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魏晋风骨化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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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魏风凛冽,独留曹诗话衷肠

三国相争,曹魏脱颖而出。这个短暂的王朝在残忍的现实中昙花一现后,很快凋零。千年后谁还能记住这个被世事的风韵送走的朝代,留在人们眼目中的,只有当时曹家父子和环绕在他们身边文臣写下的诗篇,句句雕琢,是折射那个时代的一面明镜。

锁谏图 阎立本 唐代 所画十六国汉的廷尉陈元达冒死进谏的故事

真的猛士,直面惨淡人生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出师表》第一段 诸葛亮

这是诸葛亮北伐之前,上奏给蜀国后主刘禅的奏折,诸葛亮在奏折中要求刘禅支持他北伐一事,希望能够北上清除魏国,建立当日刘备理想中的统一家国。可是诸葛亮似乎也意识到刘禅并没有动心,所以他才在奏折中的一开始反复提到,这份基业是先帝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来之不易,更何况在这个存亡于一线的危机时刻,更要兢兢业业的做好每一件事情,这样才能保证基业的稳固安宁。

作为老臣,诸葛亮对这位朝堂之上的小皇帝可谓是费尽心机,因为当日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将刘禅交付给诸葛亮的时候,他便义无反顾的揽下了这宗责任与使命,逃也逃不脱,这就是命运。当日从隆中跟随刘备走出来的诸葛亮彻底的将自己交付给了命运,跟随这个他以为会是明主的男人开始了东征西讨的日子。

直到世事洞明,大势已去之后,诸葛亮依然执着在天下三分归一的路途之上,纵观诸葛亮的一生,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蛰伏在山野,等待着与他有着夙缘的那个人了。

不知道诸葛亮会不会用更多的脑细胞去思考诸如生命价值等一些终极问题,可能诸葛亮无法体会到后代哲学家们对于生命求索不得的痛苦,但他所经受的痛苦却正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是无法追寻得到。

在日复一日的劳累中,诸葛亮老了,他用垂垂老矣的身躯强力支撑着蜀国最后一点的气脉,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即便是衷心自矢的人,也总是笼罩在大家的怀疑目光之中无法自拔,诸葛亮作为整个蜀国最后的领军人物,他的言行也是遭受了最多怀疑的,所以,诸葛亮才要言辞恳切的上书刘禅,希望获得这次北伐的机会,因为这不但是他的愿望,也是刘备的愿望。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出师表》节选 诸葛亮

对于刘禅,诸葛亮尽心竭力,他已经做了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在那个纷乱的时局中,诸葛亮本可以将生命演绎的更加绚烂,但却因为刘备的知遇之恩而搁浅在蜀国的浅水湾中,踟蹰不已。鲁迅有言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毫无疑问,诸葛亮便是这样的勇士。

他在屡屡的失败之后再次收拾残局,投入下一次的奋斗中,他不管不顾的循环在一次次的政治和军事游戏中,遭受这着各种打击和打击各种与他相对横的人,对于这一切,诸葛亮自有自己的解释。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出师表》节选 诸葛亮

因为布衣,所以无所牵挂,但却因为先帝的提携,使其闻达于诸侯,受命于危难之间,诸葛亮责无旁贷,这便是他的责任,在责任面前,诸葛亮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全部奉献了出来。

诸葛亮苟活山野之中时,并未想过要做什么猛士,只是因为时局的推动和历史浪潮的波澜,使得他不自觉的就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这是他的幸,亦是不幸。

这一篇文章文笔极好,期间极尽劝诫之能事,却又句句淡定从容,其中暗藏着锋利的话语却又婉转平实。作为一篇骈文,诸葛亮将《出师表》的艺术的境界提升到了一个高度上,作为一篇正统意义上的奏折,在当时的任何人看来都是大义凛然,句句精辟入里的。

但其实诸葛亮却并未能超脱的跳出时局的怪圈来看待事情,同时代的郭泰同为人臣,同为中国传统知识份子的他并没有像诸葛亮一样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交付给这个时代,他虽然痛惜时局的混乱,但却始终冷眼旁观,在一旁的努力失败之后,他唏嘘感慨着“人之云亡,邦国殄顇”淡然离去。

谁也不能否认郭泰不是勇士,他只是用着异常冷静的心态去直面惨淡的人生,用理性的微弱光火去点亮那片黑暗天空下的一点微明。郭泰懂得保存实力,而才华横溢的诸葛孔明为什么非要用自己鲜亮的生命去做这个随时可能崩塌建筑物的陪葬品呢?诸葛亮与郭泰这两位勇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郭泰虽然苟活在淡红的血色之中,却能依然看到远方微茫的希望,而诸葛亮却是为了绝望的未来而绝望的反击着,所以显得他的人生愈发的惨淡不堪。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出师表》最后一段 诸葛亮

郭泰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时候,诸葛亮在绝望的峭壁上咳血悲鸣,对于他来说,眼前的黑暗似乎是毫无边际可言的,所以,他写下的这份《出师表》也就如同一滴泪水,滑过苍茫的内心,滴落在这片他曾经为之理想化的土地上。

而后,那滴眼泪就好像可以穿越时空一样,在后人阅读《出师表》的过程之中有一点落寞,带一点安静的,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人们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

《出师表》来源于《魏晋南北朝文学史》396页

酒入愁肠,浅斟低唱人生曲

曹操在平定北方后,率领着百万雄师,饮马长江,要与孙权争夺那江东之地,当夜明月皎皎,曹操为了稳定军心,鼓励士气,便大展酒宴,与众将士痛饮一番,期间诗兴大发,便慷慨而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短歌行》曹操

说起曹操就常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样的诗句打开话题,其实,在这个男人桀骜不驯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忧伤而敏感的内心世界。在他的乐府诗中可以看出,他的诗作大多苦寒悲愤,悲叹着人生苦短和命运无常的主题,人生的确短暂的就如同晨曦中的一滴露珠,在第一道阳光的温暖下,就会瞬间消逝。

生命虽然都有尽头,但那期间的道路却太过漫长而且曲折,使得人们往往因为看不到方向而心生疑惑,现在留下的清朝的竹床,明代的瓷器,都好像一个时空转换器一样,只要触摸,就可以带着人们重回到那遥远的古代。

在曹操所站立过的江边,而今依然生活了许多的人,他们形形色色,忙忙碌碌,在曹操咏叹《短歌行》的地方做过少许的停留,便立刻离去。那扇连接古今的大门在缓缓的开启,透过诗句中言简意赅的意境,后人仿佛能够触摸到当时的空气,那潮湿的江边气息,还有嗅到醇香的酒气。历史中,一切都好像存在过,却又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似的。

日头缓缓的落下,曹操对于人生的探索从未停止过,这个一生积极向上,励精图治的男人,站立于世间的最巅峰,却依然感到“忧思难忘”,想要招募更多的贤才,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是所有统治者的通病,他们因为得到过,所以才会愈发的害怕失去。

曹操也是如此。所以,他酷爱喝酒,酒不但是魏晋时期人们附庸风雅的物品,更是可以让他们忘记忧愁的孟婆汤,只消那么一壶,便能坠入到无尽的温柔乡中沉醉不醒,当然,曹操绝对不是一个借酒消愁的人,他虽然内心忧伤,但却从来都是表面严肃而且认真,不然,这个男人也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他的子孙铺好登基皇位的平台,他也不会征战于沙场之上不知疲倦,他更不会站于赤壁之下,等待开战。

诗歌中的感慨仅仅是感慨而已,曹操是一个为了千秋大业而活着的人,他在诗歌中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情,还有他希望名垂青史的愿望,虽然其中有着哀思的情调,但却丝毫没有妨碍到整首诗歌的主题,便是立业,建功。

曹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利用诗歌来表明他在政治上的用意,在微微的醉酒之后,道出内心的期许,这样的男人能统一北方,笼络住大批的能人志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唱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叹息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后人一直说曹操是个奸佞汉贼,但谁又能真正看清楚这个男人的雄才大略和皇图霸业,在这首酒醉后的高歌中,曹操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内心感受吟咏了出来,他虽然引用《诗经》中的词句,但却没有《诗经》中那般幽怨的情感,而是寄托了自己最初和最终的理想。

诗中的岁月,往往更让人感觉到沧海桑田,在曹操的那片桑田之上,同样站立了一个男人,名叫陆机。陆机是名门之后,他的祖父陆逊曾任东吴丞相,是三国时期著名的一员大将,比起曹操的血雨腥风来,陆机的人生相对要平淡一些,虽然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交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有交点。陆机也是一位高产的诗人,他一生留下的诗作有很多,其中这一首《短歌行》与曹操的《短歌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苹以春晖。兰以秋芳。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乐以会兴。悲以别章。岂曰无感。忧为子忘。我酒既旨。我肴既臧。短歌有咏。长夜无荒。

《短歌行》陆机

在这首诗中可以读出一个伤心的男人站于风中,衣衫猎猎作响,心中惆怅难言,饮酒高堂,感言人生苦短,最好及时行乐才能不辜负此生,长夜漫漫,还是借酒消愁的好。同为政客,陆机远没有曹操的雄才大略和高瞻远瞩,作为文人,陆机也没有曹操那样的赤胆红心和骁勇笔锋。

在陆机的笔下,酒是他忘记现世的工具,这个男人想的只是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天不行乐,只怕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从曹操到陆机,期间不过短短数十载的时光,光阴可以改变历史,也可以变动人心。

曹操是一个盖世的英雄,陆机是一位翩翩的才子,抛开历史中成败论英雄的世俗观念,这二人在繁华过尽,烟雨散尽的时候,都已是进入墓穴中安静沉睡的古人了。随着这二人的诗作,闲闲的看过魏晋文人的兴衰荣辱,一切荣辱都变的不再重要,转眼,千年过去,谁还能记得在那段惊天动地的时光中,有这样两位把酒言志的男人呢?

唯有那浅浅流淌而出的人生曲,伴着无乐的时光,纯粹芳香的走到如今。

祖孙三人成就一个王朝的事业

汉朝末年,万物皆休,不知不觉,时光就从高祖走到了献帝,人亡政息,创建大汉天朝的刘邦岂能想到这个王朝日后的衰败。进入暮年的汉朝,日渐沉入到了那浓浓的夜色之中,暗灰的色调令这个朝代逐渐失去颜色。那时,曹操正值壮年。

古时一个男人最大的理想莫过于天下王土,尽归自己所有。而曹操在奋尽一生之后做到了,可是,他却没有披上龙袍,在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停下了自己不断前进的步伐,不肯位居龙位。原因很简单,便是他必须要遵守的圣人之道,虽然所谓的圣人之道只是古人用来装点道德的饰品而已。但曹操却真的就为此,一生屈居第二,不肯再向前迈出那尤为关键的一步了。

这恐怕是曹操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退缩不前,但也将会是最后一次,他一生所向披靡,无所惧怕,却在与道德的较量中,败下阵来。其实曹操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通过他的诗作就可以看出部分端倪。

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馀里,行止自成行。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驱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神龙藏深泉,猛兽步高冈。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

《却东西门行》曹操

曹操的诗颇有风骨,大开大阖,舒缓从容,通常以沉郁悲凉的笔调描写非凡的气度和胸襟,这一首《却东西门行》写征夫思乡之情,浓郁感伤。常言道文如其人,曹操的文字自然也透露出他的为人,通过这些苍劲有力的诗句,可以让后人窥出这位蛰伏在帝位下,久久不肯坐上龙椅的男人内心真正所想。

诗中提到出门在外的征夫们因为世风日下,而万般无奈的去做苦劳力的心情,曹操是真正能够体会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诗中写道:“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曹操在诗歌方面对于展示历史有着强烈的倾向,后人称其诗作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这一首诗歌更加真实的表现出了曹操面对这样一个世界时,他内心的悲悯情怀。

可见,在这位世人口中的白脸奸臣的心中,始终隐藏着不变的道德底线,他徘徊在这条底线边缘,却始终不曾跃过,或许是这样的道德制约,使得曹操最终没有登上皇位,只是死后被曹丕谥为魏武帝。

曹操不肯跨越的底线,被曹丕视若无物,他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谨慎细微,在这位年轻人看来,皇位根本就是唾手可得,既然如此,还要客气什么呢?于是,在曹丕的手中,天下改朝换代,魏朝兴起。

曹丕的能力无可怀疑,不然也不会成为魏文帝,只是他办事却不能通达,继承了曹操小心眼的曹丕对周遭人都是谨慎又谨慎的,身为魏帝的他就好像一个怀疑论者,总是对一切都抱有猜忌。其实这样的人更适合做诗人,因为他天生敏锐,有着把捉新鲜事物特征的本领,可惜,他却成了皇帝。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

《杂诗》曹丕

诗写的很真诚,也很聪明,本来就文采很好的曹丕,因为一丁点的心情悸动,便能引申出无限的情思遐想,这首游子之诗以浮云起兴,隐含着人生如浮云,飘泊无依的感叹,这是曹丕最为常见的感叹内容。可见他虽然高高在上,但内心却丝毫没有逃脱开命运对他造成的苦闷压力。后人评价这首诗歌“风回云合,缭空吹远”。是一首笔触轻灵的佳作。

其实,这只是说明曹丕的内心中蕴含着轻灵的情愫,因为帝王身,不便轻易表露,只得在诗作中一展胸臆。曹丕在位时间不长,病逝之后传为曹睿。当皇权像接力棒一样传给曹睿时,魏国已经气数不济,曹睿一如既往的秉承了曹氏家族的聪颖和优秀基因,在他的当政期间,也留有佳绩。

只是,曹睿却是一个只有打仗之能,没有立国之能的人。或许,这是曹家的通病,从曹操戎马一生算起,这曹氏三祖更多的日子便是在马背上度过,他们所追寻的是铁血一生的荣耀,却没有立世安国的耐心。

种瓜东井上。冉冉自逾垣。与君新为婚。瓜葛相结连。寄托不肖躯。有如倚太山。兔丝无根株。蔓延自登缘。萍藻托清流。常恐身不全。被蒙丘山惠。贱妾执拳拳。天日照知之。想君亦俱然。

《种瓜篇》曹睿

魏明帝曹睿的这一首诗写的颇有情趣,虽然曹睿的文采比起曹操和曹丕来说稍逊一筹,但这一篇《种瓜篇》中,还是能够看出曹睿敏捷的才思和淡然的文风,拟着妇人的口吻写下的这首诗歌中,蕴含着淡淡的风雅和悠悠的情思,读后令人口齿留香,意味深长。比起曹操的沧桑和曹丕的敏感,曹睿的诗作似乎更加多了一份淡然。

或许这和个人经历有关,正因为经历的不同,所以心性和作品也都不尽相同,不管怎样,魏朝的这三位曹氏中人,确实是那个乱世孵化出的神奇。后世称他们为魏之三祖,意为这三人代表了魏朝时,诗歌的领军人物。

他们三人的诗歌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推崇,除了诗文本身的绮丽,更多的则是因为他们的诗歌中有着当时文人感同身受的认同感。在这三位曹氏帝王身上,都含有以王佐之才自命的卓越感,但却又因为不能在现世中找到合适自己的定位,故而诗文中的感叹别成为了他们抒发情感的嗟叹。

在曹操,曹植,曹丕的竭力下,完成了一个时代的事业,虽然短暂如春秋一季,但也算是星河中璀璨的一颗新星,耀人眼目。

官场第二十二条军规

魏武征袁本初,治装,余有数十斛竹片,咸长数寸,众云并不堪用。正令烧除,太祖思所以用之,谓可为竹,楯而未显其言。驰使问主簿杨德祖,应声答之,与帝心同,众服其辩悟。

《世说新语》刘义庆

曹操出兵征讨袁绍,在制作完兵器之后,发现多出几片竹片,众人以为无用,准备烧毁。可是曹操却说要留下另作他用,但又不告诉众人他有何打算,只是派人去问杨修。没想到杨修说可以将余下的竹片用作盾牌,此言与曹操所想不谋而合。一时之间,众人惊讶杨修的聪慧,纷纷叹服。

这是一则记载在《世说新语》上的轶事,真假已经不可考究,但却能从中看出杨修这人,是从来不懂得遮掩锋芒的。曹操招揽贤才,却又对锋芒毕露的杨修耿耿于怀,究其原因大概有三。

其一,便是杨修犯了皇家之大忌,他插手曹家的家事。杨修与曹植关系很好,所以,对于曹植的前途,他也分外关心,时不时的就会为曹植站出来说话做主。这令长子曹丕免不了会心生嫉恨。

而曹操自然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隐私,一个外人的指手画脚如何能让他受的了。可是杨修偏偏不知趣,几次三番的在这件事情上惹怒曹操,最终为他的杀身之祸埋下伏笔。

伏惟君侯,少长贵盛,体发、旦之资,有圣善之教。远近观者,徒谓能宣昭懿德,光赞大业而已,不复谓能兼览传记,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陈,度越数子矣。观者骇视而拭目,听者倾首而竦耳。非夫体通性达,受之自然,其孰能至于此乎?

《答临淄侯笺》节选 杨修

杨修的这一篇骈文与当时曹植的《与杨德祖书》作于建安二十一年,杨修在文章赞美曹子建“体发旦之资,有圣善之教”。而曹植同样也夸奖杨修文辞很好,二人相互书信,吹捧对方,可见关系之融洽。

由此一来,杨修更加成为了会介入夺嫡战争的帮凶,为了家族和睦,后代安宁,曹操怎么能允许这样一个人长久的存在呢?所以,杨修的死也便成为了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第二个原因便是因为杨修的过于聪明,他所展露出来的才华和干练,常常让曹操自叹不如。

相传一日曹操召集工匠为他休憩后园,待到工程进度开展到一半的时候,曹操前去视察,觉得不太满意,但他又卖关子不肯说出哪里不好,只是在门上提笔写下一个“活”字,便离去。工匠们百思不得其解,便找去杨修请教,杨修一语道破天机,门内加一个活字,是“阔”。曹操是嫌门做的太大了。众工匠领会了,便按照杨修的意思将门改小。

曹操后来视察,发现工匠果然按照他的意思修改了门,但得知是杨修道破玄机时,曹操又心生不满。人就是这样复杂的动物,一方面用理性控制自己的心性,使得自己冷静对待世间事情,但一方面又受到主观情感的波动而无法自持。

对于杨修,曹操便深受此种煎熬,他渴望拥有像杨修这样的贤才,但却又被杨修的锋芒晃的心神不安。而杨修也同样如此,他渴望展示自己的能力,但又必须时刻克制自己的才能,否则就会因为过于优秀而招人口舌。树大招风便是这个道理。

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讲,于是许多逼不得已的结果也就在情势所逼下产生了。在官场中,是非黑白往往是讲给外人听的,一些人做了对的事情反而被杀,可一些干了坏事的人却常常能逍遥自在。所以,曹操下定决心要除去杨修,还不仅仅是因为杨修犀利的眼神和智商,还有深层的原因。便是杨修的人事关系,这便是第三个原因了。

杨修是袁术的外甥,袁家和杨家的关系深厚,这令曹操十分忌讳,众所周知,曹操与袁术的对抗是持久的。而他身边的谋士竟然与袁家有着微妙而且深厚的情结。这就不得不令曹操好好思量,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没经过政坛的人,自然想象不到其中的繁文缛节,杨修置身其中,却对这些视若无睹。杨修常摆出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令曹操十分伤脑筋,作为谋士,便是要在紧要关头出谋划策,化险为夷的人。可是杨修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摆出一副无人能比的清高样子,曹操自视甚高,自然无法容忍手下的人心气比他还高。更何况这个人还和他的对头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种种的原因下来,杨修想不死都难了,曹操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而已。杨修担任重任,是因为曹操赏识他,而曹操之所以赏识他,就是因为杨修的通达事物,才能出众。可话又说回来,正是才能过于出众,曹操才不得不除去他。听起来这其中的因果循环,就好像乱麻一样,其实道理很简单。

在从政途中,必须懂得内敛而收,适可而止。杨修一发不可收拾,触犯了规则而不自知,但杨修在死之前说到:“我固自以死之晚也”。似乎他对自己的最终结果早就明了,只是在深陷官场泥潭后,不能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最终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论如何,政坛上的进退两难带给文人们的困境,不止是困住了杨修一人,只是因为杨修之死说道颇多,所以后世流传最广。政坛上机会最多,陷阱也最多。在面临许多的选择的时候,这些政坛中人就好像面临着一场赌博。有时候会一招成就,有时候就又满盘皆输。

是退还是进,难以抉择。真是人在江湖,无法自由做主,杨修曾写过一篇赋词,荡气回肠之余又饱含嗟叹,或许,这位才子一早就明白,人生世事,强求不得。万般种种,皆有因果。

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黯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神女赋》节选 杨修

女人的心,男人别猜

曹操再盖世豪杰,他也是个男人。在对待女人和爱情的态度上面,免不了要沾染上一些古时大男子主义的气息。曹操身边女人众多,如同走马灯似的,流水不断。爱过一个,忘记一个,像曹操这样的男人,他频繁的收罗天下女子为他所有,在当时并不会有人对他有异议,因为曹操有这样的资本。

千年前的情况估计和今天的情况也不会差的太多,强势的男人,身边必定不会缺少女人。所以,曹操的风流韵事,一直是古今流传的笑谈。但在曹操的段段情事之中,有一个女人却是为他的情事抹上了一丝黯淡的色彩。

不论姬妾多少,曹操总得有原配夫人,而他的原配正室夫人,丁夫人却并没有因为曹操的英姿雄武,而对他言听计从。因为曹操的失误,导致了长子曹昂被杀。丁夫人虽然并不是曹昂的生母,只是对曹昂有养育之恩,但丁夫人却对曹操的这个失误无从原谅。她一怒之下,收拾包裹回到娘家,发誓不再见曹操。

曹操并不是一个低声下气的人,但他却对这位夫人无计可施,在丁夫人执意不肯回家的情况下,曹操降低身份,亲自去到丁夫人的娘家请丁夫人跟他回去。

当日丁夫人正在家中纺纱,对于曹操的纡尊降贵,她目不斜视。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愿,不论曹操如何恳求,丁夫人就是稳坐不动,不愿和曹操回去。曹操失去了耐心,他走到门口,对丁夫人最后下了通牒,可惜,丁夫人不为所动。曹操只得灰头土脸的独自回去。至此,丁夫人与曹操的夫妻情分就终止了。

所以说,缘分浅显并不是天意故意作弄,说到底还是人事耽搁。女人的心事好比水波浩渺,男人无从猜起。对于丁夫人的不肯谅解,曹操事后也表示了理解,只是可怜了思念儿子的丁夫人,在离开曹操的日子里,她独自寡居,虽然曹操当时并未反对丁夫人再嫁,但丁夫人却是一直孤独终老。不知道她是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曹操。

丁夫人的离开,是曹操一生的阴影,一直到曹操临死之前,他都认为是自己对不起丁夫人。曹操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难能可贵。所以众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对于丁夫人的这件事情上,曹操因为自知理亏,所以,丁夫人再为难他,他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而对于其他女人,曹操却并没有这样的好态度。

塞外的雨寒冷陌生,空气苦寒,中原的河水静静的流淌过千年,魏时的云烟逐渐散去,那最后的余晖渐渐落入地平线之下。不知道何时曹操就得知了蔡邕的女儿蔡文姬被掳去了匈奴。作为义气之举,曹操发函匈奴首领,要他务必交出蔡文姬。

曹操这样做或许是考虑到一个女人背井离乡的苦楚,或许是为了弥补他和蔡邕之间的交情,也或许他只是想单纯的将蔡文姬救出。也许在这个男人的心中,他认为对的事情,便一定要做,曹操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对蔡文姬来说,是多大的折磨。

蔡文姬生于乱世,饱受苦难,婚姻不幸,人生多舛,作为一个女人,她如同漂泊的浮萍,无人可以依靠。虽然她被掳去匈奴,但却好歹也在那里拥有了一个家庭,有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儿子。虽然故土遥远,但对于一个旧时的女人来说,家庭和亲情大概要比故乡情更为重要一些吧。

但曹操的一纸书函却彻底改变了蔡文姬逐渐平静下来的生活,他要蔡文姬回中土,匈奴不敢不放人。曹操势力强大,无人不忌惮。所以,蔡文姬再十数年之后,踏上了回乡的路程,可是她的心情却并不是轻松和喜悦的。因为她要回到故乡就必须放弃这里的一切,而母子连心,她又如何能放心她的两个孩子。

何时踏上了规程,人间最凄美的离别莫过于此,大漠深处,余晖之下,一个女子与她的孩子在撕心裂肺中被生生的扯开。做着车,经过漫长的旅途,从此再不能回。温柔善良的母亲,蔡文姬的心事谁人能懂。或许,只有看她那时的诗歌,后人才隐约能从中体会出一丝一个无奈母亲的心事。

胡笳本自出胡中,绿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馀兮思未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离兮受之应不容。

《胡笳十八拍》蔡文姬

曹操轻易的改变了一个女人的人生轨迹,他扔下绳索将蔡文姬救起,却并未料到,真正需要被救的那个,是他。男人永远不懂女人的心事,就好像三月好风光的西湖,会在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下起一阵大雨。世事的突变就好像这善变的天气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曹操是聪明人,懂得迂回曲折的挽回妻子的心,虽然最后没有起到作用,但他也算是能求得心之所安。对待蔡文姬,曹操考虑欠佳,在一些事情上,可否容得女子们多一些思索和自我决定,男人只要远远欣赏便可。可惜,曹操不懂,而作为他的儿子,曹丕更是不懂。

好不容易将甄氏争取过来,喜新厌旧的曹丕却在郭妃枕边风的吹拂下,对甄氏痛下杀手。然而在曹睿称帝之后,为报母仇,将郭氏也残害掉。男人的爱潦草而轻率,他们只会轻易的许下海誓山盟的承诺,然后便很快放下身边女子,松开他们发誓要拉一辈子的手,女人的爱却大多是沁入骨髓,深入血液,随着生命积累深厚。

其实,大多的纷争又岂是女子可以把控的,还不是那些男人所定夺的,却将后果归结到女子身上。古老的故事中,总是让人不能忘怀,那些纷绕的人事,就像女子心底的花种,被长久的困在了浩渺的时空之中,模糊可见。

缺席的爱情,应该如何去珍惜

“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洛神赋》曹植

建安,那段时光早已被历史深处的尘埃掩埋的不见痕迹,后来的人们只知道曹植最初见到甄氏,便被她把心带走。

落入情海的人们总是忙着寻觅着前生的夙缘,他们希望姻缘能为他们带来今生的唯一,曹植与甄氏,这一对眷侣却是注定了前生有缘,今世无份。曹操的一旨命令,曹丕带着甄氏离开了曹植的视线。曹植黯然神伤,想想也有些可笑,曹植对甄氏一见钟情,惊为天人,但这或许都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历史上并未记载过甄氏对曹植有过任何的青睐,反倒是嫁给曹丕后,甄氏恪尽本分,为曹丕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这个女人拈花带笑,她的容貌倾国倾城,不然也不会被袁绍选为儿媳,可惜从来都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甄氏的荣华还未享尽,便因为曹操的大军来袭而遭到了毁灭性的颠覆,当她蓬头垢面的出现在曹氏父子面前的时候,她应该不会想到她会俘获三个人的心,曹操爱占他人妇是出了名的。

所以,对于污垢依然不掩芳华的甄氏,他也垂涎欲滴,只是可惜曹丕先声夺人,要求甄氏归自己所有,为了笼络人心,曹操只得忍痛割爱,就在这父子二人上演这处好戏的时候,曹植在一旁却早已是神魂颠倒,甄氏是乱世中随风飘零的桃花,在男人的掌心中,她被恣意的繁复。一生难以作出自我的选择,但其实,反过来想,反倒是男人在她面前不能自持,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独幕剧。

他们对她的爱恋和宠幸完全是一厢情愿而已,谁又能知道这个女子内心爱的究竟是谁?曹植为她饮恨终生,就连诗词中也不乏怨妇思春的影踪。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妾身守空房,良人行从军。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孤鸟绕树翔,嗷嗷鸣索群。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杂诗七首》其三 曹植

这首杂诗有人认为是曹植感叹自身时运不济的寄语情怀之作,也有人认为是一首怨妇思念远行丈夫的作品,更有人想这是曹植思念甄氏的隐晦之作,其实,欣赏诗歌,大可不必去穿凿附会,只要静静的看出诗歌中所蕴含的美感便可以了。

曹植的诗作虽然大多大气有余,但这一首却是幽思阵阵,织妇独守空房,对远在他乡行军的丈夫无限思念,就好像隐喻了曹植对于远在他方甄氏的思念一般强烈。诗中的丈夫从军时日已久,妇人看着孤鸟离群索居,在树间低鸣,不觉感慨自身,也是此般无奈思情。

曹植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他所思念的甄氏在曹丕的后宫中也早已因为年老色衰,失去了往日的光采而日益失宠。

曹丕左拥右抱,哪里还记得这个当初为之颠倒的女子,后来更因为谗言四起,曹丕一怒之下便将39岁的甄氏赐死,下葬的时候,“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极为凄惨。曹丕早已忘记,死去的曹操更不会记得,甄氏只是当初他们惊鸿一瞥的尤物,可是随着时光婉转,一切早已在锋利的时光刀刃下切割瓦解,不复存在了。

唯独曹植,这个才高八斗,心高气傲的男人,无论是在荣华显贵之时,还是穷困潦倒之日,都没能忘记她,可惜一切随着甄氏的死亡而烟消云散,或者,即便甄氏活着,又能如何,曹睿继位后,对于曹植的防范并没有减弱,因为权力的过份诱人,亲情的成分便被迅速的略去,曹植一生多舛,他只有带着对甄氏的思念,才能在四处游荡时找寻下,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曹植和甄氏之间注定了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想爱情,从来没有开始过,自然也谈不到结束,一切在曹植的《洛神赋》中被唯美的放大,也使得后人知道了这个貌若游鸿的女子,是如何占据了曹植的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她是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虽然很快便抽身离去,但曹植对甄氏的爱却并没有因此而搁浅,反而是如同涨潮的江水一般,年复一年的在高涨,最终泛滥决堤,淹没了过去的一片沧海桑田。

曹植用他一生的才气和思念,为这样一个他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写下了千古名垂的文章,正因为了有了曹植的文章流传,人们才不会再去考证这个父子三人争夺甄氏的可信度有多大,因为建安风骨,魏风骨韵,在甄氏的风情下,愈发衬出了万种光彩。

爱情就是这样可望而不可及,在地老天荒之后依然馨香如故,但却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无法抓到,如同飞入云空的鸿雁,仰望令人心生寂静,但可惜的是,只能望着杳杳的空影暗叹蹉跎。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一些人的心田播撒下情花种子之后,开花过后便永久荒芜,曹操的爱,好像玫瑰,浓香四溢却是可以开败再开,而曹丕的爱,如同昙花,一现之后便再无绽放,曹植的爱,无花可比,因为这份贯穿了一生的情怀,长过了任何花的花期。

曹家父子在甄氏的这件事情上,谁都不是赢家,他们都输在了一厢情愿的大男子主义上,从来没有问过甄氏,“你到底爱的是谁?”甄氏的静默,让所有当局者迷,他们不会懂得这个女人究竟在心底蕴藏了怎样的情感。

三国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那些男人的情爱与女人关联,却又关系不大,曹操一生拥有的女人如同走秀一般,让人眼花缭乱,曹丕虽然与甄氏共度过一段眷侣生活,但最懂得爱情的却是曹植,因为他始终没能够到爱情,所以,他才一直努力在翘首以盼,在他的诗作里,隐隐的永远藏着一份想要珍惜,却又无法珍惜的情感。

站在时间的两端,中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河流,一端站着曹植,一端站着甄氏,曹植在深情凝视,而甄氏却垂首不语。

回首,能看到多少往事,常言道失去之后才懂珍惜,但那从未获得过的爱情,又该如何去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