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乙依然没有看她，态度异常淡漠：“张老师，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老师？听到这个异常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称谓，张帆帆惨笑几声，随后便保持沉默，再也不说话了。
大厅里，突然传来骷髅头战战兢兢的声音：“主人，监狱这么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能不能再给我找个帮手？”他嘴里说找帮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斜向莫晓乙，双腿也在不停打颤。
他鼓足勇气，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救人的办法。他的用心，傻瓜都能看出来，更别说裘立了。
裘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原本想要将你变成和我一样的超人，只可惜，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两条肉蟒如飓风一般席卷而至，将骷髅头瞬间吞没。
莫晓乙的双手倏然握紧，随后又缓缓放松。
裘立悬在半空的那颗脑袋再次转向莫晓乙：“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
莫晓乙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裘立，我突然发现，你其实蛮可怜的。”
“你说什么？”裘立眼芒如针，恶狠狠地盯住莫晓乙。
莫晓乙却意态从容：“第六监狱这么多人，个个都比骷髅头强百倍，你却偏偏选中了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遭遇和经历让你有了同病相怜之感。曾经的你，恐怕也是和他一样倍受排斥和欺辱吧？我甚至能够想象，别人叫你肥猪、蠢货、卫生球、大白肉丸的情景。就因为被欺负得太狠，才导致你的心态发生异常，为了追求所谓的极限力量，不惜将自己变成畸形怪物。其实越是不惜一切追求所谓的强大，越说明你心灵的脆弱和渺小。”
裘立大怒：“你说什么？我脆弱渺小？哈哈，真他妈好笑！我动念之间，能让数千人灰飞烟灭，就连张狂不可一世的周大警监，不也被我轻易弄死了吗？这样的我，哪里弱？哪里小？”
莫晓乙不屑嗤笑：“人，之所以不同于野兽，就是因为我们不仅仅以力量决胜负。你就算再杀一千人、一万人，又能得到什么呢？所谓世俗中人，尤其是男人，一生所追求的不外乎金钱、权力和美女。这三种，你有几种？先说金钱，你有吗？肯定没有，否则不会连地缝里的耗子都吃光了。至于权力，你一个小小的监狱长，还被发配到这种偏僻落后的荒山野岭，吃喝玩乐样样没有，难怪把你憋屈得整天就知道研究怎么让自己继续变态。美女就更别说了，就你这副模样，连我这种心理素质超强的看了都反胃，那些女人怕是除了尖叫，再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了！”
“你口口声声说周觉是祸害，凭什么？明明你们两个连认识都谈不上，还不是因为阿觉太强了！他所拥有的，是你碾转反侧也求之不得的：少年高位、功勋彪炳、意气风发、万众瞩目，放眼晨曦，哪个女人不想嫁给他？”
“所以，你嫉妒他，嫉妒得发狂，嫉妒得要命！因为你自己也清楚，和他相比，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莫晓乙，你找死！”裘立气怒欲狂，脑袋在半空中急急晃动，无数条肉蟒冲天而起，如利剑一般竖立，齐齐卷向莫晓乙……
莫晓乙望着漫天肉柱，口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斥：“滚开，没你们的事！”
他神态平静，却在隐隐之间蕴含狂暴，发出的声音宛如暮鼓晨钟、宇宙沧溟一般，覆盖了整个大厅，浩然宏大，不容抗拒。
噪乱竟然真的平息下来，肉柱们仿佛遭遇了平生大敌，纷纷偃旗息鼓，退缩不前。
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莫晓乙笑了，纤长的羽睫颤颤而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蝶。他睨着眼睛，向裘立勾勾手指，声音仿佛带着磁力一般，舒缓空灵，绵长柔软，就像轻轻漾动的水色光影，散发出极致的魅惑：“你再过来一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裘立一怔，却又忍不住心驰神摇，身不由己地将脑袋探了过去。
莫晓乙靠近他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杀了阿觉，就能够证明自己比他强了？别做梦了，就凭你这种垃圾，根本就不配与阿觉相提并论！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注定会成为世人仰望的所在，纵使死去，也必然功标青史，万古流芳。而你，即便拥有了最最强悍的躯体，又能怎样？你敢出去见人吗？你敢向世人昭告你的真面目吗？不能，是吗？所以你只能躲藏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和这些恶心的蛆虫一起发霉发烂，永远见不得天日！”
“天日”两字出口的同时，莫晓乙右手暴起，将一支钢笔恶狠狠地插进裘立的太阳穴。
这支钢笔是莫晓乙随手捡起的废弃物品。他的动作太快，恍如电光火石，根本就没给对方闪躲的机会。
“扑哧”一声，鲜血狂喷，那支犹带几点锈斑的钢笔竟然从左至右，直接贯穿了裘立的整个脑袋。
“嗷！”裘立一声惨厉的长嚎，插着钢笔的脑袋在空中疯狂打转，将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原本蓄势待发的千万条肉蟒也随之狂躁起来，铺天盖地，席卷向莫晓乙……
就在肉蟒与莫晓乙即将接触的瞬间，一点点冷光有如飞逝的流星，落向莫晓乙的身前身后。凡是与光点相交的肉柱，立刻如朽木般断折，断口焦黑，仿佛被极火焚烧过一般。
一只手也在同时抓住莫晓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却跨前一步，挡在前面，手中的激光枪疯狂扫射，织成一片片光幕，将凶猛嚣张的肉蟒们压制得气焰全无，连连退后。
那人竟然是周觉。
张帆帆趁机降下玻璃门，将肉蟒们隔绝在外，同时又打开另外一扇门：“我们快走！晓乙虽然能把裘立重伤，却不能致死。他的每个细胞都具有自我复制功能，两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说完便当先跑了出来。
周觉拉起犹在发傻的莫晓乙，紧随其后。
直到跑出老远，莫晓乙才清醒过来：“阿觉……你没死？”
周觉微笑，指着张帆帆：“这件事你应该问她。”
张帆帆头也没回，快速绕过一条走廊：“周警监所中之毒并不能致人死命，只是让人体进入一种模拟的冰冻状态，三个小时之后就会自动恢复。这是我刚刚研制成功的新型药物，裘立没想到我会骗他，他也以为周觉死了。”
莫晓乙感激地说：“谢谢你……帆帆。”
张帆帆陡然停住脚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你终于又叫我帆帆了。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当你向我提起阿觉的时候，眼里闪烁的光彩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我不敢冒险。很庆幸我的选择没有错，否则就算你这次没有回来，我也会永远失去你了。”
莫晓乙跨前一步，用力抱住她：“帆帆，你真的误会我了。刚才我之所以冷漠以对，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帆帆，是我最最敬爱的人。”
“晓乙……”
轰轰的轻爆声骤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周觉一边开枪扫射，一边无奈调侃：“我说你们两个，现在真不是抒情的时候，逃命要紧好不好？”
原来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有无数触角从天花板的透气孔和墙缝、地缝之间钻了出来，像毒蛇一样缠向三人。
周觉枪法再快再准，也架不住对方数量太多。而且裘立似乎吸取了教训，将肉蟒分化成无数细丝，即便被打断打残，也难伤根本。
莫晓乙立刻拽起张帆帆：“快跑！”
三人在张帆帆的指引下夺路而逃，很快便返回地面，并且向着监狱大门跑去。
想不到的是，大门非但被紧紧关闭，而且无论门上还是门下，就连旁边的围墙也爬满了细丝肉柱，密密麻麻，摩肩擦踵，连落脚之地都没有，竟然将所有的去路统统封死了。同时还有更多的肉丝从监狱里面爬出来，以三人为中心，缓缓合拢。
裘立恨死了他们，所以集中所有力量，封锁了出口。
周觉快步走进操作间，拉动门闸，大门却丝毫反应都没有，看来操作中枢已经被裘立控制了。
当周觉从操作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成了肉林丝海。各种肉柱、肉块、肉条牵缠勾连，相互交叠，竟然堆起两丈来高，将三个人牢牢地围在中间，密密层层，孔隙不透。刚刚打穿一个洞，立即便有新的填补进来，竟是前仆后继，无止无休。
周觉却在这时垂落右手，手臂上的激光枪瞬间分解，化为无数黑蜂，盘旋而去。
莫晓乙愕然：“阿觉，怎么了？”
周觉无奈地耸耸肩：“能量耗尽，便让它们离开了，希望它们的新主人能够活得长久一些。”
张帆帆瞪大了眼睛：“那我们……”
周觉哈哈大笑，伸出双臂，一手一个，将两人紧紧拥在身旁，声音却异常柔软：“谢谢你们，陪我走到最后一刻。”
莫晓乙也回拥住他，低低笑着：“不客气。”
庞大的肉山以一种倾颓之势向着三人压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半空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伴随着长长炫目的尾焰，几团火光呼啸而至。刹那间，火光冲天，烈焰横飞，肌体焚烧的“嗞嗞”声夹杂着快速移动的“嗤嗤”声，还有肉条们仓皇逃窜的挤擦碰撞声，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竟然是六架战斗机齐齐对着肉山发起了攻击。
一架军用直升机也在同时悬停在三人上空，救生梯迅速垂落，谢子博站在舱口向着三人大叫：“快上来。”
张帆帆在前，周觉断后，三人快速爬上直升机。
周觉进入机舱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谢子博：“你不会是掐着秒表来的吧？”
谢子博苦笑：“别提了，我带着那些武警和犯人刚刚走出监狱，其中几个就开始发疯咬人，其他人的身体也纷纷出现各种状况，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幸好我来得还不算太晚。”
张帆帆解释：“监狱所有人员的身体都被输入了遗传命令指挥器，为裘立所控制。是他将这些人身体里的遗传病隐形基因突变为显性，让致病细胞快速生长，所以才会病的病、疯的疯。七十二小时之内若不采取措施，他们必死不疑。”
莫晓乙疑惑：“那些指挥器是怎么进入身体的？控制中心又在哪里？”
“最初的时候，输入指挥器必须通过注射才行。至于后来……”张帆帆苦笑，“裘立将三万个遗传命令指挥器输入自己身体，然后再无限复制。也就是说，裘立身体里的每个部位甚至每个细胞都有指挥器的存在，而他的大脑就是指挥中枢，所以他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无限生长。”
众皆骇然，周觉忙问：“三万个？这个指挥器到底有多大？”
“它只是活细胞DNA分子里微小的一段，你说它能有多大？反正肉眼是看不到的。”
莫晓乙悚然而惊：“所以只要那些肉丝钻进人体，就等于输入了遗传命令指挥器？”
张帆帆点点头：“是的。许多人就是在睡梦中被这些肉丝趁虚而入的，就连周觉也差点……只不过他总是及时惊醒，后来又有你守在他身边，所以那些肉丝根本找不到机会。裘立无奈之下，只好破釜沉舟，将整座监狱变为猎场。”
“简直是丧心病狂！”谢子博想起此时依然昏迷不醒的郑岩，怒火不由暴涨，“绝不能再让这个怪物为害人间！”
拿起对讲机，谢子博一边盯住显示屏，一边下达命令：“JF13、JF14、JF15、JF16、JF17、JF18，听我命令：目标位置第六监狱，全方位火弹攻击，命令完毕，即刻执行。”
“JF13收到命令，即刻执行。”
“JF14收到命令，即刻执行。”
“JF15……”
讯讲器通话完毕，六架战斗机立刻低空掠过第六监狱。临近目标时，又陡然跃升，快速锁定位置，然后如鹰隼扑击一般俯冲而下，机翼下火光闪闪，一枚枚火箭弹喷吐着火舌凌空射出，直扑目标位置。
转瞬间，第六监狱就被淹没于滚滚硝烟之中，伴随着轰轰巨响和冲天火光，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在一波比一波猛烈的轰炸撞击中剧烈摇晃起来，相继倒塌下沉。那些随处可见的肉柱、肉条、肉丝们也纷纷在烈火中焚烧成灰，化作齑粉。
经过这场浩劫，第六监狱必将被历史尘封，不复存在。这一切也将在有心人的刻意书写下，渐渐抽象成雾一般的尘埃。
莫晓乙意兴阑珊地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机舱外湛蓝广袤的天空，细碎的风吹动着不断变幻的云彩，烦闷的心渐渐沉静：“阿觉，我想回家一趟。”
周觉想也没想：“我陪你回去。”
谢子博连忙抗议：“喂，你们都走了，这里的事情谁来善后？”
莫晓乙和周觉几乎异口同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