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杌萃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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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结束

抱真子取了这部书,在轮船上看了几天,后头两本还没有细看。到了汉口,公私匆冗,也就无暇再去翻阅。

隔了两个月,又因事赴上海,也坐的是那“江裕”官舱。船上无事,把这书取出,将那没有看完的两本,细阅一过。看他到著末一回,结句还是“且听下回分解”,心里想道:“这部书,到底完了没有呢?”

正在纳闷,忽听“呀”的一声,房门开了。抬头一看,却是茶房来请吃饭。抱真子把这书放好,带了房门,到了饭厅。见那一桌已经坐满,这一桌才坐了三四个人,就拣了个座儿坐下。见对面坐的一位,丰颐隆准,大耳微须,气度安闲,风神潇洒,心中颇有点钦慕。吃完饭,漱了口,就向那人问道:“请教贵姓?”那人回道:“姓任。”又问道:“台甫?”那人回道:“草字天然。”抱真子呆了一呆。那人也回敬请教了,却站起来,到那外间檐口散步。

抱真子跟了出来,又问道:“天翁,此次从那里来?到那个码头上岸?”那人道:“兄弟才游嵩岳回来,到镇江上岸,过渡回家。”抱真子心下更觉奇异,又问道:“船上有同伴没有?”那人道:“本有两位同游的,已先回去了。兄弟因顺道进京,看了一看家兄。又到湖南,游了一游岳麓。在晴川阁、黄鹤楼,也勾留了两日,所以迟了几个月。现在船上只有一个小妾随行。”抱真子道:“在下有件事要动问一声,却是冒昧得很。”那人道:“请说,不妨。”抱真子道:“请教天翁,这位如夫人,是不是在上海讨的?当日芳名是那两个字?”那人道:“是兄弟前几年在上海讨的,他挂牌子的时候,叫做顾媚芗。是不是阁下当日也似曾相识?”抱真子道:“那倒不是。但是前回在上海,有个朋友拿了一部书与在下看,内中有一位的姓名与天翁相同,就连如夫人的芳名,亦复一字不差。此次去游嵩岳,这书上也叙及的。这是什么缘故呢?”那人也觉诧异,说:“我倒要请教请教!”就跟着抱真子到了房间。抱真子把这书递与那人,那人翻了一翻,说:“我借去看看。”就拿回他自己官舱。隔了两天,快到镇江。那人把这书送还抱真子,说道:“这书上所说的任天然,自然是我了。叙我的生平事迹,虽然不能十分详细,大致也还不差。就是这书里叙的几件新奇怪诞的事体,虽为理之所无,却为世之所有,并非全由捏造出来的。就是叙到男女交际之间,不免有些形容太过的地方,然皆尚在题前题后,并未实写正面,尚不算落那俗套。”抱真子道:“这部书怎么到著末一回,结句还是个‘且听下回分解’?而且,书里的人有些算交代清楚,有些还没有归结到,这书算做完了没有?还是我那朋友少拿了几本与我呢?”那人道:“这书做完没有,我也无从臆度。但是这书上的人,就我所晓得的,还有一大半在世上,以后的穷通正未可知,你教他做书的怎样替他归结?自然只好‘且听下回分解’了。”抱真子道:“这书怎么做了二十四回,没有叙着一个好人?就是叙天翁的地方,我看说的也不见好。”那人道:“天下好人本来甚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但我不是好人,我看那做书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好人,他就做不出这部书来。你道以为何如?不过,细看他这部书里的皮里阳秋,大旨是宽于真小人,而严于伪君子,这还不失天地公理。倘然传到世上,是书中的人,看了固应汗颜自返,不是书中的人,看了也可触目惊心。于世道人心,也还不无小补。”

说着,只听那轮船连连放气。在窗口一看,金山已在面前。那人道:“到岸快了,我要去收拾收拾。”就辞别回房。抱真子也跑到外头,下了楼梯,在那跳板口栏杆边站着,看那来往的人。不多时,见那人领着他如君来了,拱了一拱手,说声“再会”,就上了跳板,过了趸船,登了彼岸。

第二天,到了上海。抱真子进了栈房,坐了一部马车,带了这书去还诞叟。到了那里一问,那知诞叟已先一个月带了他的妻妾儿女,去游天台、雁荡。抱真子殊觉怅然,就叫马夫顺便拢张园坐坐。

到了安垲地门口下车,恰好遇见馆主人同他招呼,问他几时来的。抱真子道:“我今天才到,带了一部小说书去还一个朋友,不想这位朋友却走了。”馆主人问道:“是部什么书?”抱真子道:“在车上。你要看,可以看得。”就叫马夫取了出来。两人进了安垲地,泡了茶。

馆主人把这书约略看了一看,道:“也还新鲜。要排印出来不要?要排印,就把我带去细细的看看。”抱真子道:“排印出来,倒也不妨。但是这书没有名字,做书的又不知道在那里,无从问得。若照那些小说书的通例,替他起个什么缘、什么记之类,他又没有个总纲。并且,这书上又没有一个好人,可以做得这书主脑的。这却如何呢?”馆主人道:“既然你说这书上没有一个好人,就叫他做《杌萃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