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呀,脸黑黑的,很瘦,中等个头,身上的道袍都穿破了。我们很警惕,那个时候阶级斗争很激烈嘛。那个道士就拿出介绍信,有盖了一个大红印章,我记得很清楚,是什么洞观乡政府,我还问他是哪里,他说是在江苏茅山下。”
“你大字不认得几个,还不是叫三婶的男人读的,他那年,是什么‘四清’被赶回老家的。”
“你也没几滴墨水,敢说我!那个道士很奇怪,不画符驱鬼,也不讨粮食,就问村子附近有没有外乡来的老人。我就说,有哇,观音庙就有一个,那道士就走了。我那时也没想到,那个道士是上了簸箕山。”
“后来就听别人说,那天晚上山上有火光,还有很大的声音,政府派人上山去抓特务,也没有通知我们民兵。第二天我们都上山看热闹,观音庙都毁了,地面的青砖全都被人踩碎了,还有一滩一滩的血迹,但是没看到尸体。”
“有人看到天黑前那个道士上了山,还有人说半夜的时候村子里狗叫,有人出门小解,看到有两个人影上山……”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争先回忆着:“后来有人说,是上海派来的一个干部,带了一个公安上山抓的特务。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大概就是冤假错案,就是一个病老头一个拐脚,在破庙里面有什么好当特务的!”
刘守笃眼睛一亮,问道:“那个来抓人的上海干部,有谁见过吗?”
“有哇,后来他们还来村子里调查,那个干部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上海白相人,好像是姓吴,看上去就是三十来岁。但是他们很保密,不肯说住在山上的是什么特务……”
姓吴?陈文毅一愣,不会是吴立志吧!他再看一眼刘守笃,见他正静静地听着老人们说话。
“我们当时也很奇怪,观音庙里住的那两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哪能里去了,还有那个后来上山的道士,也没掉了?”
“后来村里有老人家说,他们都是修道之人,是尸遁了,反正就是不见了。后来大家就不敢去观音庙了,害怕呀,有鬼魂住在里面呀。有人去簸箕山上捡柴火,黄昏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影在庙门口飘过呢。”
“观音庙就废了,几十年都没人进去过。后来王神公来了,胆子大,不怕鬼,对了,你不是把观音庙修好了吗,怎么风水还是不行?”
刘守笃说:“庙是修好了,但是灵气没有回来。村子里要在观音庙出事的那个祭日,做一个道场,把冤魂请走,灵气才会回来。”刘守笃从身上掏出一些钱,递给老人:“我听到这个事,也是有缘,将来做道场,我也出一点钱。”
陈文毅见状也拿出一些钱来,老王在一旁说:“到时候做道场的事情我来,陆老爷子叫人通知我就行。”
离开村子,三人又悄悄上了簸箕山。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刘守笃心里明白,经过翻建后的观音庙,是不可能留下当年的蛛丝马迹了。陈文毅觉得很奇妙,前几天才同葛经海他们来过观音庙,现在却又站在观音庙前。
老王打开庙门,顺便扫扫地,清理蜘蛛网,给神龛点灯上香。他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庙里香火不旺,村子里的人都不来,原来是以前闹过鬼呢。”
刘守笃默默地立在庙前的空地上,低头闭着眼睛,嘴里默念着。陈文毅远远站着不打扰他,看样子,他是在悼念他的至奕师傅。
三人待了没多久,刘守笃就示意下山。陈文毅回过头再看了观音庙一眼,也许今后就没有机会,再来观音庙了。
回到梅珑镇,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刘守笃谢绝了老王的挽留,交待了一下练功的要点,就带着陈文毅离开镇上。
两人乘车返回上海,刘守笃感慨地对陈文毅说:“没想到这次下山,竟然真打听到了至奕师傅的消息,几十年了,等了太久了。”他手里握住那块龙符,久久摩挲着不放手。
陈文毅问:“下一步,我们要去哪里?”
刘守笃说:“我们去找葛经海,坤元会是上海的地头蛇,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当年观音庙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个姓吴的干部。”
陈文毅说:“好,我一直在担心他们呢,我们去前天晚上坤元会住的地方找他们。不过,路上我想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刘守笃看了他一眼:“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是一座教堂。”
“去教堂做什么?”刘守笃讶异道。
陈文毅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有一个女人,我想给她留个消息,叫她不要再去找什么招魂幡了……”
刘守笃说:“不是非做不可的事,还是等以后吧,我们不能泄露了行踪。”
陈文毅沉默了一会,还是将他两次被唐小姐抓到教堂的事情告诉刘守笃。
“你说的这女人,我知道。”刘守笃听完陈文毅的话,心中一个疑团终于解开了。
原来,在道教大会召开前,刘守笃在白云观见过那个“走眼”的女子后,就一直记在心里。从茅山回上海后,除了寻找龙凤符的踪迹外,也留心打听那个女子。
要打听到那个女子并不难,因为聚集到上海的众多道门中人,都是冲着招魂幡来的,在他们群起围攻坤元会的各盘口时,刘守笃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踪影。
但是令刘守笃奇怪的是,这个女子却像一个旁观者,她不参与围攻,也不对坤元会施以援手,而且对围攻的结果并不关心,看一眼场景就走,好象对结果已了然于胸,知道那几个盘口肯定不会有招魂幡。
她肯定和外来的道门不同,她一定知道坤元会的许多内情,这是刘守笃对她的判定。但是还有一件事,令刘守笃百思不得其解。从她在白云观显露的功底来看,她的功力不浅,而且还会神秘的“摄魂步”功夫,可是刘守笃见到她时,她却一脸病容,脚步虚浮,全然看不出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她十分警惕,从不跟别的道门来往,刘守笃跟踪她很困难。后来,刘守笃因为要全力追查龙凤符的来历,将调查的重心放在如今还活着的旧上海道门遗老,就没有精力再关注她了。
原来她是被陈文毅所伤,所以才显得功力尽失。
刘守笃说:“这个唐小姐背景很神秘,她也是冲着招魂幡来的,你要让她放弃找招魂幡,恐怕不容易。”
陈文毅看着刘守笃,不知该说什么。刘守笃也没再说什么,他虽然在茅山清修了几十年,对人世间的情感却看得很透,眼前这个年青人,对那个折磨他多次的女人,定是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不便去拦阻他。
两人来到教堂附近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天上没有月亮,教堂高高的尖顶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仅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将教堂衬托得好似一座废墟。
刘守笃观察了一下教堂的周围,难以想像唐小姐那样一个美艳的女人,竟然躲避在这样一座老旧的建筑中。教堂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教堂里有没有灯光,要想不被察觉进入教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文毅说:“我以前两次都是从大门里跑出来的。”
刘守笃心里苦笑,难道要他们大大方方地去敲教堂的门吗!按陈文毅所说的,教堂里只有一位年老的神父,那位唐小姐并不一定在教堂里,以他的功夫,并不难应付。但是教堂毕竟是一个宗教场所,怎么能施以武力!
“我去叫门,刘师傅你想办法悄悄进去。”陈文毅看着教堂,不假思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