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周觉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了，原来他追踪的不是鱼群，而是这张人脸。
眨眼间，人脸便消失在黑暗中。
莫晓乙和周觉都在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惊骇，无须手势交流，两人默契地游向人脸消失的地方，仔细寻找起来。很快，他们便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水底山洞，确切地说，只是一道山缝，极为狭窄，长宽都不过三尺，只能容一个人进出。
周觉手执强光灯向里面照去，深邃悠远，竟是不见尽头。他向莫晓乙打了一个手势，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洞穴潜水，完全不同于普通潜水，即便是深海潜水，遇到危险或者特殊情况也可以随时上浮到水面，可是洞穴里浮上去唯一的结果便是撞到石壁。而且水下环境复杂艰险，光线昏暗，难辨方向，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陷入迷乱状态，导致心神崩溃。
虽然莫晓乙的体能好到变态，还是技击高手，却毕竟不比周觉，接受过非常环境下的特殊训练，早已习惯挑战各种极限。所以周觉决定去探路，却不希望莫晓乙跟随冒险，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以莫晓乙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两人用手语比划良久，最后周觉不得不妥协。
行动之前，周觉反复检查了莫晓乙各种装备的仪表数字，以确认无碍。幸好两人的潜水服可抗压强200万帕，最深可潜入水底200米。使用的也是再生式氧气系统，能够像宇航服一样将呼出的空气重复利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氧气匮乏的问题。而且不会产生气泡，即便洞内有生物存在，也可以在不打扰它们的情况下悄悄潜入其中。
因为洞内异常狭窄，两人索性将呼吸器置放于身体两侧，以避免碰撞。水很冷，能见度也很低，尤其当洞底的泥沙被无意中搅起时，周围更是一片混沌，完全失去了方向。
小心翼翼地前行了大约三百多米，隧道才渐渐变宽，地形却越来越复杂，而且蜿蜒曲折，洞中有洞，即便两人都属于记忆力超强的那种，也难免有些犯晕。幸好周觉提前准备了探路绳，一边勾挂在洞口，一边随着两人前行而无限延长，倒也不怕迷路。
一路走来，除了一些小鱼游来游去，却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张人脸也未曾再出现过。
大约又潜游了十几分钟，两人进入一处更大的山洞，周觉依然在前方探路，莫晓乙的注意力却被下方吸引。那里常有游鱼出现，却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就像偶尔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
莫晓乙好奇，降落身体，然后便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一套桌椅。
一桌四椅，全为石雕，原本极为寻常的东西，放在这里却是极不寻常。
很快，他又发现了第二套、第三套、第四套……数百个石桌石椅静静地立于水中，像在迎客一般。鱼儿们欢快地穿梭在桌腿之间，把这里当作了游乐城。
望着如此壮观的景象，莫晓乙大为兴奋，这些石桌工艺粗糙，绝非现代人所为，莫非他竟在无意中发现了原始人的遗迹不成？
周觉对这些东西明显没什么兴趣，他惦记的只是那张诡异的人脸。莫晓乙却兴致勃勃，继续搜寻，果然又接连发现了石刀、石斧、石盆、石杯……看着各式各样的石头用具，恍惚间仿佛进入了远古石器时代。
此时的莫晓乙就像进了藏宝窟，细细寻找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处位置极为隐秘的石洞中找到了最后一件石器——石箱。
研究了好一会儿，莫晓乙成功打开了石箱。然后，他傻眼了。不是因为箱内的东西过于光华耀眼，而是这些东西与那些石器悬殊太大。
各种颜色的玻璃球、玻璃镜、玻璃棋子已经让人头晕，其中竟然还夹杂着手机、MP3、光盘等一大堆代表着现代科技的金属器件，虽然已被浸泡得发乌，却依然可以想见曾经的光彩。陡然之间，莫晓乙便从石器时代坠回到如今的电子年代。
周觉从中拣出一串钻石项链和祖母绿扳指，竟然把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和那些廉价的玻璃制品放在一起，这家伙的大脑到底是怎样构造的？感叹完，他又随手丢了回去。
莫晓乙也跟着翻翻找找，最后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包，外面用防水材料裹了一层又一层，可见主人非常重视里面的东西。想了想，莫晓乙没有立即打开，反而将它放进了身后的储备箱里，继续前进。
穿过这条狭长的山洞，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处面积极大的山洞，虽然水温更低，水色却越发清亮，可以清晰地看到附近的情况。
说不清为什么，莫晓乙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着。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强光灯上下左右地来回探照，之后定于一点。几乎凝滞的水波中，仿佛有一团白影闪晃。他慢慢潜游过去，周觉随后跟上。
距离越近，莫晓乙的眼睛瞪得越大。漆黑的石壁上，凹进去一个长两米宽半米的方形深坑，内部的壁面光滑齐整，很像是人工凿成。只是坑里竟然摆放着一具骷髅，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握在腹部，白惨惨的颜色在这绿幽幽的水中更显得凄清阴森。
一具骸骨出现在渺无人迹的水底已经让人感到震惊，没想到的是，周觉竟在同时发现了另外一个石坑和另外一具骷髅，紧接着便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原来这面石壁竟然每隔三米便置放着一具骸骨，不仅仅只有横向，而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沿着石壁无限延伸……到底有多少具这样的骸骨，竟是数都数不清。
两人终于感到惊悚了！他们竟然和这些尸骨泡在同样的水中，周觉还好，莫晓乙却是一阵阵反胃。
两人沿着石壁向上，意外的是，随着身体上浮，隐隐约约，头顶竟有亮光闪烁……
“哗——”两人陡然冲出水面，进入一处奇妙的水底空间。
淡淡的光线中，一个体积庞大的水底岩洞呈现眼前。四面石壁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体，只有穹顶呈圆弧形，并且雕刻着形态各异的水底生物，这些生物的眼睛竟是由夜光石镶嵌而成，散发出清润柔和的微光。
让莫晓乙和周觉感到窒息的是，所有的壁面都布满了那种凹陷的方形石坑，它们有规则地排列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凡是视线所及，便有一具石坑骷髅进入眼帘，仿佛织就了一张绵密的大网，将你完全笼罩其中，再也挣脱不开。
莫晓乙脱下面镜，呻吟般地说：“我终于明白了，这处水底岩洞本身就是一具石棺。”
周觉也取下了呼吸器，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石棺？那这具棺材也未免太大了！”
“这应该是一种独特的群葬方式。不过将逝去的人葬在水底，如此大规模的工程，这些远古人类又是如何完成的？”
周觉伸手敲击着其中一具骸骨，因为经历了岁月的淘洗，它的颜色白中透着微黄，质地坚硬，略有玉石般的润滑。
周觉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晓乙，它们不是人类！”
莫晓乙虽然博闻强识，知识面极广，但他毕竟只是心理师，接触的都是活人。周觉却是从特种部队再到警界，多年的战场浴血让他见惯了死人，所以第一眼便看出了差异：“我们人类的肋骨是十二对，它们却是十六对，整整多出八条，而且比我们人类的肋骨更为纤细，这能让它们比我们人类承受更大的水压。”
莫晓乙毕竟是莫晓乙，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震惊之余，他仔细观察着其中一具骸骨：“不错，它们果然不是人类！脚趾也只有四个，而且呈伞状向外张开，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们的脚趾间应该生有类似蹼的薄膜，这种蹼足可以让它们在水中行动自如。”
周觉点点头，指着骸骨的颌骨：“你再看看这里，下颌与脑骨的交接处明显比我们人类空隙要大，而且可以开合，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莫晓乙不敢相信地大叫：“难道是腮？所以它们其实一直生活在水里，之后又被葬在这里；所以这种浩大的工程对于古代人类来讲虽然难如登天，它们来做却是轻而易举。”
周觉脸色更显沉肃：“所以，我们发现的不是原始人遗迹，而是完完全全的第二种人类。它们有腮有蹼，身体结构适宜水中生存。那么，它们到底来自哪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存在了多久？”
好半天，莫晓乙才从这惊世骇俗的发现中回过神：“我曾经看过一份资料，里面讲到人类的远祖古猿生活在800万到1400万年前，而人类的近祖南猿和猿人生活在20万到400万年前。那么，400万到800万年前这一段长达400万年的时间里，我们的祖先又是什么样子？生活在什么地方？偏偏这400万年间的化石资料很少，所以没人可以证实这段时间人类的去处。于是有人提出一种假设：这段时间里，我们人类的祖先很可能是生活在大海中的海猿。它们在大海中完成了两足直立控制呼吸的进化过程，为以后的解放双手发展语言交流等重大进化步骤创造了条件，而且400万年的海洋生活，也给人类留下了许多痕迹。例如，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体表都覆盖着浓密的毛发，唯独人类和水兽的皮肤是裸露的；灵长类动物没有皮下脂肪，人类却有水兽那样厚厚的皮下脂肪；在对自身食盐需要量方面，其他哺乳动物有着精确的感觉，人类却和水兽一样没有感觉。人类的泪腺分泌泪液、排出盐分的现象，也是水兽的特征，在灵长类动物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些现象都有力地支持了人类的祖先曾是海猿的说法。”
周觉有些迷惑莫晓乙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骸骨也许是海猿？怎么可能？”
“它们当然不可能是海猿，但它们很可能和我们一样，是由海猿继续进化而来的。确切地说，是进化过程中的分支之一。走上陆地的海猿进化成当今的人类，留在水里的海猿便进化成了它们！”
周觉猛一击掌：“不错，这是最大的可能！而且从洞外的那些石头器具来看，它们在进化过程中也学会了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天呀！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莫晓乙点点头：“它们的文明发展也可能是从模仿我们人类开始，否则那些器具的相似度不会这么高。”
周觉有些遗憾：“可惜的是，这些骸骨虽然经过冷水浸泡得以保持原状，却很难提取ＤＮＡ，无法进一步测试验证。”
莫晓乙突然盯住周觉：“阿觉，也许第二种人的存在，有人比我们知道得更早。”
周觉一震：“你是说？”
“上去之后，你立刻找周叔叔确认一下，陈列闯入第305号秘密基地之后，盗走的只是一份秘密文件吗？”
心腔一阵紧缩，周觉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难道他们……”
莫晓乙苦笑：“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所以需要你的确认。对了，刚才我们一直上浮，却没有注意下方，不如再去洞底查看一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周觉点头同意，两人整理好装备，开始下潜。
果然被莫晓乙说中了！
望着洞底整整齐齐排列的，密密麻麻的无数骸骨，两人的神经再一次经受考验。
这些骸骨与石壁上的骸骨竟然不是同一种类，反而与人类更加相似。腮骨和脚蹼极不明显，只有肋骨依然是十六对，这是它们与人类的唯一区别。也就是说，莫晓乙和周觉刚刚发现了第二种人类，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发现了第三种人类！
莫晓乙忍不住去想象这些骷髅披上血肉之后的形象，竟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如果它们想要伪装成人类，进入人类世界生活，简直就是轻而易举。没有人会发现它们的不同，除非解剖……
或许，它们已经这样做了，只是人类毫不知情。
让莫晓乙和周觉难以理解的是，这第三种人的骸骨姿势极为怪异，它们没有躺着，也没有坐着，更没有站着，而是双膝着地——跪着，而且头部微垂，就好像在忏悔赎罪似的。而赎罪的对象很可能便是——石壁上的石坑骷髅。
即便已经死亡，第三种人也要永远跪在第二种人面前。那么，它们曾经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才会遭受如此惩罚？莫晓乙一边思索，一边沿着骸骨群游移，眼光一转，竟在这些尸骨的末尾发现了一具截然不同的，不但有血有肉，就连衣服都完整无缺，只是面目狰狞，眼眶外冒，夹杂在一堆光溜溜、白惨惨的骨骸中显得极其诡异。
莫晓乙和周觉连忙近前查看，大惊……
那人竟然是老邓！
5
当莫晓乙和周觉带着已经苏醒的林微驾着游艇返回岸边小楼时，已经接近中午。
小宇正倚门翘望，直到望见莫晓乙的身影才欢呼着扑过去，却又在半途中停下，小心翼翼地牵起莫晓乙的手，眼巴巴地抬起小脸：“你怎么才回来？你不是答应今天给我做好吃的吗？”
凝视着小宇，好久好久，莫晓乙才微微一笑：“抱歉，刚才有点事情，我现在就去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