墨子之书具在有能取其书读之而得其所以非乐之意则经纶之术备焉断断乎可以平天下而均四海也虽作用手段各各不同然但可以致太平亦何必拘一律哉孟氏以无父辟之过矣是辟禹也禹过门不入者三是无父之甚者何不辟乎

人与禽兽全然不同孟子何以但言几希曰禽兽虽殊类然亦有良知亦有良能亦知贪生亦知畏死亦知怕怖刑法何尝有一点与人不同只是全不知廉耻为可恨耳若人则必有羞恶之心是其稍稍不同于禽兽者赖有此耳非几希而何所赖者正以有此几希之异故可以自别于禽兽而所患者又以所异不过只于几希亦容易遂入于禽兽也是以庶民不知几希之可惧而遂去之以入于禽兽之中而唯君子知此几希之有赖每兢惕以存之而遂自异于禽兽之伦焉故言几希正以见其大可畏而又有大可喜者在焉耳若舜也禹也汤也文武也周公孔子也皆所以存此几希者所谓君子也岂其初真有异于禽兽哉亦曰存之而已存之者初无难事异之者不过几希而其究也一为圣贤一为禽兽天渊悬矣呜呼可不存与若我则私淑夫子之道者也其亦幸免于禽兽之归哉此孟子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