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上海市区的大建设还没有拉开序幕,常老大所住的这一片住宅新区,和周围的建筑比起来,显得鹤立鸡群。
午后小区里十分寂静,居民们大都在午睡。常老大端着一杯龙井茶,在宽大的客厅里踱着步。这两天有一件蹊跷的事情,让他心里隐隐不安,他受人之托,让城隍庙的江北佬,找人去做了一个外地来的小伙子。原以为是件很容易的小事,没想到江北佬不但没有回来向他复命,反而连人影都不见了。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江北佬一向视财如命,如今却丢下城隍庙的生意不管,他给的那点佣金,比不上城隍庙的生意呀?难道那个要做掉的小伙子有什么问题?他不过是转了一手,并不知道小伙子的详细情况。
常老大犹豫着要不要再派人去详细调查一下,那个小伙子的情况,不过这件事与他的生意无关,要查起来不免无从下手。正想着,沙发边上的小桌电话响了。
常老大接起电话,脸色就变了,他冷峻地对电话说了声:“等我过来!”
原来是手下人报告,他在柳阳街的仓库被人偷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偷到他头上!常老大第一个念头,是不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毛贼?如果这样,叫手下人处理就行了。可是手下人说不是,偷仓库的人,并没拿东西,而是把仓库砸得乱七八糟,明显是来叫阵的。
是什么人,要来招惹他?常老大叫上住在对门的保镖,匆匆下了楼。
运输公司的仓库设在柳阳街的僻静处,一排老式的灰砖房里。值班室里,一个男子头上缠着绷带,一脸惊恐地坐在靠背椅上。还有几个男子则惶恐不安地站着。
常老大的桑塔那轿车驶进了仓库,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值班室,几个男子忙迎上前,那个头缠绷带的也赶紧站起来。常老大对他摆摆手:“你坐着,谁说说看,怎么回事?”
“事情是中午发生的,大白天的,我们也没想到谁这么大胆,我们去吃午饭,就留他一个人在值班室,等我们回来,发现他被打昏了。”一个男子恐慌地说道。
“带我去仓库看看。”常老大说。
仓库里的情景和电话里说的一样,原本摆放整齐的货物,都被掀翻了,地上一片狼籍,洒满了零碎的物品。
一个男子低声问常老大:“老板,要不要报警?”
常老大瞪了他一眼:“你想让工商局来查我这些东西的来历呀,没脑子!”
回到值班室,常老大问那个被打伤的人:“什么人你都没看到?”
“没看到,就看到有一个人影一晃,我就被打昏了。”他惊恐地说。
常老大摇了摇手:“你回家休息去吧。”他转头对其他人说:“多叫些人过来,马上找这一带的地痞混混问一问,找出可疑的人来。”
手下的人分别去行动了,常老大坐在值班室里沉思,什么人干的,最近也没有和什么人生意上有冲突呀?普通的小毛贼谅他也没这个胆子敢惹他,奇怪的是砸仓库的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值班室里空气有些闷,还弥漫着仓库货物飘散过来的味道。常老大走出门外,沿着路边边走边想着。这里是柳阳街的分岔出来的小路,没有居民住宅,没有车辆、行人经过。常老大对跟着他的保镖挥挥手:“你回值班室待着,我散散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呀!”
他凝神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拐了个弯,他抬起头,正要往回走,突然身后一个麻袋朝他头上套来。
常老大下意识地躲闪,可是他的身手早已没有当年打拼时的敏捷,整个头连上半身一起被麻袋套得严严实实。常老大边挣扎边叫喊,随即被人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后脑,顿时晕了过去。
只见一个男子扛起常老大就往前跑,另一个人跟在边上。两人冲到路边的一排院墙,举起常老大,墙头上已趴着两个人,将人拖了上去。
常老大的保镖搬了张椅子,坐在值班室门外,远远见常老大没了身影,心里喀噔一下,站起来,就往前面去看。可是等他到了拐弯处,却没看到常老大在前面。他愣了一下,人呢?突然,他猛地回过神,回头对着值班室的方向大喊:“快来几个人!”
劫持常老大的正是马明安。他们扛着常老大,穿过院子后,到了另一条弄堂,大门外早有一辆小面包车等着,载上几个人后,车子扬长而去。
苏州河边一处废弃的工厂车间里,葛经海和陈文毅,还有刘佑堂带着几个艮宗的弟兄,已经等候多时。
面包车颠簸地驶到了厂房外,马明安先下了车,让两个人将套着麻袋的常老大,抬到葛经海的面前。
扯掉麻袋,常老大坐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对面的陈文毅心里感慨,坤元会能量真大,之前他费尽心思找常老大,现在他们轻易就做到了。
葛经海对旁边的刘佑堂使了个眼色,刘佑堂端起一杯水,泼向常老大,一边还对马明安说:“看你下手的分寸准不准!”
常老大被水一泼,立刻清醒过来。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忍着头部的疼痛,镇定地说:“你们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刘佑堂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干了什么好事!”
常老大看着刘佑堂,一脸陌生:“我不认识你们?如果哪里得罪了,就挑明了说吧。”
站在葛经海后面的陈文毅想要上前,却被葛经海拉住,低声说道:“你不要露面,让刘佑堂来处理!”
刘佑堂黑着脸对常老大说:“常老板,雇凶杀人,算不算得罪?”
常老大一怔,挣扎地扭头要四处看。刘佑堂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乱看什么,快说!”
常老大苦笑了一声,他已经想到了让江北佬去杀那个外地人的事,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出问题了!
“我是受人之托,那个要杀的人我并不认识,与我也没有瓜葛。”
“为什么要杀他?”刘佑堂厉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中间人,转一手。”
“你不是去杀一头鸡,你是要杀一个人,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刘佑堂愤怒地说。
常老大低着头沉默不语。
刘佑堂说:“现在你落在我们手里,我也不用吓唬你。委托你杀人的谁?你痛快一点说吧!”
常老大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能告诉你,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刘佑堂一怔,别人遇到这种事,巴不得推卸得一干二净,他竟然往自己身上扛?
“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刘佑堂招了招手,两个艮宗的弟子上前,将常老大整个人团身塞进麻袋里,然后把麻袋口用绳子扎紧,扔到墙角。
刘佑堂走到葛经海身边,无奈地说:“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硬!”
葛经海皱着眉头,低声说:“看来委托他的人,对他很重要,他不会轻易说出来。等天黑了,把他扔到苏州河里泡泡水,看他说不说。”
站在葛经海身后的陈文毅一脸困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能让常老大开口。葛经海站起来,对陈文毅说:“这里不能留这么多人,我们先走,让艮宗的人留下来就行了。”
陈文毅还有些不想走,他很想亲耳听到背后要杀他的人是谁。马明安已经先一步往厂房外走去了,陈文毅只好跟着葛经海一起往外走。
天黑了,粘稠的苏州河水在夜色下,仿佛是凝固的浆液一般,散发着呛人的臭味。
刘佑堂单手拎起麻袋,一步一步朝河里走去。河水渐渐没过了他的小腿,他的膝盖,直到浸到了他的腰间。
他对捆在麻袋里的常老大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说完,他用力将麻袋丢向水中。
麻袋在水中不停地挣扎,可是无情的河水浮不起生命的渴望,很快麻袋就在水中沉了下去。
只听麻袋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叫喊:“救命呀,救命……”
刘佑堂头也不回地往岸上走,只是对站在岸边的两个艮宗弟兄做了个手势。那两人不慌不忙地蹚入水中,朝麻袋走去。
湿淋淋的麻袋被捞上了岸,解开袋口的绳子,常老大迫不及待地把头探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刘佑堂冷冷地对他说:“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
常老大惊魂未定地说:“你能告诉我,我得罪的是谁吗?”
旁边的坤元会弟兄飞起一脚:“废话什么!”
刘佑堂说:“没关系,我让你死也死个明白。你胆子很大,敢杀坤元会!”
常老大一怔,吃惊地说:“你们是坤元会的!我们做生意,从来和道门井水不犯河水,我怎么会惹坤元会?”
刘佑堂挥一挥手,站在麻袋旁的两人就,要将常老大的头重新按回麻袋里。常老大叫道:“我说……”
离苏州河不远的一个棚户区里,陈文毅坐在一间用砖头简易搭盖起来的房子里,听着葛经海向马明安交待事情。
“你叫各盘口留在浦西的弟兄,全部到浦东乡下去躲一躲,等我们把找坤元会麻烦的人处理完了,再回来不迟。”
马明安有些为难地说:“那些弟兄舍不得浦西的地盘,不愿意走,宁可在浦西东躲西藏。”
葛经海严肃地说:“现在是生死关头,就剩那些人分散在浦西,更容易被人各个击破,一定要叫他们去浦东乡下!”
马明安领命,连夜去找人了。
陈文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担忧地对葛经海说:“坤元会这样要躲多久?”
葛经海看着他,无奈地说:“你不在的这阵子,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被打得惊惶失措,摸不着头脑。现在的坤元会,也就剩一个名号,各个盘口都名存实亡了,只能四处躲藏,能保一个是一个,等风头过去再说了!”
陈文毅突然发现,葛经海变得苍老了许多,言谈举止间,不再有他们初识时的那种慨然大气。堂堂的一个声名显赫道门的掌门,如今沦落到要在棚户区里栖身,令陈文毅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