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云人心道心便是两心心安有两也曰心一也自其知觉运动而为各人所发用者谓之人心自其主宰此知觉运动而为天地人物大根柢者谓之道心人心不同有如其面即以嗜欲一端言之南人食稻而北人食粟即北人又有喜食稻而南人又有喜食粟者至于七情之发其为不同也盆甚故有一喜则百艹生色一怒则羣雄丧胆者亦有一喜则倾国倾城一怒则伏尸流血者其为危险可畏莫如人心之甚岂不唯危也哉盖身之安危国之兴亡实系之矣若夫道心则无声无臭不睹不闻岂不是极微妙不可窥测之理乎一危一微而人心道心从此遂分然微者既听其自微而不知潜心以究之危者又听其自危而不知立本以定之于是危者益危非但知觉运动之僻者破国亡躯卒与败艹腐木同归灰烬即知觉运动之正者令人歆艳夸述亦不过草木偕春而已至秋而生意亦尽无复有存矣其危而可畏一至于此故圣人重之慎之兢之惕之如履薄氷如临深渊恐其卒死于危险之中而不能自活也然则当如何人心果有二乎天下安得有两心之人也人人果无二乎而危微不同圣凡自别又安得而不谓之二也二之不得不二之又不得于是乎圣人有精微之功焉精微之功生知者自别而生知者绝少故其次为学知学知者十倍于生知学知而不得故其又次为困知困知者百倍于生知则没身不懈矣佛得弗措矣如是而精之有不至于一贯之极乎夫子之一贯葢学而知之者也故曰假我数季五十以学易吾葢发愤而不知老之将至矣其精也如此是以能一是以能继尧舜之统而执万世之中于不坠也
夫子仕鲁堕三都却莱兵诛少正卯其作用亦只如此乃子贡极其尊称至以斯立斯行斯和斯来生荣死哀为言岂贤者独有所见而圣人功用固非人所识耶曰却莱兵自是正事诛闻人恶其惑众夫三家柄鲁鲁君无民政在季氏久矣季氏能用夫子不知夫子道大非三桓所能用也然桓子雅意亦自难却其堕成堕费等正是其欲好抽身处夫当时之君相夫子知之悉矣周流不舍葢其道自与人群无所逃避也然虽不得行道于上亦自足明道于下若果得邦家其经纶手段自然立斯立道斯行绥斯来动斯和生而荣死而哀的如子贡之说非徒以尊称其师为也夫子贡亦眼空一世之士者自不容易服人乃于夫子尊之如天称之不容口筑室独居三年犹不忍去然则夫子纵得邦家终不若得一子贡之为快矣况子页而上又有大贤如曾闵者乎故曰归欤归欤夫子当时亦望庶几有过于由赐者而不知由赐亦难遘也故决意反鲁盖夫子之得由赐胜似得邦家也如三桓之徒何足以为
子夏云仕优则学学优则仕今人居官理事簿书填委不遑暇食何能读书且学者便能读书尚志行有余力无人荐举何能得仕曰仕学一也仕何事以行道为事是故出而治国则国治出而平天下则天下平便是实学学何学以行道为学是故修身则道行于身齐家则道行于家便是真仕仕即是学学即是仕仕与学一时具足初非有待于外也如此言仕与学故其学为真学而其仕为真仕矣是故明德亲民一时并举简易直截不容欠缺此之谓也此乃吾夫子之学所以为天下万世之宗者而曾子述之为大学子夏复发之为学优之论同是出于夫子而惜乎今不讲矣曰审若是则人民社稷正学之地子路之言乃实义也夫子何故恶之曰子路之言唯其合义是故夫子恶之恶之者恶其似义非义特取口给是佞也故曰恶佞恐其乱义也随时制宜之谓义借义御人之谓佞
用健曰大学言至善便言格物此可见至善原无物也故止至善在于知止然必格物而后知至知至则得所止而完吾无物之初矣故格物要焉然既言格物而又言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何邪则身即是物所以修身者即是修此物矣此物如何格去得此物又岂宜格去之也邪曰此身原无物也人唯以物视之则见以为有身耳既见有身则见有我既见有我则见有人人我彼此纷然在前为物众矣如何当得其所以使人七颠八倒者皆物也故圣人格之格之如何圣人知天下之人之身即吾一人之身人亦我也知吾之身即天下之人之身我亦人也是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通为一身矣是以虽庶人之贱亦皆明明德于天下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凡以修吾一本之身立吾无物之体明吾无修之修故也若有物则有身有身则有我如何修得此身来用健曰既如此则完吾无物之初复吾太虚之体便是大学之道了却不曰道而曰近道又何邪曰吾圣人欲人于有物上通无物则知有物即是无物耳故能通于无物则物即是道而何病于有物苟不能通于无物则物尚是物而未可以言道也故言物言事言近者以此夫天下唯物与事耳物则有本末而道其有本末邪若谓道有本末则舛矣事则有终始而道其有终始邪若谓道有终始则悖矣但能知所先后则于道庶几近之夫于物也既能由末而先求其本矣独不可由本而复先之以求至于大本乎于事也既能由终而先求其始矣独不可由始而复先之以求至于无始乎知大本知无始即此知所先后之心为之也吾故曰圣人欲人于有物上通无物不曰无物而但言物格也
用健曰大学言平天下不曰天下当如何平当如何使民兴孝如何使民兴弟如何使民不倍而但曰老老长长恤孤焉是欲平天下者唯在一人之身能孝弟慈而已一唯修身为本即平天下而可知也言治国不曰国当如何去治当如何去事君如何去事长如何去使众而但曰孝弟慈焉是欲治国者唯在一人之身能孝弟慈而已一唯修身为本即治国而可知也至言齐家又不曰家当如何而齐如何而父父如何而子子如何而兄兄如何而弟弟如何而夫夫妇妇而但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焉苟能好而知恶恶而知美不溺爱不贪得能自能去僻自然身修而家自无不齐矣是欲齐家者唯在一人之身不偏僻于亲爱贱恶畏敬哀矜傲惰以顺吾孝弟慈之性而已一唯修身为本即齐家又可知也至言修身亦无别有修之之方唯说无忿懥好乐恐惧忧患数者之心而已无忿懥则自不偏于贱恶傲惰无好乐则自不偏于亲爱无恐惧则自不偏于畏敬无忧患则自不偏于哀矜故心正而身自修家自齐者以齐家之道修吾身也离家无别有修身之方矣以修身之道正吾身也离身亦无别有正心之术矣故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然天子而下以至公侯卿大夫皆有国与天下之寄其本在修身是也至庶人则茕茕一身一家于国于天下何与而通曰壹是何也且既曰壹是则庶人与天子等矣普天之下更无一人不是本亦无一人不当先立其本者吾是以未能无疑观今之天下为庶人者自视太卑太卑则自谓我无端本之责自陷其身于颇僻而不顾为天子者自视太高太高则自谓我有操纵之权下视庶民如蚁蚁而不恤天子且不能以修身为本矣况庶民邪予谓天子有治平之责固宜修身齐家以为之本若庶人虽无治平之任然亦各有家亦各有身安得不修身以齐之苟不齐则祸败立至身不可保家不可完又安得不以修身为本邪故齐家观乎身天子庶人壹是无别由是推之以治国平天下直措之耳无容别有治平术矣用健曰既如此则平天下但说老老长长恤孤以尽孝弟慈三者足矣何必更言理财更言用人添出许多政务乎曰子但知平天下章又说用人又说理财不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用人亦以修身为本也生财有道则财恒足理财亦不外修身大道也试历言之可乎夫不察鸡豚不畜牛羊不畜聚敛唯知好仁好义以与民同其好恶而府库自充矣则名曰理财实公财耳名曰生财实散财耳如此理财乃所以修身者何曾添出事耶断断兮无他技休休然如有容人有技若已有人彦圣心诚好名曰用人实不敢自用耳名曰取人实好人之所好耳如此用人亦所以修身者又何曾添出事耶故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也
怀林曰人皆言佛氏教人明心孰知善明心者莫如孔子大学正心章分明是明心之旨夫心本无物也若有所忿懥等即有物矣有物安能应物且既有所忿懥矣则忿懥在于吾心好乐之来又何以应之何也有客常在吾所主人不得空闲故也又忿懥既有所在在东乎在西乎在中乎在东则西缺西必以为不正也在西则东缺东必以为不正也在中则东西俱缺东西必皆以为不正也从此推之凡有所在无不皆然孰能定其正位乎故有所忿懥等皆不得其正者正以心如太虚本无一物不可以有所在而求之也如此则心诚无所在乎若谓心无所在则视不见听不闻食不味百为皆废矣今视而见听而闻食而知味神应不匮如此又安可谓心遂无所在也有所在则不得其正而不能应物其为心也物而不神非所以正心也无所在则遂失其主而何以应物其为心也空而无用亦非所以正心也有所在固非心无所在亦非心于此明得则心正矣故曰此谓修身在正其心终不言心如何正葢欲学人自明之耳予谓此一章乃夫子明心图也伏羲一画而千画万画自变易而不可穷是象图也物生而后有象非吾心之初矣大禹九畴而千畴万畴自洪着而可垂法是数图也象生而后有数去吾心益远矣故自古唯囗难图而唯夫子能图之呜呼孰知其高出易范之上而为往圣之所不能发者
中庸言天命之性是命者性之原也若不知命则无由知其原何以为君子既知命则千了百当而知礼知言自在其中矣岂知命之后又有知礼知言之功哉抑知礼知言正知命之实下手处也夫维天之命无声无臭安得有言言之与命似无关涉何以独急夫子罕言命岂言也者乃所以言乎其罕言之命邪中庸言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由于知人则知人固君子要紧处不知言无以知人则知言又是其极紧要处矣今观小人唯其不知天命是以不知圣人之善言天而侮之既不知圣人之善言天则必不能知圣人之为大人而狎之矣狎大人不知人也侮圣言不知言也
用相曰中庸一书皆吾夫子示人知命之学故首言天命之性而继之以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终复结言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其详言命也如此其欲人知命也如此然中庸言命而命又木中庸故以中庸立名焉中者至正而不偏庸者至常而不易是谓大中至正常久不易之理理即礼也即中庸也故又曰知礼知礼即是知中庸知中庸即是知天命矣但自其于穆无朕而不可窥测者谓命命则疑于虚若不言理则恐或堕于空寂以空寂言命岂知命也哉自其真实不虚而不可抑遏者谓理理则涉于为若不言命则恐或滞于典要以典要言理岂知理也哉故真知命者不假言礼何也虽于穆也而实不已本至空也而又至实所以为真空耳矣真知礼者不假言命何也虽不已也而又于穆本至实也而又至空所以为妙有耳矣真空妙有是谓至诚不诚则何物而何贵于命妙有真空是谓费隐不隐则谁费而安得有礼今学者但见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不知老子所病之礼即夫子与奢宁俭之礼先进后进之礼子夏礼后之礼耳岂知吾夫子有克已复礼之礼颜氏子有愽文约礼之礼须由约而后会由克而后复者乎约而会之则可以反本而得大德之敦化克而复之则可以立本而合天下以归仁此颜子所以能卓然自立而未尝有所倚也苟不知礼其何以立天下之大本乎是故知礼要矣然所以能知礼与命者以其读中庸之书而能知圣人之言也知圣人之言则自能知圣人之人能知圣人之人则自能知吾心之人知天下归仁之人万物一体之人矣我与圣人天地万物本无别也如此知人则礼由此立命由此出方可以言君子故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晋川曰审如此则中庸其至矣读中庸者不可以不知言矣孟子后圣人而生闻而知其言者也故自谓知言而窃比于私淑曾子幸而见圣人得亲闻其言者也故述之为太学而传之为中庸以授子思若夫颜子与之语则不随与之言则终日无言不说未尝助我今无一言在焉可悲也夫今所欲知者仅仅学庸诸书之言耳而又不知真自弃其人也夫自畔于礼也夫自绝其命于天也夫卓吾曰知言诚难哉知人诚不易哉仲尼之徒及门者三千最称颍悟莫如子贡然夫子有莫我知之叹而子贡不知惭愧反问何谓其莫知子则夫子之为人子贡不能知之矣是子贡全不知人也犹庶几望之而又曰予欲无言子贡又不知惭愧复反而问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是子贡又全不知言也以子贡之贤尚不知人尚不知言则子贡而下又可知矣吁知言诚难哉人固不易知知诚不易也哉
圣人言富而可求又曰如不可求葢言富贵不当求耳予谓圣人虽曰视富贵如浮云然得之亦若固有虽曰不以其道得之则不处然亦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今观其相鲁也仅仅三月能几何时而素衣霓裘黄衣狐裘缁衣羔裘等至富贵享也御寒之裘不一而足裼裘之饰不一而袭凡载在乡党者此类多矣谓圣人不欲富贵未之有也而谓不当求不亦过乎曰若言富不可求似亦未安今世挟诈行私者恃其才力往往从微贱立致富厚此皆唾手而得令人歆羡企慕真谓富贵之可以智力求也故吾以谓富实可求但人自不当求之耳予谓圣人尊重自然不肯求人比见世之营营狗狗无所不至者心实厌之故发为不可求之论云耳其意盖曰此皆有命存焉非可以强求而得也故曰富如可求吾亦为之然其如不可求焉何哉今子但见世人挟其诈力者唾手即可立致便谓富贵可求不知天与以致富之才又藉以致富之势畀以强忍之力赋以趋时之识如陶朱猗顿辈程郑卓王孙辈亦天与之以富厚之资也是亦天也非人也若非天之所与则一邑之内谁是不欲求富贵者而独此一两人也邪姑以大郡庠士论之其多者或至千或至八百即此八百人者皆是求富贵利达者也然至其拖金腰玉多不过三四十人止矣此三四十人者以为可求则此余乘七百五六十人者必以为不可求矣果孰为定论乎由此观之富之不可求明矣求而不得者固天也命也求而得者亦天也亦命也皆非人之所能为也天则莫之为而为命则莫之致而至而乃自取羞辱可伤也哉
夫皇皇求财利如恐后时者细人之事也故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今者身居大人之位心有君子之思而屑屑然与细人同其皇皇真是可羞或对曰人生处世以财为命一日无财便去不得安得不急但能顺其自然行其所当然不贪多不争兢于此行财之中即是行义之地物我兼得益见其美何羞之有予谓此中亦难言若果有行义之心又本是重义之人则虽终日言利亦是终日行义也但此等之人绝少多是托名行义而实藉以为利者比之专意为利者尤为可羞之甚而方自以为得计则益贱耳故世之君子只宜抽身财利之外不染不淄乃得脱然无累不得假行义以自托也然世之所以为财役者亦起于多欲耳心志之欲太广耳目口鼻之好无穷故虽匹夫亦不免干聚敛也其实一匹之夫一匹之妇衣食之供所费几何本自易足而自不肯足反曰众生以财为命其没于财也固宜用健曰此等势利之人本无足言若是圣人安得有一毫利欲之心哉予谓此言亦非也夫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飞远举弃人间世则自不能不衣不食绝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虽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虽盗跖不能无仁义之心故伯夷能让千乘之圣人也闻西伯善养老则自北海而往归之太公本鹰扬之圣人也时未得志则自东海而来就养于文王皆以为势利故也淮阴虽长大而寄食于漂母利也陈平本穷巷而门外多长者车辙势也以此观之财之与势固英雄之所必资而大圣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无也吾故曰虽大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则知势利之心亦吾人禀赋之自然矣盗跖至暴横也然或过孝子之庐则不入或闻贞士之邑则散去或平生一受其惠即百计投报之不少忘此皆仁义之心根于天性不可壅遏而谓盗跖无仁义之心可乎吾故曰虽盗跖亦有仁义之心但就其多寡论之于是乎有圣人又有盗跖遂至悬绝耳若五分势利五分仁义便是中人中人可移而上下故习不可不慎习与盗跖居则所闻所见皆盗跖而终身遂为盗跖习与圣人居则所闻所见皆圣人而终身遂为圣人故天下唯中人最多亦惟中人为可移此圣人所以重于习也而师友之所系为不轻矣若夫上智下愚之不移者亦岂必十分仁义而后为上智十分势利而后为下愚哉但于势利上加一分便不可移而之上但于仁义上加一分便不可移而之下葢此一分者皆天之所独厚仁义加一分便是中人以上是天之所以厚上智而使之不可移也势利加一分便是中人以下亦是天之所以厚下愚而使之不可移也故上智下愚只争一分耳上智虽曰只重一分然即此一分便有泰山之重不可动摇矧可移夺耶下愚之势利虽曰亦只重得一分然即此一分便有河海之深不可倾竭矧可移夺耶故曰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自能学而时习传而必习也又曰吾末如之何也矣所谓虽圣人与居不能化而入也而自然同恶以相济积习以至此矣是亦习也习之而愈上不可复下习之而愈下不可复上遂亦各成就至于十分耳故曰习相远也此又上智下愚不可移者之所习然也呜呼其初也本只有一分之差若不远而甚近故曰性相近而其终遂至于十分差别一为圣人一为盗跖天渊悬绝也如此吾子无他度量只自度其一分者是多一分势利乎抑多一分仁义乎多则不可移易矣不多而仅仅五分无有轻重是正可移是正可习吾大为吾子喜之
晋川曰德性问学前辈分作两事所以有朱陆之辨今言尊德性即是问学似信不及且德性既尊一了百当何又有许多枝节广大精微安在何处温故敦厚何处下手如此修德只了得自家何便能宜于上下关国兴败既以身当国何又得自保其身明哲保身如公似矣又何益于天下国家乎终日劝劬手不停披目不废卷问学道矣又安在其尊德性乎多少不知问学者其居上为下或语或默亦自合时而迀阔道学执古板任已见激变致忿予窃惑焉且今守空寂者闭目凝神通不理会学问是又何说而号为道学者人各守门户以粗心浮气为广大以琐屑细务为精微以卑已畏人为不骄以怕事徇人为不倍以负气多言为兴邦以包羞忍辱为能容以全躯苟免为保身之明哲又何贵于学而又何益于天下国家也卓吾曰人之德性本自至尊无对所谓独也所谓中也所谓大本也所谓至德也然非有修道之功则不知慎独为何等而何由致中何由立本何由凝道乎故德性本至尊无对也然必由问学之功以道之然后天地之间至尊至贵可爱可求者常在我耳故圣人为尊德性故设许多问学之功为慎独致中故说出许多修道之教中庸一书皆圣人修道之教也道问学之事也此道问学与尊德性所以不容有二也岂可谓尊德性便不用道问学乎正欲人道问学以尊吾之德性耳是故德性本至广也本至大也所谓天下莫能载是也而又至精焉至微焉精则虞廷之唯精微则虞廷之唯微而中庸亦曰夫微之显曰莫显乎微其所以状吾德性之精微者至矣极矣夫广大也而又精微不可以见吾德性之尊乎德性本至高也本至明也虽昭昭之天不足以比其明苍苍之天不足以拟其高者也而又至中焉至庸焉中则无东西南北之可拟无方所定位之可住是故不得已焉强而名之曰中中则人皆可能诚则本自无息所以为万世不易之常千古不朽之德者在是非庸而何夫高明也而又中庸又不可以见德性之尊乎德性之来莫知其始是吾心之故物也是由今而推之于始者然也更由今而引之以至于后则日新而无敝今日新也明日新也后日又新也同是此心之故物而新新不已所谓日月虽旧而千古常新者是矣日月且然而况于德性哉其常故而常新也如此又不可以见德性之尊乎博厚如地虽足为厚未足比吾德性之厚也是犹为自上而之下也更由下而之上则可以筑九层之台也可以造凌霄之宫也可以建凌云之阁也所谓弥坚而愈不可钻又极高而愈不可仰者矣何其所厚者愈敦愈固其所谓礼者又日隆日崇乎是谓忠信之足以进德也充实之可以光辉也敦化之自然川流也德性之尊又不可见乎合而观之皆德性也而人不知所以尊之是故有道问学之功焉苟不知问学之功则广大谁为之致精微谁为之尽高明谁为之极中庸谁为之道而所以温所以敦又谁为之哉故圣人重问学焉重问学者所以尊德性也能尊德性则圣人之能事毕矣于是焉或欲经世或欲出世或欲隐或欲见或刚或柔或可或不可固皆吾人不齐之物情圣人且任之矣故曰以人治人若夫不骄不倍语默合宜乃吾人处世常法此虽不曾道问学而尊德性者或优为之故圣人之意若曰尔勿以尊德性之人为异人也彼其所为亦不过众人之所能为而已人但率性而为勿以过高视圣人之为可也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自今观之文王非大圣人乎羑里之囚身几不保虽文王亦有时而不知默之足以容也幸而有散宜生辈独出奇计脱西伯于虎口然身虽幸免又不免陷君于不义矣且夫子自谓居上不骄是也夫居上犹不可骄也况隐而在下者乎然孺悲不见足矣胡为乎取瑟之歌阳货不拜足矣胡为乎瞰亡之往谓夫子为骄固不乭谓为不骄吾亦未敢信也以此见圣人若论处世亦多有不合众人议论处矣然亦何足以窥圣人而又何足以病圣人乎独保身之云明哲之云学者似未可遽以借口也盖此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者云耳若既食君之禄仕人之国则国尔忘家公尔忘私其义也岂可嘿嘿以取容而曰我欲为明哲乎且夫子又不曰臣事君以忠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事君能致其身乎彼道学者独窃此以自文是贼道矣噫欲处世而身致治乎者恐别有经纶之学在未可以大学之道为迂缓而不讲也方今圣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食禄任职报主竭忠保身之说非但不可言之于口而亦不可萌之于心若有此心便是不忠此何时也岂春秋时邪夫子不幸而当其时故惓惓以明哲为言然比干剖心夫子且大以为仁岂可遂谓夫子好明哲而复责比干以不能保身欤况今又何时矣只可责食禄者或未甞有尊德性之功则可苟能尊德性矣而曰不能委身事君者未之有也大抵身家之念重则君父之念轻或名义之念重则君父之念亦轻虽有高下其为不念君父一也以故情义不通上下间隔古今皆然谁肯自而任不称年高而志昏惰苟不知归则贬斥随之矣此于明哲本无交涉也大抵中庸一书专言尊德性之事此则尧舜以来相传之学夫子不能异也大学一书专言大人之学虽庶人亦未尝不明明德于天下者此则夫子独得之学千古圣人不能同也
怀林曰若说大学正心是圣人明心之图则论语言有知无知亦是明心图矣今圣人曰吾有知乎哉是以有知自疑也曰无知也是又若以无知自信也有知无知皆不敢知如此何以故盖若说我为有知欤则鄙夫有问我实空空如而若无一知识在心者似若不足以答鄙夫之问也若说我为无知欤则扣两端而与之竭虽我又不知其从何而来矣然则谓我为有知不可也谓吾为无知亦不可也此亦夫子明心之图也果然否予谓若如此说则夫子到处皆是明心以示人者盖心原是无方所之物故不可以有所而求又不可以无所而得心亦原是无知识之物故不可执以为有知亦不可执以为无知唯在人默而识之则知有所无所有知无知真何有于我也哉
天下之事合义则已故圣人曰义之与比则君子之于天下也义以为质焉尽之矣何故又说礼行又说逊出又说信成不既赘乎曰单言义则四德皆具故义为总名如乹之有四德是也今各举言之正所以尽义之用耳夫天下之事固有在我以为宜而在彼或不宜者则礼不顺矣礼者人人各具人人不同若满堂宴笑而一人独有向隅之泣亦未为各得其所也故必礼以行之而后彼我皆得众志皆洽既得而洽之矣若显然自以为功是不逊也故必逊以出之而让美与人吾不见其为美也推功与人吾不知其为功也则无义之名无礼之名是谓委曲逊出令人不觉斯善矣若此者盖出自真心本自实意成始成终表里若一是主之以忠信也岂不君子其人哉盖天下唯让德为难故夫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由也不让是以哂之盖能让则天下无复事矣今观夫子平日唯说当仁不让而已可知当仁之外更无一事不当让也自今观之伯夷泰伯宜有国者也此二子之义也然太王有欲立季历之心孤竹君有欲后叔齐之意二子若执嫡长以为义则太王孤竹之心不遂而二子欲顺太王孤竹之礼拂矣故决之于礼则泰伯决不宜承宗庙之统若显然推之于季历则恐太王或未安此委曲以从礼尤人子所难者故至于被发佯狂逃窜蛮荆使季历有得国之实太王无欲传之名而泰伯又无让国之迹此义之尽而礼之精委曲逊让天下不识古今不识非伯之所可望明矣伯夷只可言让不可言能让非逊也须是连让亦让方是逊然此只就让国一事言之耳凡事皆然宁独让国若子房借汉祖以为韩义也而卒竭谋以成汉祖之业则礼之行也符于义终焉辟谷不食而辞万户之封则逊之出也协于礼终始一心诚信无伪故汉祖独深心信之而不疑呜呼此非君子处世之大法哉使韩信当其时即能让王而取淮阴又何有赤族之惨邪或曰淮阴当年非但不让亦且无礼矣假王之请于礼何在予谓淮阴非但无礼亦且无义矣固陵之约信已不至非汉祖听留侯之说先封爵邑则垓下之事未可知也故一得则四善兼得一失则连义亦失让其可少欤孟子曰辞让之心礼之端也则让乃礼之大者古今天下以让而得以不让而失者多矣呜呼可不让欤让又是美德又可以不让欤连让亦让始为泰伯始为逊出呜呼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矣万全无患矣真实有利矣
关睢之诗未得则展转反侧寤寐思求其神伤也既得则钟鼓琴瑟乐之不厌其乐淫也夫子反曰不淫不伤何哉曰此即有恸乎之说也非夫人之为恸而谁恸然则关睢乐之淫也而自不得谓之淫哀之伤也而自不得谓之伤矣
今之言政刑德礼者似未得礼意依旧说在政教上去了安能使民格心从化也彼盖但知礼之为中齐之为齐中则不可使人有过不及之差齐则欲齐人之所不齐以归于齐夫天下至大也万民至众也物之不齐又物之情也中无定在又孰能定其太过而损之定其不及而益之也若一一而约束之整齐之非但日亦不给依旧是走在政教上去矣彼政教之所以不能使民格心归化者正以条约之密无非使其就吾之条理而约之于中齐其不齐而使之无太过不及之病也是欲强天下使从已驱天下使从礼人自苦难而弗从始不得不用刑以威之耳是政与刑自是一套俗吏之所为也非道之以德者之事也然不知是如何乃为道民以德者之礼乎礼又何如去齐得他若曰齐其所不齐则强其所难拂民之性如何便肯格心予谓此问极好此疑极是盖道之以德则为民上者纯是一片孝弟慈真心既以其躬行实德者道之于上则为下者既自耻吾之不能孝弟与慈矣而上焉者又不肯强之使从我只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以听之则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其千万人之欲是谓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笃也所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也今之不免相害者皆始于使之不得并育耳若肯听其并育则大成大小成小天下更有一物之不得所者哉是之谓至齐是之谓以礼夫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其所愿有不格心归化者未之有也世儒既不知礼为人心之所同然本是一个千变万化活泼泼之理而执之以为一定不可易之物故又不知齐为何等而故欲强而齐之是以虽有德之主亦不免于政刑之用也吁礼之不讲久矣平天下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好恶从民之欲而不以已之欲是之谓礼礼则自齐不待别有以齐之也若好恶拂民之性菑且必逮夫身况得而齐之邪
中庸言明善诚身又曰择善固执大学言知止能得又曰知至意诚虽以颜子之学亦止曰择中庸而得一善则拳拳勿失而已然则学问之道知及仁守尽矣何故又说庄以莅动以礼乎曰此谓临民动民者言也临民则有上下之分不庄****慢而上下无体动民则有教学之益非礼则不当而教学难施故虽知及仁守于已所学有实造矣若槩以简易佚乐临之谓无事可以坐致太平谓酣醉偃卧可令齐国东海大治此则子桑伯子之简夫岂不可然其使人不敬何哉故曰无为而治而又曰恭已南面也至于教学而相长全要因材而笃所谓礼也若可以语上而语不可以语上而又与之语皆违时失几不中礼矣故曾子能唯即呼而告之一贯子贡能疑故设以多学多识而使之自然自非此皆吾夫子动人以礼处所谓相时而动不累学人者也唯颜子一人则克已复礼之训博文约礼之训不一而足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何谓也曰此即知而好好而乐之谓也夫志于道则志有所在而不迁矣犹未得也得则谓之德有得则谓之德有得则可据之以为守也仁则由中以发外本是吾之固有吾但依而行之足矣夫岂他人所能夺而吾据而守之邪然曰依则尚见有仁曰仁则尚见有已未忘也夫杂物撰德皆仁之地百为泛应皆仁之施何莫非仁者而乃依仁也邪故日用应酬但有艺事出往游衍但与艺游无他道也无他德也无他仁也所谓两忘则自然好而乐之矣故曰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孔子乐在其中颜子乐而不改者此也所以寻仲尼颜子乐处者寻此者也呜呼尽之矣
大学释诚意即首言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盖即此以比好恶之真实不欺处使人知此是诚意诚即实也知此是独知独知即自不敢欺也不欺则意诚矣不欺已则慊于已不欺心则慊于心不欺人则自不至于消沮闭藏而无恶之可揜矣不患千目而视千手而指矣而何有于十视与十指邪何等安闲何等自在心亦由此正身亦由此修所谓一了百了者是也而其原只于不欺此独知之一念耳一念之动者意也意之诚邪不欺邪吾独知之而天下之人亦皆知之后世之人亦皆知之意之不诚邪自欺邪吾独知之而天下之人又皆知之后世之人又皆知之何也以此意之同也故即此独知之中实为天下后世同知之地既为天下后世之所同知而又何以欺为邪而又乌用欺人为邪是以治平君子举此加彼不难矣孟子告齐宣曰王毋以好色为疾也王唯真知吾之好色则一国之男女皆得所矣毋以好货为疾也王唯真知吾之好货则一国之衣食皆有余矣又毋以好勇为疾也王苟真佑吾之好勇则一怒而一国之民举安民唯恐王之不好勇矣此类而推王若无疾则已倘别有他疾皆是自独知而来皆是自真真心意所发而来不肯一毫瞒人者非意诚而何夫人正赖有此实意有此真知故能推以及人与人同其好与人同其恶便是王政了矣使齐王自以为疾而欲去之又安肯容人之疾而又安肯容百姓之疾邪既而自已之疾又不能去终不免瞒昧以过日百姓之疾又欲如法以去之而曰尔何以好色好货好勇而犯吾之所疾恶为也吁岂非起于自欺之一念而意不诚之故哉故君子莫先于诚意焉意诚则有可推之地由此而齐家治国平天下直推之而已故能推即是修身推之以及人即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功效再无别有修之功齐之功治之功平之功也好者推之以同其好通天下亘万古此好同也恶者推之以同其恶通天下亘万古此恶同也故意诚则推之自有余矣推之者强恕之道也取譬之道也勿施之道也絜矩之道也故夫子不许子贡以无施而自谓慥慥君子唯在真知吾之未能而不敢不勉焉则圣人亦犹人也无自欺而已圣人之治平无异术也亦惟善推其所谓毋自欺者而已则无自欺要矣意诚本矣独知之知之不可欺甚矣然而人终不免于欺此独知者何哉则以不知此知之真实故也故大学言诚意而必先之以致知呜呼致知焉尽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