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总经理,参加晚宴的时间快到了。”
“礼服给总裁夫人送去了吗?”他心里想,其实问了也是白问。
“送去了。”
果然,他可爱的小嫂子依莲,是决不会让哥哥称心如意的。今晚,在哥哥重要的社交宴会上,难得出席的她穿着色彩鲜艳的长裙,而不是哥哥为她在自家企业里定制的晚礼服。
“依莲,你和我的设计师有仇吗?”他递过去一杯甜酒,顺势打量依莲的独特装扮。唔,绝不是名牌,不过似曾相识。
“这是抗议。”尊贵的总裁夫人语气冰冷,美丽的脸上毫无笑容,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出奇地衬她,效果不错。但是,如有贵妇人向她凑过来恭维她的衣服,称赞苏家的品位不俗,她就会很开心而且声音很响亮地告诉她们,这不是苏家的衣服,更不是名牌。
人们只好挤出个笑脸,说:“有独到之处、独到之处。”然后非常尴尬地退开了。
“想不到你有这么能干的朋友。”真惨呀,干吗娶这种女人嘛。他看见远处哥哥的脸都气青了。哎,不过这也不怪依莲,她本来就不是随和可喜的人。
“唔?”
“你是不可能去给自己找这么件衣服的。说吧,谁帮你做的?”不待依莲发问,他已经娓娓道来,顺便套问那位巧匠的下落。以他专业人士的眼光看来,这件衣服绝对是件杰作。但是,穿在这样的场合,有恶作剧的意味。
“我最好的朋友。”她骄傲地昂起头,随即撂下威胁,“喂,你别去招惹她。”
“我为什么要去招惹她?我又不认识她。”他大笑,仰头喝干杯里的酒。
“我有这样的预感。”哈,依莲的前世一定是个吉卜赛女郎,能未卜先知。
“如果你的预感灵验,那么我又怎么可能不去找她。”他笑着退场。
她,就是冯椿?苏纪槐手指勾着西装,倚在车旁,眯着眼睛打量玻璃窗后忙碌的小店主人。那女孩比他想象中来得亲切自然,又长得年轻美丽,眉宇间没有半点忧愁或怨恨,似乎非常享受当下的生活。
一丝碎发顽皮地滑下她的耳际,在她轻盈转身时微微跳动。她以优雅而无可挑剔的动作为客人服务,并始终保持着一份甜美的笑容,看来是游刃有余。
远远望去,她就像是鱼缸里的一尾金鱼在缓缓游动,淡粉色的唇瓣微张微合,悠闲自在地做着她的有氧呼吸。但越是这样不动声色的人,就越要当心,因为她们的背后通常会有一个故事。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向她的鱼缸走去。
别误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士——虽然他遥想她很久了。而且他的目的也很正大光明,不过是想来借用这女子的才能。
没错。经过他的调查,她就是为依莲做衣服的好友、一家社区饮食店的老板娘。
同时,她也是他等待很久的那个人——
看见依莲身穿那件衣服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种鲜丽大胆的颜色搭配、独特的造型和柔软的线条,她鲜明的风格像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上。他没有激动不已,只是觉得丢失很久的东西又悄悄出现在他熟悉的位置上,使他安心。他冷静地一步步追查下去,终于得到了她在这个城市里独自生活的消息。
她现在拥有一家社区饮食店和一层正在升值的公寓,生活里不再有服装设计,只有小女人的精致生活和优雅的格调,也依然年轻。
听到这样的汇报,他笑了。他想,世界很奇妙,人际的圈子实在太小了。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安排她放下脚步,给他一段追赶的时间;或者,是刻意地将她藏了起来,而将一根缘分的红线悬在了他的心上,连着长久的牵挂。无论如何,这次他没有理由错过。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光芒。
依莲的朋友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老天,她是如何在二十岁时独立完成那些设计的?这样的天才不应该被埋没,而他将有幸亲手将她挖掘。
他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看看桌上不油不腻,才将手臂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继续观察。
“你好,先生,想吃什么?”冯椿注意到有个男人改变了店里的气氛。平常她是不用这样招呼邻居的,但这位陌生的帅哥可不像是会出现在一家社区小店的人。
“摩卡和招牌蛋糕。”他纤长的手指点点精致的小招牌,兴趣盎然。冯椿一愣,这男人的声音里好像包含着阳光的分子,话语不像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从他那双细长的凤眼里透出来似的。
“请稍等。”
……
“您的咖啡和蛋糕。”她放下餐点,转身欲走。
“等一下,这个店子是你自己设计的?”虽然只是社区小店,却非常精致,从桌椅到墙上的挂饰,处处显出主人的巧思。
“呃,随便弄的。”这也能看出来吗?还是因为他有备而来。
“很漂亮。”他的笑容充满善意与嘉奖。
“衣服也是吗?手工制造?”不错呀,绿色的绸缎蒙上一层青纱,加上随性简洁的剪裁,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非常雅致。
她眼睛一眨,警惕感大增。坦然地对上他打量的眼光,她骄傲地回答:“是。”
“很美。”他依然毫不吝啬地说出赞美之词。
“谢谢。”真奇怪,都这么多年了,谁还会想起她来呢?
“唔,蛋糕也很棒。”
“谢谢。”她也忍不住想笑了,“您真是位讲礼貌的客人。”太多礼了。这么漫无边际的谈话她可适应不了,况且她还要招呼大家。
“请问,我有幸请你坐下来喝一杯吗?”
“在我自己店里?”她诧异地眨眨眼睛,这人不像是来泡妞的呀。
“有何不可?”只是围观的人多了点。
“我很忙。”她环顾四周,吓得那些竖起耳朵的邻里们赶紧低下头去。
“改天呢?”如果她答应了,才奇怪呢。
“有机会的话。”她笑笑离开,不再理睬他。在她看来,这个优秀的男子不过是在此消磨片刻的无聊时光。在她看来这个“改天”永远不会来。
“椿姐,他又来了。”放暑假的小跟班第一个抢先来汇报。
“不可以来吗?”她埋头擦洗杯子。没有客人,她哪有营生?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喔。虽然只是衬衫配裤子,但看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耶!”小女生的眼中满是仰慕之情。
“小姐,”冯椿抬头扫了一眼那男人的方位,再度埋头干活,“PRADA的套装,价位在一万到两万之间,任谁穿起来都会不同凡响。”
“哇!”
“椿小姐果然慧眼。”不知何时,那男人的阵地已经转移到料理台边。
“小爽,给这位先生续杯。”对于不想听的话,她向来当做耳旁风。
“呃,好吧,谢谢。”苏纪槐只得将杯子递给小女生。这里的咖啡确实很好喝,但如果你一早上被人这么打发了三次,可就有点……
“椿小姐,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我不想。”这里又不是教堂,可以任人倾诉告解。
他笑笑地看着她的头顶,这个女孩有一种顽固的对抗态度呢。该怎么办才好呢?他突然凑在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这里对于流浪者来说是个好地方吗?”大清早的,男人的话语却粘湿黑暗得让人直打寒颤。
“这是从哪冒出的台词?”她脚跟一退、向后高仰起头,满不在乎地笑看着他,将戒备藏在心底。“哎呀,”他坦然地退开,似乎无可奈何,“我以为你会轻易被细节所打动呢。”
咦?冯椿的手停了一下。他的话是偶然的吗?
“椿姐,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话像暗号一样?”偷听的小爽皱起眉头,他们的对话好难懂喔。
“小爽,过来接替我。先生,我们过去坐。”直视他充满神秘信号的眼睛,她突然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请。”接过小爽手中的咖啡,苏纪槐抛出迷人的笑容,尾随冯椿回到他之前的座位上。
“说实话,您这里真不是谈生意的好地方。”他拢拢西装,环顾一圈,四处都是些好奇的老人家。“没人要和你谈生意,我只是好奇,一个看起来很雅痞的男人穿着价值一两万的PRADA想从我这小店里找到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房地产公司的。”她皱着眉头、噘起嘴巴的样子非常迷人,哪怕她的态度极度不耐烦。
“哈!”他爽朗地一笑。现在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依莲会喜欢冯椿了——在这女子和煦的外表下,藏着无穷的睿智和幽默,“我,苏纪槐,苏氏服装公司的现任总经理,在寻找一位理念相合的服装设计师。”
“姓苏呀。”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
“我对你的姓氏有些过敏。”她老实回答。如果她没弄错的话,依莲的夫家就姓苏,而她最近帮依莲照着老样板裁了一件很拉风的衣服,据说是要穿在正式的宴会上的……
“我是依莲的小叔子。”她真是个表情有趣的女人,“我很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公司。”
“苏家一贯走东方化路线吧。”言下之意是,那并不适合她。冯椿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刚才他说的话是偶然的吧。他看来信心十足的,不像是会洞察人心的人,又怎么会看见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呢?他们只是陌生人呀。
她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依莲说要去撒哈拉后,就再没出现。小店上面就是她的家,外面的世界就好像凝结在她玻璃窗上的巨大水泡,人们来来往往,好像她鱼缸里的金鱼。这个男人不值得她关注,是的,不值得的。
“从现在起,不再是了。”世界大同,还是兼容并包的好。
“喔,依莲向你推荐了我?”她有点失望,端看着自己光洁圆润的指甲。这种无聊的世家子呀,只会劳命伤“才”。
“别急着下判断。”他已经从她的眼神中揣测出一二,连连摇头,“我对你的了解,既不来自于依莲,也不来自于苏家的调查报告,完全来自于四年前你在黎巴嫩的最后一场秀。”
“你在那里?”因为他口中熟悉的地方,她终于肯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他似乎终于找出了暗语,他的话打进了冯椿的心底。
她喃喃问道:“你在故乡?”她忘了加上定语,虽然她是华裔,但黎巴嫩是她上一个离开的地方——即故乡。
“是的,我与你同在黎巴嫩的那个雨天里。”他没有纠正她,仍然继续自己的主题。
时光在瞬间回流,那些如云般美丽的衣裳在冯椿眼前飘摇。在男子低低的叙述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细雨的午后——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已决心离开这五光十色的世界,回归平凡,让生命流放。
那是一场露天秀,场地简陋得令人印象深刻。她站在临时搭建的背景边,看着她的最后一场秀缓慢而有序地进行着。雨不大,却渐渐打湿了模特脸上的彩妆;她们的头发沾满水珠,像是披上一层透明的珠纱。那些她所设计的宽大衣袍吸了雨水后,加重了分量,拖沓地纠缠在模特身上。跟她预期的完全不同,但她觉得很美,比她想象中的更美。
于是她想,离开是对的。因为她永远都无法超越这份自然之美。
“肃穆的音乐,黯淡的背景,人物却光彩夺目,加上那场雨,每一件衣服都仿佛是从黑暗里开出的花朵,在阴暗的光线下,像烟花般明明暗暗地闪烁,在时空的隧道中,迤逦而行,缓缓向我走来,如黄昏的潮水般,似乎要把人给淹没……”
那男人还在继续说着,冯椿转过头去,发现他并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停驻在遥远的黎巴嫩、在那场秀上。的确,那一刻,这男人与她同在呢。这样想来,冯椿忽然有些感动。
“我想,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杰作。我等待着设计师出来谢幕,想看一看这个天才,我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能让世界震惊的人,可惜却没有看到。秀结束了,但设计师没有照惯例走出来。模特们退场了,它悄然无声地落幕了。现在,”他终于收回了思绪,转过头来看着她,满意地笑了,“现在,这场秀才算真正结束了。”
“啪啪啪——”零零星星的掌声在店内响起,原来所有人都在偷听。他们都从苏纪槐的叙述中欣赏了一场美丽的服装秀。
“说得真好。”冯椿也淡淡地笑了,这次的笑容是真诚的。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奇特的、充满魅力的,那份天然的感性尤为难得。虽然仅仅只有声音,却能让人永远记住他,“那么,结束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感谢他带来这美好的回忆,冯椿的语气委婉了许多,对于同样喜爱服装的人说什么也该客气些。
“完全不加考虑?”他期待地看着她。
“不。”她缓缓摇头。
“答得太快可就言不由衷了。”他端起咖啡,细细品味。她的手艺真好,如果不是目前形势逼人,他倒想常常光顾她的小店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白费口舌。”
“如果我觉得自己能说服你呢?”
“呵,”男人总是过度自信,女人却喜欢用哄小孩的手段,于是她说,“看在依莲的分上,请你吃块蛋糕吧。别再提这事了。”她亲自从柜台里挑出一份可爱的抹茶蛋糕,端到他面前。
“虽然,吃别人的嘴软,”他看起来很困惑的样子,“但不会吃完蛋糕就逐客出门吧。”
“不会的,没有人会那样做生意的。”她发誓所有人都在因他们的谈话偷笑,想不到看一个大男人耍宝会如此有趣。在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有许多的笑气在一刹那扩散,仿佛是一场盛会后的午茶时间,人们怀着满足的心情,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品味着淡淡的余韵。每个人心底似乎还有种莫名的期待,这男人也许会带来更多惊喜。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插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露出万分满意的表情,“唔,茶的香气,蛋糕的香甜,融合得真好。好吃极了。”对于喜欢的事物,他从不吝惜赞美,对人也是一样,譬如这位老板娘。
惊艳!一刹那间,冯椿觉得这男人非常美丽,哪有人会因为一块蛋糕笑得那么满足的。她不自觉地对他露出回应的微笑。
“那个……沾到了。”真是的,她在心里笑话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吃到嘴边去。
“椿姐!”当她听到小爽的惨叫声时,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了不可思议的罪行!她的手指居然会去抹那男人嘴边的奶油?!
“那个!沾到了!”她闪电般地缩回手握紧在胸前,像是要先声夺人似的大叫,“奶油,沾到了!所以……”糟糕,她的脸一定涨得通红。
“啊,谢谢。”苏纪槐也跟着她的反应紧张起来。他当然知道冯椿只是无心之举,但她这么激动,不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尤其是在周围老人家们“如狼似虎”的眼光下。
“所以……所以……”她根本“所以”不出来,只好更突兀地冒出一句,“小爽!过来收盘子。”然后丢下满屋子客人,躲回楼上去也!
“冯……”苏纪槐不禁瞠目结舌。果然,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生呢。
“喔,你把老板气走了。”早已蠢蠢欲动的老人家们一个个不怀好意地围上来。
“我没有呀。”他连忙摆出招牌笑容,不过,这招对一群老狐狸似乎不大管用。
“年轻人,说说看,你对小椿印象如何呀?”嗯,好久没有帮人做媒了。
“还用说吗?你没看见他刚才直用眼睛勾小椿吗?”
“就是呀,我刚才在柜台里看得最清楚了!”连小爽也义愤填膺地加入申讨队伍。
“各、各位……”苏纪槐连连干笑,这些人居然在他面前就如此放肆地讨论开来,真是一群老不羞。
“你别插嘴啦!也不知道给老人家让座!”一个胖胖的阿伯理所当然地用自己的吨位将苏纪槐挤开,占据了他的位子。
“说起来,小椿也该谈恋爱了。”众人全都簇拥过来,开始热烈地讨论,却将苏纪槐送出了包围圈——用挤的。
有趣的地方,这些老人家真是有够以自我为中心的。偷听着那边热切的交谈,苏纪槐的脑子也在迅速地转动着。这么看来,他还是有希望说服冯椿的吧,也许。他看向空荡荡无人把守的二楼楼梯,再瞧瞧认真负责的闲谈人员——
趁现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去来个单独约会吧。
“白痴!”冲回二楼家中的冯椿看着镜中烧红的脸,恨恨地咒骂着。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管不住自己的言行!她霍然松开紧攥的手,快速冲进洗手间,用力搓洗起来。
“讨厌!居然还有奶油的香味。”她皱着眉头闻了闻,随即满不在乎地甩落手上的水珠,像是要撒气似的,用力地坐在软骨头上。
反省,反省。为什么她要去擦他嘴边的奶油?
因为——王子应该更加高雅完美。
咦?这句话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当时真有把他当做王子了吗?回想一下,他优雅的动作、得体的言辞和清俊迷人的面容,笑起来时的确有一种能使周围的环境“蓬荜生辉”的奇特感觉。好像真的王子一样喔……
别犯傻了!她猛烈地摇头,将粉红色的念头摔成一道轻烟,随即愤愤地打散。
谁是王子呀,这又不是童话故事,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而且,王子不是穿那种衣服的吧,他穿的是PRADA,那种现代化的简约凝练倒是非常适合他的。不过,不是也有人觉得PRADA会把人打扮得像个优雅的贵族的同时,也淡淡地透出一种忧郁的气质吗?等一下,忧郁?不,他跟忧郁是搭不上边的。这么看来,PRADA也不是那么适合他嘛。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应该……
她开始左顾右盼,冲过去在桌子抽屉里东翻西找。该死,家里没有准备绘图铅笔呀。她只好仓促地拿起圆珠笔在记账用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起来。
如果是王子,不,如果是他,随便啦!在保留简约的同时,要增加衣服的华丽感——用缎子,一定得是雪白的缎子,绣上中东的花纹会比较好。肩膀要阔要挺,在胸口配上流苏,要用金色的流苏才行。该死,没有彩色铅笔就看不出效果。下摆要长、不规则地拖下,别忘了褶皱……
她的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像,她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丽色彩都加诸于那个模特的身上。冯椿完全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一件美丽的衣装已在她手底露出雏形。虽然没有色彩,但样式非常特别,于古典中显露时尚,充分显现出设计者的思想。
不知何时,苏纪槐已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后,不声不响地观看着。
就说这个女人不会让他失望的。虽说她已经三年没有拿过画笔了,可是还是那么专业,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描绘出了一件出色的作品。唔,就好像是特意为他打造的一样。
而且她很可爱呀,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么煽情的动作。当她那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嘴角时,触感真是好!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滑向她的手指,此刻,它们如此有力、充满自信,在游走之间,将一种意念灌输到白纸上。这种感觉就好像过去看朋友做雕塑,塑造生命的时刻是最严肃最庄重的。
“啊!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她好容易停住笔,身体松弛地向后倒去,却撞在某人的腿上,顺势抬头,对上他兴致盎然的眼睛。她立刻防备似的向后退,顺便遮掩桌上的纸张。这家伙,居然不请自来。
“从你开始专心作画的时候。”多此一举。他对冯椿的动作嗤之以鼻,随即大大方方地盘坐在地上,长手一伸抢先捞过那几张纸。
“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他之前明明是彬彬有礼的呀。
她有点恼羞成怒,但又不好上前争抢,反倒是想要避嫌似的,绕坐到沙发上。
“啊,和大便一起冲走了。”他专注于手中的图稿,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要在我的房子里说那么龌龊的话。”简直是污染空气。她神经质地在空中挥挥手。
“好吧。”他索性用手肘支着身体,斜卧在地板上,当然,前提是她的地板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我以为,在你对我做过那么亲密的举动后,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先生!”她大吼一声,面色绯红,“请您搞清楚,我们还是陌生人呢!”
“我告诉过你,我叫苏纪槐。”他觉得非常委屈,她没有好好地听他讲话呢。
“苏先生,”她无力地垂下头,“这么说可能很不客气。但是,我真的对您和您的事业没兴趣。请您以后不要到我的店里来,也不要找我,好吗?”稍稍接触一下,已经使她筋疲力尽了。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年轻男子相处。
“太伤人了。”下一秒,他整个人都瘫在地板上,“喂,借我一个抱枕好吗?”
“啊,好。”她顺手递过一个抱枕,这家伙真不像话,“请你不要抱着抱枕哭,那样会很难清洗。”“谢谢。”他翻了个白眼,将抱枕枕在头下,他只是拿它来垫着嘛。要知道,躺倒是很舒服,但头会痛呀。
“那么,小姐,”他调整好位置,舒舒服服地看着她,问道,“你可不可以满足陌生人一个小小的疑问?”
“说说看。”他倒是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告诉我,你怎么舍得放弃自己设计的才能的?”他将图纸举过头顶,仔细端详。真是精细的草稿,连衣服的褶皱也绘了出来,完全是个理想主义者的风格。
“你怎么知道我有才能呢?”她苦笑一声,将头发放开,靠着沙发滑坐到他身边的地板上。
“我毕业于凯瑟琳服装学院。”服装界名校的金字招牌,他是不轻易亮出来的。
“喔,我是跟着无名设计师打杂长大的。”哼,幸运的家伙,“不对呀,那你自己就可以设计服装嘛!”干吗还要找她?一般来说,这种高材生不都是眼高于顶、喜欢亲自出马的吗?
“先不提这个。”真是,他又不是有心炫耀的,“总之,我说你有才能,不是随口说说的。”他只是想证明他有鉴赏力罢了。
“承您金口。”她气闷地别开脸,“那些只不过是美丽的图画。”
“你不想将它们变为现实吗?”他就很想呀,光是看着她的画就让人激动不已,手痒痒的。
想……的。
“想不想呀?”他仰头望着她,眼睛里一片澄澈,无所畏惧。这样的人,答案只有是与不是,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成功。他的成就,和礼貌、和外表全无关系,惟有那种清晰的判断和可怕的意志力,在催促他不断前进。
“不是看我看傻了吧?”他又笑了。从上方看去,他就好像小孩子一样纯真可爱。
她终于默默地把头转开,板着面孔说:“我没有才能。”
“不要急着推翻我的论断喔。”那会让他生气的。
“真是的。”她挫败地将手插进发中,“我没有把它们变为现实的能力。搞不好它们根本就不是我的作品!”
“胡说什么。”他猛然坐起来,双手按在她的膝盖上,“我亲眼看着你画出来的,不是吗?”她退出服装界,不是因为才思枯竭,而是缺乏自信吧。二十岁的女孩,不是应该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吗?为什么反倒会退缩呢?
“一定是神在我的背后催促我把它们画出来。”这话很可笑,但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神?”他的眼睛眨了眨,他们现在要讨论神学问题吗?
“是的。是我的手把它们画出来的没错。”她平静地向这个一分钟前还被她称为陌生人的男子倾诉着,“画画的时候,我也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材料,褶皱是怎样的,用哪种颜色、哪几种饰品,都是我在想的。但是……但是,这只是无畏的空想罢了。我非常清楚,它们没办法变成真正的衣服。它们可以在二维的空间里丝光闪烁,但在三维的空间里无法存在。”
“原来真的被他说中了。”他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啊,我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要钓她的胃口。
“说!”她忽然急切地扑上前、扯住他的衣领,一时之间顾不得亲疏远近。
“你,”他吓了一跳,低头看到她那嫩白的手指纠结在自己的衣服上,用那种渴求的眼神看着他,苏纪槐很温柔地笑了,“喂,你呀,”他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小孩般轻声细语,“你是很想当设计师的,对吗?”
“不,”她脸红、松手、后退,“不想了。”承认自己后悔、自愿放弃喜欢的东西,对她来说,是件可耻的事情。
“真的不想知道吗?”他偏要凑过去看她的表情,看她涨红的脸颊和无力地纠结着手指的样子,真可爱呀,真可爱。
“你这个讨厌的陌生人!”她不知怎么的生气了,忽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居然用蛮力将他拖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一点都不好奇吗?”他依然不知死活地撩拨。
“不好奇!”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陈年旧事,“请你离开,我对你的险恶用心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真的很生气,气自己太天真、里巴嗦一大堆,气他太会诱拐人。
“这样好吗?”他努力地使自己站在房间里面,对自己说,还有希望、还有希望,“你才二十三岁呀,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理想,好吗?”他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用不着你来说大道理。”她都使出吃奶的劲了,为什么这男人还是纹丝不动!
“啊哈,明哲保身是吧。”他就说嘛,她有时是很任性的,“守着这样的小店,深受大家的喜爱,不用去捕捉飘忽不定的灵感,不用为才能的减少而担忧。”
“激将法!”她终于撤开手环抱胸前,怒视眼前的男人。这就是先天的力量上的差别,女人最后还是只能用智慧和男人作战。
“用、不、着。”
“是吗?可是你的表情真是让人不舒服。”多么刺眼的笑容,还有那挑衅的眼神,是对狼狈不堪的她的极大讽刺!
“会吗?嗯嗯,你做的蛋糕真好吃。”他顾左右而言它。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你那自以为是的答案说出来。”她并没有忘记有人刚刚夸口说知道她的衣服无法做成的原因。
“我再一次诚挚地邀请小姐加盟我的公司。”他是吃软不吃硬的。
“你明明自己可以……”她被搞糊涂了。
“我诚挚地邀请您。”他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弯下腰去,长长的睫毛盖住迷人的眼睛,害她的手又蠢蠢欲动了。
“啪!”她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拢在胸前。
“怎么了?”她的小动作真有意思。
“你随便说说,就以为我会上当?”太小看她了。
“椿,”他又随随便便地用了亲昵的字眼,“你的眼睛。”他挑开她因为激动而蓬乱地遮住眼睛的长发,“你的眼睛里有火焰。它们是因为有了灵感才燃烧的吧。”
她不自觉地眨眨眼睛,“别管它,很快就会熄灭的。”只要这男人立即消失在她面前。
“请你不要让它熄灭呀。”他诚挚地挽留。在她眼底跳动的是多么漂亮的火焰,那是艺术家的生命呀,“而且,你看——起风了。”
一刹那间,冯椿觉得真的有风从苏纪槐的方向吹来,撩拨了她的头发,撩拨了她的眼睛,也撩拨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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