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陈文毅困惑地想,五婶是要我到这个地址去找她们吗?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葛经海不是正愁找不到杨门吗!他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包里。可是他又有了件为难的事,要不要把他的发现告诉刘守笃?
杨门的事情,和刘守笃无关,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去找好了。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老王的声音,陈文毅忙去开门,刘守笃和老王回来了。
“我去叫老婆准备宵夜,做好了来叫你们。”老王在门外说。
刘守笃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苦笑着对陈文毅说:“这个老王,悟性比你差多了!”
夜深了,陈文毅睡得并不踏实,他睁开眼,发现刘守笃并没睡,而是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打坐。他轻轻叫了声:“道长……”
“睡不好?安心睡吧,有我守着呢。”刘守笃说。
“不是,是睡醒了。我有件事不明白?”
“怎么了?”刘守笃说。
“已经过了二、三十年了,你去顾家角,能问到什么呢?”
刘守笃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能问不到什么,但是我要去一次,心里才安。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三年大饥荒你知道吧,大概是1959年到60年的时候,我家在句容的乡下,村子里能走动的人,全都外出逃荒了,剩下的不是已经饿死,就是等着饿死。我当时还不到十岁,父亲去修水库时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母亲不忍心丢下他,就把我托给一个堂叔,让他带我去逃荒。可是我走出去几天后,很想父母,就一个人偷偷跑回村子。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父母亲都已经死了,是自杀的,家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他们可能想迟早也要饿死,不如自杀一起死算了。我年纪太小,连埋他们的力气都没有,村子里还剩下的几个人,也都饿得快死,没人可以帮我。我就坐在家里哭,哭了三天三夜,最后饿得连哭都哭不动了,就趴在父母亲的尸体旁等死……”
陈文毅听得浑身发冷,那段不堪的日子,他只是听长辈说过,没想到对刘守笃而言,竟是如此的惨痛。
“后来我在冥冥之中,觉得有人在喂我喝米汤。原来是一个道士,把我救活了。他把我的父母埋在屋后的荒地里,把我带离了村子,因为不走的话,最后肯定会被饿死。这个道士叫至奕,是上清派“至”字辈的二师兄,他把我带到了茅山,成了我的第一位师傅。那个年代由于破除迷信,茅山上的宫观没有信徒供养,道士们都自己开荒种粮食,没想到到反而躲过了大饥荒。至奕师傅带了我没多久,方丈就让他下山去查一件公案,据说上海青口上清宫的余木庚道长还在人世,要把他带回茅山。可是至奕师傅这一去,就再也没回茅山,生死未卜。时间真快呀,一转眼,都过了快三十年了!”
原来是这样,陈文毅听明白了,也许那位至奕道长最后落脚之处,是在簸箕山上的观音庙,可是他去那座荒山上的小庙做什么,龙符丢在观音庙里,难道他是在那里被害的?
“你继续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刘守笃淡然地说,丝毫听不出,他刚刚回忆了一段痛苦的往事。
等陈文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抬头一看,刘守笃不在房里,走出房间后,看见刘守笃正在院子里教老王功法。
吃过早饭,老王雇了辆出租车,三人动身去顾家角。从梅珑镇去顾家角,正好和陈文毅上次离开簸箕山去另一个镇子的路成一个夹角。一路上陈文毅老是想起第一次去簸箕山时,老王徒弟开的那辆三轮摩托车,觉悟得闷在出租车里,还不如在摩托车上蹦蹦跳跳来得舒服。
出租车直接开进了村子里,老王立刻去寻找知道观音庙的老人。
村子里还是一样的寂静,基本看不到什么青壮年,不是去上海城里谋生,就是在附近的乡镇企业上班,仅有一些妇女和老人,在村子周围的田里劳动,连打闹嬉戏的孩子都很少见。
老王熟门熟路,带着刘守笃和陈文毅走到村子中间一口大水井旁,指着旁边一座青砖黑瓦房子,说:“这家的老人姓陆,七、八十岁了,脑筋还很灵光,我们问问他。”
房子的大门是虚掩的,老王叫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他转身正要带着两人离开,却见旁边另一座房子里,走出一个老阿婆,张着没牙的嘴,颤颤巍巍地说:“陆老头呀,在前面村部打牌吹牛呢!”
沿着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他们来到一座新建的水泥房子前,几个老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打牌,隔壁的一小间房里,供着一尊土地神像,袅袅地燃着香火。
老王叫道:“陆老爷子,身体还好呀!”
一位秃着头,却长着白眉白须的老人从人堆里站了起来:“王神公呀,来做什么生意呀!”
老王从袋子里掏出糖果、点心放在牌桌上,请老人们吃。“我要上观音庙,路过村里,找大家玩玩。”
老人们并不深究他的来意,有外面人来,他们都很高兴。
刘守笃坐在老人身边说,随意拉起家常:“我看你们这村子藏风聚气,风水好呀,老祖宗选了好地方。”
陆老爷子的谈兴被撩了起来:“以前风水不错的,清朝的时候,出过三个举人,秀才就更多了,最大的官,做到江西巡抚,和现在的省委书记一样大呢。现在就不行,大学生都没考上几个!”
“老爷子你弄错了,村里不是出了个农民企业家吗,还有好几家都是万元户!”
“好个屁,那叫暴发户……”
老人们争吵起来,陈文毅在一旁看得蛮有意思,只是他们说的上海方言,他没听懂多少。
“顾家角这个位置,东面是一条小溪,西面是簸箕山,正好对应左青龙,右白虎,所以地势可以聚财。”刘守笃笑着说。
陆老爷子说:“你这话,我们祖宗也说过,但是这个村的风水,当初是接文曲星的。”
刘守笃不动声色地说:“文曲和财神,在形势上是相通的,之所以村子里文不昌,是没有点睛。”
老人们一下都静住了,这个说法,他们显然从没听人说过。
刘守笃继续说:“簸箕山是护村的白虎,要点了睛,才能活起来。你们的祖宗已经做了,山上的观音庙就是点睛之笔。”
在场的老人“哄”的一声,议论纷纷。
“这位师傅,既然观音庙已经点了睛,可是为什么现在风水不灵了呢?”
刘守笃说:“这就要看观音庙有什么事了,可能在什么时候,得罪了神灵,所以空有一座庙,却没有活起来。”
陈文毅听得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刘守笃会用这个方法,来让村里的老人自然地说出观音庙的故事。
“要说起山上的观音庙,还真的有故事。原来这座庙,是这里几个村子一起盖的,一直由村子里的人家轮流上山照看,添油灯、供香。解放后有一年,从别地方来了一个老人和一个拐脚的中年男人,借住在庙里,说这山上可以养气,老人身体有病,要在这里养一段日子。村里人也乐得有人照看庙,就让他们住了。可是那些年,蒋介石国民党的特务很多,有外村的人,怀疑他们是特务,就报告了政府。那时候,我们村里都有民兵,不过没有发枪……”
“有枪,老陆你不是扛一把红缨枪吗!”
“去你的老拐头,你还拿把杀猪刀呢!我们几个民兵就准备上山去抓人,村子里这时候就来了一个道士。”
“道士?老人家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刘守笃突然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