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景明的日子,由小尹开车,谷雨生和沈天涯带着袁老师上路了。
路过昌都市的时候,几个人逗留了半个小时,谷雨生特意到市委向程副书记汇报了这次行动计划。此前谷雨生就专门向程副书记请示过昌永生态效益示范县的规划,现在他们已将规划具体付诸实施,程副书记自然非常高兴,表示全力支持此事,若用得上他的话,他也可帮着做些工作。谷雨生说:“昌永县每一项工作都是在程书记您的正确领导下进行的。如果能请动李省长,到时还请您也出一出面。”程副书记说:“这还用说吗?”
来到省城,先找宾馆。给袁老师安排了豪华单间,谷雨生和沈天涯住一起,好商量事情,小尹住了普通单间。然后按事先做好的方案分头行动,由小尹陪袁老师到几处风景名胜点游玩,谷雨生和沈天涯则去了财政厅,把曾长城和苏副局长拉到酒店里喝了半天酒。三个男人是老同学,苏副局长去昌都市时,也是打过交道的,彼此都熟,这酒就喝得随便。
两位局长以为谷雨生和沈天涯是来要经费的,几杯下肚,也不用两个开口,主动要他们给报告。不想谷雨生就拿出那副对联,递给曾长城。曾长城不知何意,说:“我又不是楹联协会主席,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沈天涯告诉他,昌永县一中要搞校庆,他们是专门上省城来,请书法名家题写这副对联的。曾长城说:“这么说,你们今天也没完全找错人。省内一流的书法家都是省文史馆员,前不久李省长还给文史馆特批了一笔经费,他们的馆长到预算局来过两回。还留了电话,说是谁要题个字什么的,就给他打电话,他负责请最好的书法家,不收一分钱。”
两个人并不急于抛出真实想法,问有哪些名家,他们这些粗人久居山野,孤陋寡闻,还请省领导开导开导。曾长城说:“在这里谁言领导,打谁屁股!”苏副局长也附和着,跟曾长城数出一串名字来。却都被谷雨生两人否定了。沈天涯说:“两位说的这些人的作品,我们也是见识过的,好像很一般嘛。我们昌永有些名不见经传的书法家写的字,看上去并不比他们差多少。”
曾长城来了毛毛火,说:“既然你们昌永的书法家写的字那么神,你们又何必浪费汽油跑到省城来,还把我和苏局长叫出来,替你们找人,给你们瞎操了一番心。”苏副局长也帮腔道:“刚才我俩提到的那几个人的名字,我家老李也常在我面前提到过,确实是省内外久负盛名的书法大家,一般情况下,就是出高价,也不见得能要到他们的字,连我家老李也轻易不会向他们开口的。”
苏副局长说的她家老李自然就是李森林,过去的李副书记现在的李省长。她这一提,正合谷雨生和沈天涯的意,他俩就是要把话题往李省长身上引。谷雨生说:“苏局长言过其实了吧?我们不说李省长的地位,就凭他的情操和名望,那些书法家也断没有理由这么牛气的。”沈天涯也说:“是呀是呀,我听说李省长在文化界很有威望的,他提出的文化立省的思路,深得全省广大文化人士的拥戴。”
两个人口口声声,左一个李省长,右一个李省长的,一旁的曾长城终于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也就转而对苏副局长说:“我倒是在一次书法展览会上,亲眼见识过李省长题的字,功底不在那些书法名流之下。而且李省长胸襟开阔,视野高远,具有政治家的大家风范,又是一般专事书艺的书法家没法比的,他的字因此境界格外高远。我看苏局长你得帮帮这两位朋友,请李省长动一下如椽之笔。”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苏副局长哪还好意思推却,只得说:“我可以跟老李说说,至于他答不答应给你们题字,我也不敢打包票哟。”沈天涯说:“李省长也许会题写,我在《昌永县志》里见过李省长的大名,他还是昌永一中的校友呢。”苏副局长讶然道:“是吗?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呢?”沈天涯说:“那可是四十年前的旧事啦。当年李省长父亲因打成右派,全家下放到昌永县,李省长就是在当时的儒林中学现在的昌永一中初中毕业的。”苏局长说:“原来有这样一层瓜葛,怪不得你们盯住了他。好好好,这段时间他刚好在家,我把你们的意思跟他说说,尽力促成此事,也算是他对母校的回报吧。”
谷雨生别提有多高兴了,说:“苏局长你真够朋友。”敬了她一杯。沈天涯也敬了苏副局长的酒,说:“我们还找到当时上过李省长课的一位七十六岁的袁老师,他对李省长当时在校就读时的情形记忆犹新,就是他建议我们来找李省长题写这副对联的,而且他本人也到了省城,要把这副对联亲手交给他的学生。”
曾长城见两个人准备得如此充分,暗自感叹他们办事的老到,再次对旁边的苏副局长说:“连老先生都出了面,李省长看来不好拒绝了。”苏副局长说:“你们也真是用心良苦。好吧,我回家跟老李说说。你们把手机开着,等我电话。”
苏副局长没有食言,第二天早上就电话告诉谷雨生和沈天涯,说她家老李愿意和自己的老师见见面,时间就定在下午五点,他要亲自到宾馆去拜见袁老师。两人一听,简直喜出望外,两双手啪地击到一处。立即告诉袁老师,说李省长要来看望他。袁老师也很激动,说:“森林做了这么大的官,对旧时的老师还这么尊敬,真是儒林中学的造化。”
中午,几个人就点了好酒好菜,提前慰劳了自己一番,然后又购了好笔好墨好纸,放到袁老师单间里,只等下午李省长过来大笔一挥了。
下午五点正,李省长的小车驶进宾馆。跟他同来的还有苏副局长和省长秘书。三个人一下车,早就等候在楼前的谷雨生沈天涯几个,立即就簇拥着袁老师奔了过去。师生两位要走到一起了,突然都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对方,仿佛要从时间的深处把逝去四十年的记忆寻回来。只见袁老师先迟疑了一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接着点了点头,肯定眼前这位大人物就是自己教过的学生,最后老泪纵横了,上前紧紧抓住了李省长的双手。李森林也受到了感染,眼睛模糊起来,忽然双臂一绕,就把老人瘦弱的身子拥入胸前,拥得很紧很紧。
师生俩就这么拥着进了袁老师的房间,然后紧挨着坐在一起,谈起当年李省长在儒林中学时的旧事来。谈到得意处,师生同时哈哈大笑;谈到那些已经作古的老师,师生同时感叹唏嘘。谈够了,笑够了,也感叹够了,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李省长盛邀袁老师和在座各位共进晚餐。
李省长能给予这么好的机会,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办不了的?谷雨生和沈天涯早在心里千恩万谢起袁老师来。
在席上,李省长和袁老师自然要坐在一起了。李省长还拿过服务小姐手上的酒壶,亲自给袁老师倒酒,敬了他三杯。话题也更广泛了,从过去到现在,从学校到社会,无话不谈,无所不及。当李省长问到学校的变化时,袁老师作了简要说明,就把校庆的事说给了李省长。李省长说:“好哇,我这个四十年前的弟子,也没什么孝敬母校的,给学校批点小钱吧。”还点着谷雨生的名字,说:“小谷你也在这里,快点把报告打来。”
还没等谷雨生答话,袁老师就从兜里拿出那副对联,递到李省长手上,说:“这是校庆办征集到的一副对联,我当年就特别欣赏你的字,故特意带了来,如果你觉得还行,就动动笔,把它写出来,好带回去做了匾,校庆那天挂到校门口。”李省长拿过对联细品起来,说:“不错不错,意思挺贴切的,对仗也工整。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试试,看能否写得像样。”
谷雨生和沈天涯马上离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墨。谁知省长秘书动作还快,已在席旁一张好像是事先摆放好的方桌上摊开随身带来的宣纸,并着手研起墨来。原来李省长昨晚听苏副局长跟他一说,今天就让秘书把自己平时常用的工具带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李省长出了席,来到方桌旁。其他人也跟着围上来,争着要给他递笔扶纸。却被袁老师抢了先,拿起狼毫,双手捧给李省长。李省长说:“那怎么行,要老师递笔,岂不折杀我也?”袁老师发自内心地说道:“哪里哪里,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师就是给你变马骑,也是幸福的。”
听袁老师如此说,其他人便不再跟袁老师去争先后,把研墨扶纸的事都留给了他。李省长凝足神,运足气,开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李省长的功底确实不薄,一笔一画真是力透纸背,一张一弛犹如行云流水,一开一合仿佛气贯长虹。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想不到堂堂一省之长,忙不完的公务,还身怀绝艺,写得出一笔这么上乘的字来。到最后一字落成,全场掌声雷动,既是为李省长喝彩,同时也是为昌永一中得了这么好的字而热烈祝贺。
搁笔重回未曾结束的酒席,再掀高潮。李省长究竟在昌永生活了好几年,尽管父亲是去那里接受改造和管制,但对那一方水土还是颇有感情的,见还有主持县里工作的副书记谷雨生在座,免不了要问及昌永的经济和建设,谷雨生就趁机说了他们正在筹建昌永生态效益示范县的事。李省长听了,觉得生态效益这个提法不仅具有创意,而且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很强,又符合省内外国内外可持续发展的大趋势,给予了充分肯定。
得到李省长的赞扬,谷雨生哪里还敢犹豫,忙拿出《昌永生态效益示范县工程规划》,双手呈给李省长。李省长当场就翻看起来,边看边不住地点头,嘴上说:“很好,很好,这个规划很好嘛,我要给有关部门打打招呼,把你们这个典型给树起来,让昌永成为全省真正的生态效益示范县。”
谷雨生别提有多兴奋了,当即说了邀请李省长去参加昌永一中校庆和检查指导生态效益县工程的想法。李省长没有立即答复谷雨生,说还要回省政府看看近几个月的日程安排,要谷雨生回去听他的消息。袁老师一旁说道:“森林,你一定要回去看看哟,昌永虽然变化不大,但那里还留存着当年的青山绿水,可是外面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世外桃源。”李省长说:“行,我力争成行吧。”
有李省长这句话,谷雨生几个此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回昌永后,谷雨生就作好计划,一边大力筹备校庆事宜,一边着手生态效益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只等李省长到昌永来视察指导了。在官场上混过来的人就知道,像李省长这样重权在握的大人物,他去一个地方,可不仅仅是去检查视察,而是带着银行去送现钞的。所以昌永的筹备工作搞得格外卖力,几乎倾注了全县所有财力物力人力。还有自县城到国道的公路扩建工程,谷雨生亲自上阵督战,终于提前按质按量完成,并验收合格,投入营运,算是为李省长的视察铺平了道路。
昌永县上下企盼已久的李省长前来视察的这一天转眼就要来到了。提前一个星期,程副书记就将谷雨生还有沈天涯几个召到昌都市,并把市直有关部门也通知拢来,专门就接待李省长的工作作了专题研究,对李省长到达昌都和昌永后的具体行程、视察路径、吃喝住宿以及安全保卫等事宜,进行了科学的部署。李省长离开省城,向昌都市方向出发前,程副书记就带着市县两级主要领导开向昌都市边界,守株待兔,静静恭候李省长大驾的到来。
两个小时后,呜呜叫着的警车从省城方向开了过来,李省长的车队终于飞速而至。李省长和省直计划财政农林牧等有关实权部门领导纷纷下车,和昌都方面的头头见面握手。然后改由昌都市的警车前面开道,省交警的车后面压阵,一溜二十多台小车箭一般射向昌都市。
本来按程副书记的意思,想请李省长在昌都市听一下午工作汇报,但李省长行程安排很紧,便没停留,直接去了昌永。进得昌永地界,见车轮下是新铺就的平稳宽敞的油路,李省长说昌永这种僻远山区县还有这样好的公路,有点出乎意料。程副书记就指着随行的曾长城,说是曾局长的功劳。李省长就表扬财政厅,说这就是实践“三个代表”的具体行动。
窗外的不毛之地一下子换成了青山绿水,前面的警车也渐渐慢起来。这是谷雨生的主意,李省长在昌永生活了好几年,故地重游,他一定想仔细瞧瞧这旧时的山旧时的水。果然李省长开了车窗,对满目的绿色赞不绝口起来,四十年前的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车队到了县城边上,少先队员们正举着小旗,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翘立两旁。县里各单位各部门干部职工,还有县城居民,平时看不到省长这么大的官,而且这个李省长还在昌永生活过好几年,好不容易故地重游,抵达县城,倾巢而出,把整个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要一睹省长风采。李省长感动不已,心里想,还是养育过自己的山水和人民对自己有真情实感啊。也是一时兴起,干脆钻出车子,边走边向大家招手致意,不时跟近旁群众握握手。顿时群情激昂,掌声雷动,大家纷纷向李省长蜂拥过来,将前面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害得维持秩序的警察们费了好大劲,才给李省长扒开一条人缝。
别看李森林已是堂堂省长,此前做过副省长和副书记,但他并没什么过硬的靠山,纯粹是凭工作和机遇一步步熬上来的,官做得并不十分得意。本来前次省委班子换届,最初他是省委书记惟一人选,可最后却只是做了省长。看上去省长和省委书记行政级别一样,省长却是副书记,得归省委书记领导。就是跟党群副书记比起来,省长也强不到哪里去。从党群副书记到省长也是进步不假,然而党群副书记掌管着全省官员头上的乌纱帽,省长的职能却主要是抓经济建设。因此在下面那些把乌纱帽当成惟一追求目标的官员那里,李森林的分量相反没以前重了,再到外地视察检查,人家表面上排场不小,内里却少了真诚,哪像今天的欢呼和掌声,一点也不掺假。李省长一时情不自禁了,暗自感慨不已。
好不容易来到县委招待所前,李省长合掌向群众作完揖,这才在警察们的护卫下进了大门。自始至终紧贴着李省长的程副书记和谷雨生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意外,直到此时听到身后的大门砰一声关上,再把李省长安全请进一个月前就特意装修好的豪华大套间,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稍事休整,便到了中饭时间。席上,谷雨生拿出此次视察日程表,请李省长过目。李省长对视察昌永一中和生态效益示范试点区没有异议,只提出把下午听汇报的议程去掉,说:“那次你和小沈到省里时,不是向我汇报过了么。这次我主要是来看看的,看完了,再交换意见嘛。”谷雨生说:“那下午是不是到紫竹村去一趟?”
李省长正是要到紫竹村去,那是他们家下放劳动改造的地方。他对谷雨生道破自己的意图,有些吃惊,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去紫竹村?”
谷雨生早就预计李省长不会忘记那个紫竹村的,事先已到村上走了一趟,只是没得到李省长本人的话,所以没敢写到日程表上。李省长这一问,谷雨生只好说:“我早知道李省长在紫竹村生活过多年,对那里有感情。”李省长点点头,说:“原来你一直在掏我的家底。”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饭后,李省长把程副书记叫到身前,说:“市里方面,就你留下来,别的市领导和部门同志都回去吧,大家工作忙。”程副书记说:“李省长您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大家都想跟您学习学习深入基层开展调研的工作方法。”李省长说:“这有什么好学习的?我到昌永来,等于回家一样,用不着那么多人陪同。何况多一个人就多给县里一份负担,昌永县还不太富裕啊。”李省长把话说到了这一步,程副书记也就不好坚持,只得把市里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同志都支走,自己留下,跟县里的同志一起陪同李省长。
午休过后,出发到紫竹村去。李省长不想张场,省里各部门的人都不带,就他的秘书和一位随行记者,另外就是程副书记和谷雨生。紫竹村虽然离县城只十公里左右,但要走一段乡级公路,所以谷雨生特意安排了县政府一辆底盘较高的豪华中巴。
临上车前,曾长城和沈天涯前来送行。李省长考虑曾长城和他家苏副局长的关系,而沈天涯又是曾长城和谷雨生的同学,就对谷雨生说:“把这两人也叫上,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上车后才坐稳,李省长便对前面的司机说:“今天由我来指挥你,我叫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司机说:“行啊,听领导的。”程副书记他们就说:“四十年了,李省长您还记得方向?”李省长感叹道:“那时候我是天天步行赶到儒林中学来上课哟,怎能记不得?”
果然从中巴怎么出城,走哪条岔道往紫竹村去,李省长指点得丝毫不爽,还一边给大家说他在这条路上上学下学时所遇到过的趣事,说得满车都是笑声。还说了不少村上的往事。他说:“我家当年就住在村头一座空着的仓库里,上边住着龙姓人家,下边住着江姓人家,一条山溪自门前流过。龙家富,江家穷。穷江家的男人爱读些旧书,喜欢跟我们说些字谜。他的字谜形象生动,我至今还记得一些。”程副书记说:“那李省长您就别保守,说两则给大家猜猜吧。”
“那行啊,你们给我听好啰。”李省长就说了一个,“横两根杆,竖两根柴,老二走进去,老大走出来。”
这字谜还真富有乡土气息,朴实无华,妙趣横生。大家就猜,猜不着的说猜不出来,猜着了的也说猜不出来。最后李省长说是个“其”字,大家都做恍然大悟状,说真是形象极了,怎么却没想到这上面来呢。
接着李省长又说了一个,打四个字:“二人力大顶破天,十女同耕半边田,我欲骑羊羊骑我,千里姻缘一线穿。”大家又猜,又不说。李省长还提醒道,第三个字是繁体字。沈天涯已经猜出来了,觉得再不说,就显得虚假了,李省长是看得出来的,于是说出四个字:夫妻义重。李省长对沈天涯翘起了拇指,说:“今天没有白将小沈喊上车来。”
李省长还说了一个带字谜的故事。当年住在他家下边的江家,常常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江家男人便把自家的穷困归咎于龙家,说是一龙隔断山溪水,把他江家的财源给挡住了。也是福兮祸所倚,后来龙家男人病故,龙家女人做了寡妇。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村上不少人都盯上了龙家女人,有的是觊觎她的姿色,有的是瞄准了龙家的家产。江家男人也想打龙家女人的主意,但龙家女人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总是自讨没趣。江家男人无计可施,只好又拿起他制字谜的本事,晚上在龙家女人门口贴了一则字谜: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跳,一个跑;一个咬人,一个吃草。并注明打一字。
李省长说完,又要大家猜。这个字谜不像前面两个可以拼拆,只能意会,如果没意会到那一层上,确实难猜得出,连沈天涯琢磨了好一阵也没琢磨出来。大家就请求李省长,干脆把谜底告诉给他们算了。李省长不肯,说:“那怎么行?这就好比工作任务,虽然有一定难度,也得想方设法完成呀。”有人就附和说:“是呀,李省长布置的工作任务,怎能推却呢?这是领导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大家于是又挖空心思猜起来。还是猜不出。李省长说:“看来得拿出点奖励机制,谁猜出来,我奖励谁。”大家说:“是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问奖励什么。李省长说:“现在政府也不富裕,我这个省长不好当,为猜字谜,拿钱出来做奖金,我心里疼,还是给你们奖励乌纱帽吧,这乌纱帽不需一寸纱一寸布,成本低。”
大家很兴奋,说乌纱帽比奖金管用多了,奖金是一次性的,拿一回是一回,乌纱帽往头上一戴,手上就有了银行信用卡,可以随时到银行里提取现钞,且提多提少听便。问李省长奖励什么乌纱帽,李省长表态说:“级别低的,高靠一级,职位虚的,给个实职。”大家就笑道:“这个奖可不轻,同志们努力吧。”
字谜还没猜着,车子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公路尽处。大家纷纷下了车。李省长环顾左右,说:“绕过这个山包,就看得见紫竹村了。”带头踏上小溪旁的石板小道。山还是从前的山,水还是从前的水,这难免要勾起李省长对往事的回忆,他于是说起一段往事,听得大家不禁唏嘘。
那是李省长刚读初一的那年春上,到处大闹饥荒,紫竹村早就断了粮,靠挖野菜剥树皮度日,一个个都得了水肿病,大腿肿得像水桶,肚子肿得像牛皮鼓。正应了一句语录: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每家每户都在死人,有的整家都死掉,到后头收尸的都没有。五六口之家,能有一两个活下来,已是万幸。李省长的弟弟也是那个时候得水肿病死的。他和父亲也肿得像一只大气球,整天躺在床上,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后来还是龙家女人看不过去,一天深夜偷偷给他家送来两升大米和半篓红薯。原来龙家早几年就悄悄在自家屋子下面挖了地窖,存下了一些粮食,所以村上家家得水肿病死人的时候,龙家虽然也挖野菜剥树皮充饥,也得水肿病,但勉强没有死人。这水肿病就是肚子里没食物,吃野菜树皮吃的,只要有点点食物填一下肚子,病情就会得到控制。李省长和他父亲因有了龙家女人那不多的粮食,才把命给保住。父亲后来对李省长说过:以后不管你是发了财,还是做了官,一定不能忘了龙家妈妈的救命之恩啊。所以这次到昌永来,李省长主要就是来看望龙家妈妈的。
说到这里,李省长的泪水已经挂满面颊。一行人也感动得落了泪,一时都无语了,沉浸在李省长的故事里不能自拔。还是李省长自己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又说道:“如果没有龙妈妈的粮食,今天跟你们在一起的就不是李省长了。”众人这才猛醒过来似的,说:“是呀是呀,当年李省长能有救,全靠这个英雄的龙妈妈。”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就转过小山包,来到村前。李省长就指着村头说:“那就是当年我们家住的仓库,前面有条溪,上边是龙家,下边是江家,只是屋子都旧了破了。”同时加快步伐,朝前奔去。
紫竹村村委会的头头早就得到过谷雨生的嘱托,见一行人出现在村口,立即迎了出来。李省长记忆力不错,一上来就认出了村长就是龙家儿子,两双一粗一细的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久久不愿松开。说了些村上的事,李省长迫不及待地问起龙妈妈。龙村长说他妈七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李省长不免一声长叹,说:“我来迟了。”龙村长也说:“妈妈临死还念叨着你们一家子呢。”李省长说:“我有愧于龙妈妈啊,早就应该来看看的,只因宦海浮沉,总是抽不出时间,没有最后看上一眼龙妈妈。”
说着话,进了村。先到了江家,屋门上一把铁锁。龙村长说,会制字谜的江家男人已经作古,他有两个儿子,老大也死了,老二早几年带着家小外出打工去了,只偶尔回来看看旧屋。李省长说:“当年江家可是村上有文化的人家哟。”龙村长说:“是呀,他说过的一些字谜,至今还在村上流行呢。”
来到李省长住过的仓库,这里竟然还留着当年他们家离开时的痕迹,灶屋、卧房、猪牛栏都还在。龙村长说:“李省长,村上人对你们一家感情很深,你们走后,我们都没将这个屋子派作其他用场,一直保留着原貌。这也是妈妈的遗愿,她说总有一天,你们还会回来看看的。近几年还做了县里的传统教育基地,经常有县里青少年组织和学校师生前来参观学习,让我们讲解当年李省长一家不屈不挠的光辉战斗历程。”
说得李省长感动不已,更是备觉亲切和温暖。事实是前两天这里还住着一户人家,是谷雨生掏了钱,委托龙村长将那户人家挪到了别处。连龙村长刚才那番话,也是谷雨生事先设计好,龙村长整整背了两天两晚,才终于背下来的。
睹物思人,抚今追昔,李省长心情难平,这里瞧一瞧,那里摸一摸,留连忘返。一边说些当年的趣事,逗得大家不停地笑。进得卧房,见曾经睡过的木板床还摆在那里,李省长还顽皮地上去躺了躺,风趣地说,比躺在五星级宾馆总统套间里的大床上还舒服。
看够了旧居,一行人上了龙村长也就是当年龙妈妈的家。龙村长家添了两处砖房,气象一新。李省长屋前屋后地转了一圈,回到大堂屋里。龙妈妈的画像就挂在家先牌位上,李省长见了,走过去,朝着画像咚一声跪下了。
众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着不动,还是沈天涯机灵,给谷雨生使了一个眼色,谷雨生又扯扯程副书记和曾长城的衣袖,一起走到龙省长身边,齐齐跪了下来。就搞得龙村长惊慌失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套程序,谷雨生可没给他作过交代。好在龙村长还算机灵,忙跑到众人前面,代表母亲向众人行过答谢礼,再把各位一一拉起来。
起来后,众人还簇拥着李省长到屋后龙妈妈坟上看了看,李省长又趴倒在坟前给老人家磕了三个头。
回到屋里坐定,李省长还念念不忘龙妈妈的再造之恩,说:“没有龙妈妈当年慷慨救助,哪有我李森林的今天?”大家也就一旁附和,说:“全省人民都得好好感谢龙妈妈哟!”不想坐在李省长旁边的沈天涯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我看要感谢也不是感谢龙妈妈。”
大家有些奇怪,又有些吃惊,都去望沈天涯。有人还在一旁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出什么让李省长不高兴的话来。李省长也侧了头看着沈天涯,说:“小沈你说说,那又该感谢谁?”沈天涯说:“该感谢苍天呀。”李省长一时也没悟透沈天涯的话,说:“感谢苍天?当时苍天高高在上,可没送过丁点粮食给我们。”
李省长的质问让周围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沈天涯却笑笑,说:“苍天没送过粮食,但苍天有眼啊,专门给李省长送来龙妈妈这个福星,才给我们留下这么一位好省长,这可是全省人民的大福气啊!”李省长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还在沈天涯肩头拍了一掌。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都咧开嘴巴开心地笑着。
说话间,龙村长家人已经端上酒菜,大家上了桌。酒是龙村长自熬的米酒,菜是龙家自种自产的蔬菜和自养自捕的家禽野兽,口味纯正,加上气氛融洽,各位喝得很尽兴。特别是李省长和龙村长,喝了四季发财,又喝六六大顺,还喝了月月红。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准备打道回府。龙村长按照谷雨生事先的布置,拿出一个红本本,双手递给李省长。李省长不知是什么,打开一看,竟然是颁给他的紫竹村永久村民证书。按说紫竹村属于李省长治下,论级别股级怕是都算不上,让李省长这样的封疆大吏做紫竹村的村民,岂不是大大降低了他的身份,不想李省长却动了真情,把证书贴到胸前,说:“我李森林拿过的这证书那证书,也不知到底有了多少个,可分量最重的就是这个证书了。好啊,我今后就是紫竹村永久村民了。在场的各位给我作证,我既然是紫竹村的永久村民,那我就要享受紫竹村村民的权利。别的权利我就不要了,只要一条,我死后,一定把我葬到紫竹村来,跟龙妈妈葬在一起。”
李省长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把众人感动得鼻子酸酸的了。
李省长虔诚地把证书放入秘书递过来的提包里,又给秘书示意一下,秘书旋即拿出了两个红包。一个一万,是给龙村长的,感谢龙家的再造之恩;一个三万,是给村上的,用来修筑村前还没通车的那段路程。龙村长不好意思接红包,李省长脸跌了下来,说:“不接也行,我把证书退还给你。”龙村长这才伸出了双手。
了却了夙愿,回程路上,李省长显得一身轻松,脚下的步子也有了弹性。他问大家:“刚才我跪拜龙妈妈的时候,你们也来凑什么热闹?”大家都说:“龙妈妈是你李省长的妈妈,也是我们众人的妈妈啊。”李省长乐了,说:“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
回到县城,快下车时,有人想起李省长说的那个没猜出来的字谜,要李省长把谜底说出来算了。李省长说:“那可是要奖励乌纱帽的,你们对乌纱帽不感兴趣了?”沈天涯说:“那么美妙的奖,李省长你还是留给我们吧,你还要在县里呆几天,我们一定猜出来,好领你给的奖。”李省长说:“那行啊。”
奔波一天,李省长有些劳累,晚上不再安排其他内容。大家响应李省长,早早睡下。
第二天上午参加昌永一中的校庆。昌永一中离县委招待所不足两公里,李省长不肯坐车,要步行到学校去,还教育跟随左右的大官小吏来,说:“过去在外做了官的人回故里或去拜望所敬慕的尊者,五里之外就要下马步行,今天我去拜访母校,哪有坐着车去的理?”
大家深以为然,觉得李省长这个层次的高级官员,对四十前的母校还有这样的拳拳之心,实在令人敬仰。纷纷簇拥着李省长,出了招待所大门。平时的县城,总是乱摆乱放,乱堆乱扔,垃圾满地,尘灰蔽天,这两天也变得井然有序,干干净净了。李省长很满意,夸奖了几句环境卫生。他哪里知道,全县干部职工放下手头工作,倾巢出动,已在街上搞了好几天卫生,不然哪有这么良好的效果!
转过两条石子旧街,老远就望见昌永一中大门口张灯结彩,好不辉煌。到得大门外,大家并不急于进去,停下来翘望着两边门柱上李省长亲笔书写的对联,啧啧赞叹那字苍劲有力,深得书家精髓,说这样含义深远的对联,也就李省长的字才相匹配。
门柱下有一对大石狮,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狮身光滑,看来经常有人抚摸把玩。大家对李省长的字赞不绝口的时候,李省长却走到石狮旁边,左拍拍,右摸摸,还抱着狮腿,把自己的脸跟狮子的脸紧紧贴到一起,深深感叹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只有这一对兄弟还是当年傲视群雄,惟我独尊的老样子啊。”
大家于是又过来围着石狮一番品头论足。有人还说狮为兽中之兽,英雄爱狮,也再自然不过。李省长告诉大家,当年在这里读书时,下课或放学后,他就喜欢到这里来摸摸这对狮子,有时还要爬到狮子身上去骑一阵,做一回百兽之王的主人。
也是一时兴起,李省长说着话,突然脚步一抬,登上狮礅,同时双手攀住狮背,略胖的身子猛地一翻,突然骑到了狮子身上。
大家鼓起掌来,对李省长的身手表示由衷的钦佩。李省长在狮背上笑着,对众人说道:“又回到了少年时候。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大家都说:“李省长您这活泼的样子,就说明您已经回到了当年。”
在狮背上得意了一会儿,李省长准备下来了,便幽默地大声喊道:“大家都来骑狮子啊,骑了狮子,以后就可以当省长哪!”
领导的话总是很有号召力的,李省长才下狮背,就有人抢先爬了上去。还有人上了门右那边的狮子。骑在狮子身上的人自然很得意,说做省长的感觉真好。又因下面还有人等着要上去,不敢久居,意思意思就下来了,给另外想做省长的人让贤。李省长就在一旁乐了,说:“我还以为就我有官瘾,原来好多人都想做省长。这很好嘛,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省长的干部也不是好干部。”
后来连省直计划财政农林畜牧等部门的几位厅局长也都站出来,爬到狮子身上去威风了一回。沈天涯谷雨生和曾长城几个觉得很有趣,自然也不肯放过机会。就发现一行人中,只有程副书记站在原地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去骑狮子的意思。
沈天涯知道程副书记有自己的顾虑。其他人大都是处级局级干部,就是想当省长,也是白想,至少十年八载还指望不上。省直部门那几位厅级领导,年纪没比李省长小多少,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也该退下去了,最多做做省长梦。只有程副书记正当年富力强,省里基本定了他做昌都市委书记,如果官运好,几年后做副省长副书记,再做省长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李省长就是这样一步步上去的。所以其他人骑狮子,想当省长,谁都会一笑了之,不会当真,惟独他程副书记去骑狮子,事情变得微妙,就不怎么好说了。
沈天涯觉得程副书记这是欲盖弥彰,多有不妥,戳一下身旁的谷雨生,然后向程副书记指了指。谷雨生是一点就破的人,立即明白了沈天涯的意思,过去附在程副书记耳边说:“老板您也上去骑一下吧。”
程副书记还愣着,不知该不该去。谷雨生轻声道:“您不去,李省长还以为您心怀叵测,伪君子一个,去了相反觉得您这人没有城府。他这么个年纪的人了,还聊发少年狂,往狮子身上攀爬,说不定就是要试试您的深浅呢。”
程副书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这才趁狮子背上没人,爬了上去。
其实程副书记也很幽默,他说:“你们都抢先做了省长,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轮也该轮到我头上了。”李省长开心地笑起来,说:“那你就是末代省长了。”
乐够了,一行人才跟着李省长往学校大门里迈去。
校园里很安静,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让人能感觉出节日的气氛,却没有任何喧闹和嘈杂。张校长等校领导已经久候在此,见了李省长他们,忙迎上前,握过手,再躬了身子在前面带路。穿过林荫大道,前面是一座石拱桥,桥下淌着引自昌江的波光荡漾的流水。桥那头是一个宽大的操坪,操坪两旁有如盖的树林,正前方则屹立着新修的十五层的教学大楼。李省长观望着气象一新的校园,兴奋地说:“变化真大啊,那时候哪有这么气派?没有教学大楼,只有两座木楼,前面这桥是小木桥,桥下是一条小水沟,真是今非昔比哪。”
李省长感叹着,信步迈上了石桥。张校长他们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后面,其他人也不好越过张校长去追随李省长,就让李省长一人独自站在桥上,叉腰挺胸,昂首雄视。
这时平静的教学大楼上方,有两只硕大的黄色气球冉冉升了起来,无数彩色的小气球也卫星一样环绕着大气球浮向空中。大气球越升越高,突然瀑布一样滚下两道红绸条幅,一道条幅上面写着四个黄字,合起来是这样八个字:
你好森林
情系黎民
紧接着,每一层教学楼里都哗啦啦抖出了同样的红绸黄字。一时间,整个教学楼都被这样的红绸黄字所淹没,仿佛红色的烈火烧红了半边天。
几乎是同一时刻,埋伏在操坪两旁的五千学子突然从树林里奔了出来,他们手举鲜花,欢腾着,雀跃着,先是潮水一般涌向操坪中间,然后合而为一,整整齐齐向李森林李省长站立的桥头方向奔涌过来,众口一声地反复高呼着:你好森林,情系黎民!你好森林,情系黎民!你好森林,情系黎民……简直有千军万马之威,排山倒海之势。
李省长的双眼早已潮湿了,模糊了。他体会得出那八个字的深意。他们直呼其名,也没在“你”字下加上“心”字,完全是把他当作自家人对待,而不是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大省长大官。人啊,一做官,他就不再是“你”,而是“您”了,在人家嘴里,在任何场所,在各种各样的文件和报告里,他的大名也被官名所替代,渐渐渐渐,老百姓便把他当成了另类,他自己也往往不知自己是谁了。所以今天徒然看见自己真真切切的名字出现在耀眼的条幅上,出现在莘莘学子殷殷的呼唤里,也就觉得格外亲切,弥足珍贵了。
李省长抬手向人潮频频挥动着,一边感动地往桥下迈去。那千军万马拥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他紧紧绕住。五千双手依然抖动着那鲜嫩欲滴的花簇,五千张嘴巴依然欢呼着那八个动听的声音:你好森林,情系黎民!
李省长就这样浮在鲜花和欢呼的海洋之上了。
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李省长才被张校长他们从鲜花和欢呼中解救出来。五千学子还在身后紧追不舍,欢呼不止。李省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头,向学子们挥手致意。如此反复数次,直至李省长被张校长他们请进了会议室,外面的五千学子还在高呼着“你好森林,情系黎民”那个响亮的口号。
下面的内容就无需赘述了,跟别处的校庆活动没有什么不同。先是李省长跟学校领导和权威教师包括袁老师那样的老前辈畅叙教育大计。李省长还起身过去扶起袁老师,请到了自己的主席位置里,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的偏席上。接着到大礼堂去参加庆典,给莘莘学子们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再就是参加丰盛的校庆宴会,进行热烈欢畅的联欢活动。整整一天,大家都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简直快乐和幸福得一塌糊涂。
沈天涯因谷雨生另有安排,要他和秦主任去检查明天李省长的视察线路,所以校庆典礼还没结束,就跟曾长城打声招呼,提前开了溜。
刚出校园,秦主任的车就来了,载着沈天涯往城外直奔。经过武装部时,沈天涯估计晚上肯定是回不来了,也该拿上毛巾和牙刷什么的,就让司机停车,下车进了招待所。
上到五楼,不想易雨萍正靠在他的房门口等他,而且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似的。沈天涯一惊,问:“雨萍你怎么了?是找我吗?”易雨萍就一边抽泣,一边诉道:“我打了您一天的手机了,您就是不开机。”
开了房门,沈天涯把易雨萍让进屋,说:“今天陪李省长参加一中校庆活动,都不让开手机。”又一边清理东西,一边开玩笑道:“不是男朋友把你甩了吧?他是哪里的,告诉天涯哥,我叫人做他一顿。”易雨萍无心说笑,又哭了。
沈天涯觉得不对,正色道:“你别哭,先说话吧,车子在门外等着,我还要赶到昌明镇去呢。”易雨萍只得忍住哭,说:“我哥被市公安局抓了。”
沈天涯讶然一惊,停了手上动作,说:“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被抓?”易雨萍说:“昨天晚上,说是我哥搞什么文物走私。”沈天涯说:“水寒真走私了?”易雨萍说:“您还不知道我哥,他会做那样的事吗,肯定是有人冤枉他的。”沈天涯望着易雨萍,说:“你这么肯定?”易雨萍说:“我还以为您是我哥最好的朋友,您也这么以为他。”沈天涯说:“我不是这么以为他,我是在问你呢。”易雨萍说:“您问我,现在我也没法搞清。我来找您,是求您想法把他弄出来。”
沈天涯只好安慰易雨萍,要她先别急,说:“我有一个同学在市公安局,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于是拨了于建国的手机。不想于建国没开机。打他办公室和家里,也没人接。沈天涯一时无计可施了,说:“雨萍,下面有车正在等着我,我这就要走了,到乡里检查明天李省长的视察线路,这事是马虎不得的。李省长视察完后,后天就会离开昌永,我就有时间管你哥这事了,行吗?”
易雨萍点点头,说:“我也没什么得力的朋友,我哥一天不出来,我就一天缠着您不放。”沈天涯笑道:“行,你哥不仅是你的哥,还是我的朋友。”
出了门,急忙跑到车上,秦主任就取笑沈天涯道:“拿毛巾牙刷,也拖这么久,不是沈夫人来了,做功课去了?”沈天涯说:“这两天跟着李省长东奔西跑的,就是有功课可做,也没能力做得了了。”
赶到昌明镇,赖书记和麻镇长他们正在忙碌着,为明天成功迎接李省长。
下车后,进了赖书记办公室,赖书记就说:“我知道谷书记不放心,还会派你们前来督促检查的。”沈天涯说:“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迎接李省长的视察?”赖书记说:“谷书记不是要让李省长看生态效益示范试点情况么?生态效益不就是要林丰草茂,牛壮羊肥么?林丰草茂就不用说了,反正这满山满岭不是树林就是草坡。只是这牛壮羊肥不好体现,因为政府还没有投入,老百姓养的牛羊并不多。只有把老百姓不多的牛羊集中起来,统统赶到路边,让李省长一眼就能看得见,好养养他老人家的眼睛。”
赖书记话音才落,麻镇长补充道:“我们已经作了部署安排,任务到人到村组到路段。我们镇是个大镇,七七八八的干部职工两百二十来人,也就是每一个干部职工,至少要在自己的责任村组里联系五十到六十头牛羊,叫做一个人头要见六十个至少五十个牛头和羊头,明天上午九点以前通通赶到公路两旁。另外全镇二十来个村一百四十多个组,总人口二万五千多,牛羊总数不下一万五千头,估计赶五千到六千头牛羊到沿线公路两旁,应该没问题。”
沈天涯知道乡镇领导向上汇报假数字都是很有一套的,点破了说:“你们这不是估计加统计吧?如果没有这个数怎么办?”赖书记说:“沈处您放心好了,这个数字是那次你们走后,我们按照谷书记的吩咐摸上来的。就是没有这个数字也没事,我们宣布了一条奖励措施,村民每赶一头牛或羊到指定的公路旁补助五元钱,事后以镇干部在现场清点的数字为准。这样一来,没有养牛养羊的村民也会到外乡外镇亲戚那里借牛借羊,赶过来凑数拿钱的。”
这一条措施还真有力,沈天涯便说:“这是谁的主意?可以申请专利了。”秦主任说:“沈处您不知道,像昌明这样靠近公路的乡镇,一年也不知有好多领导要来检查,这样的办法不知用过多少回了。”沈天涯想想也是,说:“那钱又从哪来?”赖书记说:“早向谷书记汇报过了,给他办事,他不给予解决,那就不是我姓赖,而是他姓赖了。”
说得沈天涯笑了,终于明白过来,说:“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还不放心,要到现场去看看。赖书记和麻镇长就陪他俩出了镇政府,到近处公路沿线草坡上考察起来。这一考察,沈天涯又发现了问题。原来时下已过中秋,尽管山里季节比外面迟了一大截,但路边的草叶也在开始发黄,没有夏天那么青翠嫩绿了,把牛羊赶到这里,如果这些草叶拴不住它们,领导的车还没开过来,牛羊们都跑光了,不白忙乎了。
不想沈天涯又操空心了。原来沈天涯两个还没抵达之前,赖书记他们已经安排各责任段的干部,把周围八村九寨经销店里的食盐都收购拢来,兑成盐水,沿途草地上都洒了个遍,这样明天的牛羊一赶过来,吃着有盐味的草叶,还不赖着不走?沈天涯甚觉有趣,随便扯了路边一根青草放嘴里一试,还真是咸咸的。沈天涯不敢小瞧赖书记他们了,觉得他们的智慧就是做个市长市委书记什么的,也已绰绰有余。于是钦佩地说:“赖书记,真服了你们了,这样的主意就是敲烂我的脑壳,也想不出来。”赖书记说:“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谁叫我们没本事做大官,只有这个基层干部可当呢,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嘛。”
赖书记这话让沈天涯心里沉了一下。他暗想,这难道就是乡镇干部的“政”么?
赖书记他们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到,沈天涯和秦主任两个就彻底放心了,晚上经不住赖书记和麻镇长的诱劝,多喝了几杯。喝了酒,赖书记和麻镇长还不肯放过他俩,码了长城,要两人上。于是四个人哗啦哗啦搓开了,结果沈天涯和秦主任输得一败涂地,把口袋里的票子都奉献了出来,乐得赖书记和麻镇长嘴巴咧到了耳根,说两位是有意扶他们贫的。沈天涯和秦主任输得也很高兴,说是奖励他们迎接李省长检查的工作做得如此完美。
尽兴离桌,大约已是深夜一点了。沈天涯沉沉睡去,做起美梦来。
正酣之际,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下起了暴雨。沈天涯就猛地醒了,想起公路两旁洒了盐水的草叶,心想,这一下完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了个多小时就完全停了。此时天已大亮。沈天涯出了镇政府,跑到公路两旁淌着雨水的草坡上,扯一把草茎一嚼,一点咸味都没有了。又扯一把放入嘴里,依然如故。沈天涯无奈地怔在草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这时秦主任和赖书记麻镇长几个也匆匆赶过来,像沈天涯一样扯了草茎放嘴里嚼着,嚼得一个个脸色铁青。秦主任还跑到附近农家牛舍里牵出一头公牛来,想看看公牛肯不肯吃地上的草,公牛扯一把半枯的秋草表示了一下,尾巴一甩便跑开了。秦主任追了几米,赖书记在后面喊道:“别追了,它会自己回栏里去的。”
几个人在草地上徘徊了一阵,开始往镇政府走。沈天涯说:“现在给留在各村组里的干部打电话,要他们再到各经销和代销点上购盐,也许还来得及吧?”赖书记说:“各经销和代销点的盐昨天都被收购一空,怕是盐屎都找不着了。”
沈天涯还不甘心,又提醒道:“马上就进城去购盐,怎么样?”赖书记说:“现在快七点了,到城里去走一趟要两三个小时,你的盐还没购回来,李省长他们都到了。”
进得镇政府,沈天涯又想了一个点子,说:“可不可以动员老百姓,把各家盐罐里的盐都贡献出来,集中到一起?”赖书记说:“也只能这样了,我们马上给驻在各村组里的干部打电话,要他们立即行动。”几个人便跑到办公室,叫镇上秘书立即拨电话。
沈天涯还掏出了身上的手机,想分头发通知,以争取时间。却没有任何信号。麻镇长说:“昌明镇这个鬼地方,地势太低,城里的信号被大山挡住了,进不来,要不我们还不都配了手机?”沈天涯问:“镇后的山顶上有没有信号?”麻镇长说:“呃,有一次谷书记到这里,我们的电话机坏了,他急着打电话回去,就是跑到山顶上打的手机。”
有这样的好事,又何乐而不为?麻镇长到秘书手里要了一把电话号码,就要跟沈天涯出门。沈天涯又取下秦主任腰里的手机,递给麻镇长,说:“你也开一下洋荤。”
十多分钟后,两人爬到后山上,果然信号好得很,两个人就分头打起电话来。打完电话,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七点半,距离预计的李省长他们九点赶到昌明沿线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一切还来得及。
两人要等反馈,也就没立即下山,仍在山上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