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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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危难(8)

象山度假村案调查迅速铺开。分局组织一个小组负责侦办该案,由一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干警负责。侦办人员不事声张,在高度机密状态下迅速开展工作,取得了一些初步证据。这个案子的嫌犯不管是否王平东,只要报案人所报情况属实,案犯事涉强奸,属刑事犯罪,必须受到法律的追究制裁。侦办人员从现有线索出发办案,分头跟进,王平东开车进出象山半岛的录像记录已经在公路收费站找到并确认,肯定其具备作案时间,这当然不表明案犯就是他。侦办人员核对了报案者的相关材料,该女名叫李宝花,坑垅村人,年十九,三年前跟着人跑出村到市区打工,先在发廊当洗头妹,然后卖淫,曾被拘留罚款。去年女孩到象山度假村做桑那女,怀疑依然于暗中卖淫,与客人做皮肉生意。暗娼的营业内容是与出资嫖客发生性行为,属非法活动,应受法律制裁,但是暗娼的性活动也有区别,平日里给钱上床,交易你甘我愿,这是卖淫,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暗娼不高兴了,不愿意与某一位嫖客发生性关系,给多少钱都不干,这位嫖客采取强硬手段,迫使其就范,那么也应当视为一种性侵害,该暗娼有权控告对方强奸,法律也应当维护她的权益,不能因为她是暗娼就可以不管。

本案嫌犯却有不同见解。据侦办人员了解,当晚该嫌犯于象山度假村桑那房接受异性按摩,提出要与李宝花“打一炮”。李不愿意,因为嫌犯一个劲地打嗝,嗝里酸溜溜全是酒气,有如包子吃多了不消化再加上酒精发酵,味道实不好闻。该暗娼年纪虽小,嗅觉灵敏,性子还犟,不知天高地厚,当场拒绝与嫖客“打炮”。嫖客恼火,问暗娼是否怕他没钱?暗娼声称今晚不高兴,给多少钱也不让打。嫖客更其恼火,称当晚非打不可,而且不要别人,只跟该暗娼打炮。婊子就是婊子,婊子做什么用?给人骑让人干的,婊子怎么可以不高兴?更不可以挑三捡四,只让这个人骑,不让那个人干。给了钱就得脱裤子,给钱不脱,就像出租车司机拒载一样,没有职业道德,绝对不能允许。即使这个婊子是天上仙女下凡,跟天下的所有婊子都不一样,有资格拒载,她也不能拒载他。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知道多少人排队争着给他买单吗?

嫌犯口气很大,但是没有自报家门。暗娼听他一口一个“婊子”,自尊心很受刺激,一时头脑发热,坚决拒载,声称如果嫖客来硬的,她就去公安局告他强奸。嫖客一听大怒,他不听吓唬,仗着一腔怒火,以及一身酒力,硬是把李宝花按在床上,狠狠“打炮”。除了强制发生性行为,他还掐她,打她耳光,宣称要让她从此懂道理长记性。当晚李宝花被折腾个半死,虽然当了暗娼,毕竟少不更事,年轻气盛,挨了“炮”击还挨打,越想越恼,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天一亮就去了公安分局。

办案人员给李宝花提供了一迭照片,让她指认嫌犯,王平东的照片也被放进去。李宝花看过照片,说嫌犯不在里边。办案人员用警车把她拉出象山半岛,去到王平东那里,躲在县公安局大门外守候,那天王平东在大门口出出进进,与下属干警站在门边说话,办案人员询问李宝花是否认出强奸她的嫌犯,她摇头,再次确认没有。通常情况下,案件办到这个程度,王平东的嫌疑已经基本排除,这个案子不再需要列为上级过问督办的重点案件,可以比照其他相同刑事案件处理,它往往会是两种情况,或者是找到线索迅速破案,也可能一筹莫展暂时挂起来,等待情况的进一步发展。

叶家福发了火:“都是老办案了,头脑会这么简单?”

那些日子叶家福不同寻常地走两极,很容易从不吭不声到火冒三丈。一提及排除王平东嫌疑,他即反应激烈,严词训斥。他认为仅以现有情况,不能认定王平东没有问题。李宝花不指认王平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嫌犯确实不是他,另外一种是李宝花已经不准备指认他,其原因与她报案而又改口的原因相同。

“她不是有证据吗?交出来没有?”叶家福追问。

她已经改口了,称报案时在气头上,担心官官相护,警察不接她的案子,所以强调自己还有证据。实际上没有那个东西。侦办人员问她当晚的衣物在哪里,例如内裤什么的?她说衣物上没留下什么。

这个说法当然也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说真话,她确实没有保存物证。另一种是撒谎,有物证却不愿交出。如果她是接受了某个交易,决定放过强奸她的嫖客,她当然不会把物证交给办案警察。但是她也不会轻易消除这一物证,因为它是她与侵害者讨价还价的砝码,手中握着这个东西,侵害者才会跟她谈条件,如果不成,最后她还可以把东西交给警察,让侵害者无可逃遁。

叶家福恼火道:“为什么不从这里注意?”

叶家福要求办案人员密切注意这个物证,寻求突破。

几天后,一个晚间十一点半,叶家福在医院里,象山公安分局局长给他打来电话,报告了一个突发情况:李宝花不见了。

当天是星期六,侦办人员有所放松,一不留神间,李宝花失踪了。在本案中李宝花是报案人,受害者,不是罪犯,其自由不受限制。警察出于办案需要,要求李配合,近期不要外出,有事离开必须事先报警方同意,她答应了。但是今天她一声不吭,突然借周末时机,跑得不知去向。跟李同租一屋的另一位打工女孩说,李宝花走前告诉她是家里有点事,过两天就回来。警察与李的老家联系,证实李并没有回坑垅村,手机也已联系不上。

叶家福气坏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象山分局严厉批评相关人员,如果不能及时找回李宝花,影响办案,一定严肃处理。目前已经调派人员,增加警力投入追踪。警察找到一个目击者,根据目击者描述,李宝花可能上了一辆白色的中巴客运车,是一辆私营客运车,那类客运车在半岛内外公路城镇间跑动,一路下客上客,路线各异。李宝花上车的时间大约为上午十点半,警察已经得到公路部门配合,紧急调查了公路收费处录像,查出这一个时间段中巴客运车的记录,正在展开搜索。因为事出突然,虽然查核尚未结果,分局局长觉得有必要赶紧向上级报告。

“少给我们报告这个。”叶家福训斥,“快把她找回来。”

第二天下午,警察有了进一步情况:经查询众多相关路线客运车,有一位女售票员认出了警察出具的照片,证实李宝花在象山半岛度假村外上了她的中巴车,独自一人,没有同伴。李宝花一直坐到客车终点,在本市市区下了车,以后不知去向。

叶家福恼火道:“我不听这个。”

李宝花是本案关键人物,她不见了,这案子怎么办得下去?李宝花失踪必有原因,没有证据表明她的逃遁与王平东有关,至少表明案件比较复杂,不同一般。此时此刻能怎么办呢?必须把她找到,但是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一个女子容易吗?以现有侦察能力,不惜花费人力物力和技术手段,人跑得再远,终究还是找得到的,但是需要足够的投入,还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叶家福不接受拖延,他密切关注进展,高压督促,讲重话下死命令,要求办案人员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找到证人,突破案子。

有一天市里开会,散会时赵荣昌把叶家福喊住,问了他一些情况,叶家福报称象山度假村案进展不理想,比较异常,他怀疑后边可能有些东西,权钱交易、大款插手、黑社会勾当之类,很隐蔽也很可疑,让他联想起前些时候坑垅村制假案的一些情况。

“因此就需要发火吗?”赵荣昌问。

叶家福承认不需要。以往他并不这样,这些日子情绪比较特别,发了几次火。每一次事后心里都感觉懊悔,知道自己有所失控。

“因为什么?受害女孩是你老乡?”赵荣昌追问。

叶家福承认确有这个因素。受害女孩李宝花他并不认识,家长是谁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村里的女孩被人欺负了,他得为她讨一个公道,否则真是没良心。女孩还没成年就跑出来打工,成了洗头妹卖淫女,他感到羞耻,也很难过。如果坑垅村不是那么穷,村民们日子过得好,哪个女孩会去干这个?村民也没必要去冒险做假烟。他是当地人,当了这么个官,没给乡亲做过什么,想来惭愧。坑垅村一直穷困落后,村民们对领导对当官的意见很大,他也在其中。不为乡亲做事,扒墙打假倒在前边,村民已经不再相信他。如果李宝花这件事不下力气查清楚,官官相护,任家乡女孩让人欺负,他还有什么脸再见乡亲?

“你这个官的良心和责任就是管你那个坑垅村吗?”赵荣昌问。

那倒不是。

赵荣昌批评,问叶家福为什么始终摆脱不开?这么情绪化?他没为家乡做什么,并不意味他的工作没有意义,或者没良心。他家乡的问题原因很多,有主观有客观,不可以简单化看待。叶家福只是对家乡负疚吗?不对,他是在自我怀疑,是在动摇信心。这怎么可以,怎么能成大事?没有谁可以摆脱时代制约,生在此时,在此地为政,不能因为身边有很多自己无力解决的问题就悲观,怀疑动摇。要相信自己此时此刻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哪怕一时不为人理解,从长远看一定是正确的。因此才能坚定不移,才能成事。无论从历史或者从现实看,才有意义和价值。

“赵书记我不是你啊。”

“你必须是。”赵荣昌说。

赵荣昌兼及常志文,他知道叶家福夫妇目前异常疲惫而艰难,叶家福必须把自己撑住,他撑住了,他妻子才可能撑住。此时此刻能不能撑住?靠什么撑住?关键在信心,要相信自己,像赵荣昌相信叶家福一样相信自己,相信是金。

一个月后,由于案件关键人物李宝花始终未能找到,象山度假村案没能实现突破,不得不搁浅,列为待破之案。案子挂起来,原因除了侦办小组费尽气力,未能取得进展,象山分局警力有限,不能一直把力量集中在这个案子之外,还因为一直没有可靠证据表明王平东涉嫌。

池长庚责成象山分局继续侦破此案,也同意他们调整力量,将此案归为同类刑事案件办理。这就是说,不再以王平东涉嫌为由列为要案。池长庚把叶家福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事情只能这样。叶家福可以保留意见,但是必须服从。此前池长庚已经跟赵荣昌直接交换过意见。

叶家福难以接受。

蔡波提醒叶家福:“你省点心,算了。”

“蔡副市长觉得这样行?”叶家福问。

蔡波承认自己松了口气,原本很担心王平东砸在这个案子里,目前看来还不至于。

“我看未必。”叶家福说。

蔡波知道叶家福对这个案子一直抱有怀疑,他让叶家福不必多疑,如果真有人对案子做了手脚,那也是专业人士,不是他蔡副市长。象山度假村案件发生后,他出面为王平东说过话,不仅找叶家福,还找其他人,包括赵荣昌,那只是反映情况,并不想干扰办案。为什么关照王平东?不只因为王平东跟他关系深,如外界所传是什么“菜园子”里的人。这里有个特殊因素,原先不便说,现在可以告诉叶家福:王平东在象山度假村喝酒的那个晚上,他也在那里,在同一张酒桌上。

叶家福不觉“啊”了一声。

“你起疑心了。”蔡波说,“怀疑我也在那里找小姐过夜。是吗?”

叶家福问:“有吗?”

以当晚的情况,吃过饭后蔡波会留下来,如果留下来,会不会也像案件里的嫌犯一样,半推半就进了某一间桑那房,刚好就碰上叶家福的乡亲女孩,惹上一身麻烦?这种可能存在,至少不能完全排除。但是很庆幸,没这个事,叶家福不要多疑。为什么呢?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酒才喝一半,他接到赵荣昌的电话,要他立刻赶回市区,有重要事情。他跟大家碰碰杯,告罪一声,赶紧走人。

“为什么王平东一出事就打电话给我?因为是我把他叫到那里去的。”蔡波说。

“不是郭启明做东吗?”

“还有其他人。”

如果王平东被扯进案子里,连带着也会扯到蔡波,尽管蔡波只是到度假村喝酒吃饭,并没有留下过夜,未涉嫌嫖娼强奸,不存在太大问题,扯到这种事情里总是影响不好。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更要紧的是什么?当天晚间的酒桌是私企老板郭启明摆的,主要客人却不是蔡波和王平东,是省里要害部门的几个处长。郭启明会结交官员,请的客人很了得,蔡波正在抓的一个大项目的审批事项刚好在过他们的手,他们通过了才能上送省领导,再报国家部委。郭启明把他们请到度假村过周末,纯为私人活动,不通过官方安排,与蔡波的项目无关。但是郭启明给蔡波打电话通气,显摆,让市领导知道一下本老板之能量。蔡波一听是这几个人来了,哪里可以怠慢,叫了车立刻赶到象山度假村陪酒。他那些天肚子不太舒服,喝不下酒,特地打电话让王平东从县里赶过去,王东平酒量好,会咋呼,酒桌上很活跃,能够调动气氛,所以叫他。蔡波中途离席时特地交代,让王平东继续战斗,代他多喝几杯,结果王平东当晚喝个人事不醒,睡在度假村。

“省里几个人也都留在那里过夜。”蔡波说。

“什么都干了?”叶家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