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时间已经忘记了，反正不是三百年就是四百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据说死人多得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尸体将湖面都填满了，鲜血把湖水染得通红。从那以后，湖底就不断传来哀哀的痛哭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住在附近的人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说这是水鬼在作祟。因为受不了这种恐怖气氛，住在这边的人陆续搬走，村子渐渐空了。直到现在，因为老人的叮嘱，也没人敢往这边迁移。若非酬劳高，我也是从来不到这边来的。”
周觉若有所思地从手机中找到陈列的照片给老邓看：“你看看，住在这里的人是他吗？”
老邓脸色大变：“就是他，你认识他？”
周觉冷哼一声，怪不得警方到处都找不到陈列，原来他在盗走文件之后就隐居在这里，与世隔绝起来。奇怪的是，他连婚都没结，又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难道是私生子？
就在这时，躺在沙发上的林微终于从昏睡中醒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各色光芒让他有些发傻：“这里是……天堂吗？”
周觉不屑地“切”了一声：“你也太小瞧上帝他老人家的品位了！既然醒了就快点起来，别继续装死了。”
林微迷惑地转向周觉，陡然想起什么，眼睛都瞪凸了：“怎么是你？”然后慌忙躲到莫晓乙的身后，“晓乙，救我！”谁想，伴随着凄厉的尾音之后却是肚子里咕噜噜的一声长鸣，林微顿时红了脸。
“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莫晓乙站起身，“你们两个不许再闹了！”
先将船上的货物卸进院子，送走老邓，晓乙便进了厨房，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一顿晚餐。即便只是简单的三盘炒面，由晓乙做来，也是鲜香四溢，让人馋涎欲滴。
林微惊叹：“晓乙，好手艺！”
周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便宜你了！”
晚餐后，林微很早便睡下了，莫晓乙和周觉靠坐在那处临水的平台上。此时天已放晴，被雨水洗过的树叶如翠玉般晶莹剔透，鲜红的晚霞映照着水光潋滟，深蓝浓紫，浅绿淡黄，暮霭里融合在一起。
周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真舒服啊！决定了，我也要盖一座这样的度假别墅，疲惫的时候就跑来休闲一下。喂，晓乙，你又在发什么呆？”
莫晓乙凝视着水面：“阿觉，你不觉得奇怪吗？根据老邓的说法，住在这里的人除了陈列，还有一个孩子。我刚才逐屋查看，确实发现衣柜里只有两种型号的衣服，一大一小，皆是男装。可是为什么鞋柜里的鞋子却只有43码，难道那个孩子从来都不出屋，所以用不到鞋子？”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怎么可能常年累月地闭门不出？除非是……非法囚禁？”随后周觉又咧咧嘴，否认了这个说法，“可是我刚刚翻到一个抽屉，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孩童帽子，如果那个孩子真的从不出屋，要那么多帽子做什么？”
莫晓乙皱眉：“所以我才百思不解。一个从来不穿鞋的孩子，怎么想怎么怪异。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现象，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吗，这里几乎什么都有，却独独缺少一样东西。”
周觉想了想：“什么？”
“照片。我看遍了所有地方，竟然没有发现一张房屋主人的照片。”
“或许是不爱照相吧？我就最讨厌拍照了。”
莫晓乙无奈：“那是因为你被人照烦了。况且即便是不喜欢拍照的人，也至少会有一张全家福吧？”
“那倒也是。对了晓乙，你住的地方好像也没有全家福哎！”
一抹苦笑浮上莫晓乙的脸庞：“的确没有。就因为我一直没有照全家福的机会，所以才会分外注意这些。”
周觉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一阵后悔，旋即又坏笑起来，凑过去左手拥住莫晓乙的肩膀，与他头碰头，右手则高高举起手机，对准镜头：“准备，一二三，笑！”
莫晓乙无可奈何地任他摆布，还配合地弯了弯唇角，只是不知不觉中，那笑便带了几分开怀，如光风霁月一般，将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周觉得意地翻看效果：“我回去就洗照片，你一定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嗯？”目光陡然凝滞，因为通过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就在他们身后敞开的木门一侧，竟然冒出半顶宽檐大帽，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透过帽檐向着这边窥伺。
莫晓乙也发现异常，与周觉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在同时旋身而起，穿过房间，向着身后的房门扑去。
不过，两人刚刚踏入那个空房间，便听到几声轻响，骤然降落的四道铁栏竟然将前后两扇门完全封闭。一个戴着宽大鸭舌帽的孩子从门后走出来，站在铁栏前，面孔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双翠绿色的大眼睛和尖尖的下巴。
目光落在孩子穿着白袜的双脚上，那孩子身高也就一米三四左右，却长了一双成年男子的大脚，看上去极为不协调。莫晓乙恍然，原来这孩子并非不穿鞋，而是他所穿的鞋码和他父亲一模一样，这算不算一种畸形？
“小弟弟，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吗？”
男孩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大坏蛋，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抓你？怎么会呢？”莫晓乙皱眉，“我们为什么要抓你？”
“骗人！”男孩指着周觉，“我认识那种衣服！阿列说过，凡是穿这种衣服的人都是坏蛋！”
无缘无故便成了坏蛋的周觉只能苦笑：“你口中的阿列就是陈列吧？你们什么关系？”
小孩警觉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周觉不耐烦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小孩沉默了很久才颤着声音说：“阿列是不是被你们抓走了？他上次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要你们放了阿列……然后……”孩子万分期待地看向莫晓乙，“再给我做那个香香的面条吃，我就放了你们，好不好？”
莫晓乙心里一软，半蹲身体，隔着铁栏与孩子对视：“你没吃过炒面吗？”
孩子眼睛一亮：“那个叫炒面吗？我从来没有闻过那么香的味道。从前阿列只会煮面，后来剩下我自己，连煮面都会烂掉。”
莫晓乙浅笑：“那是因为你没有把握住火候。做炒面最关键的也是火候，其次是辅料准备齐全，这样才能将火腿的鲜美、奶油的清甜、蛋花的细嫩、红椒的辛辣充分融合，让人轻尝一口便感觉齿颊留香，余味环绕……”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诱惑却越来越重，只听得孩子心荡神驰，难以自己，凝注于莫晓乙的眼神，竟是再也无法移开。
笑容继续在莫晓乙的眼底荡漾，渐渐的，竟仿佛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将人的神智完全吞没：“是不是很想吃？”
孩子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嗯。”
“那就把门打开，我去给你做炒面好不好？”
孩子毫不犹豫地启动机关，将莫晓乙和周觉放了出来。
莫晓乙摸摸孩子戴着帽子的脑袋：“乖，你叫什么名字？”
“小宇。”
“那么小宇，我去做炒面，你到餐桌旁等我好吗？”
即便是神智迷糊，小宇依然笑得咧开了嘴，乖乖地跑到餐桌前坐好等候。
莫晓乙做完炒面之后，为了避免油腻又特意做了一碗紫菜汤，再把苹果和香蕉切块装盘，端到小宇面前，打了一个响指：“一切OK，可以吃了！”
小宇怔然醒转，脸色大变，随即又被眼前色香诱人的饭菜吸引，再也不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谁想，小宇吃着吃着，大滴的眼泪便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求求你们，把阿列还给我好不好？”
莫晓乙轻柔地替他拭去眼泪：“我们真的没有骗你，其实我们也在寻找陈列。你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宇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他只说去找我的家，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
“那你的父母呢？”
小宇继续摇头，他虽然哭得厉害，嘴里的吞咽动作却一直没有停止，盘中的食物已经迅速见底。莫晓乙示意周觉拿出那张图：“小宇，你认识这个吗？”
“咦？你们怎么会有这个？这是我照着地图描下的阳明湖，告诉阿列这是我们的家。阿列却说我们的家不在这里，但他早晚会找到我们真正的家。”
周觉好奇：“那陈列失踪的这两年里，你又是怎么过的？”
“看电视，游水，发呆，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我做的饭太难吃了，自己都懒得吃，所以总是饿肚子。”小宇有些委屈，“阿列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觉有些自责：“我若是早点找到这里就好了，至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过正常人的生活。”
小宇沉默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可以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小宇拉住莫晓乙的手：“你们也不要走，明天再给我做炒面吃好不好？”
莫晓乙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给你做。”
小宇开心极了：“那我们说好了哦！如果你骗我，我就把你们沉入湖底，永远不见天日。”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是漫不经心，可是流淌在那双翠绿色眼睛里的暗沉和决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话绝非玩笑。莫晓乙非常肯定。
4
当夜，因为太多的疑问充斥脑海，莫晓乙迟迟无法入睡。他在想，为什么小宇完全不知道水鬼的存在？那个所谓的水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只攻击老邓，却从没碰过小宇？
天快亮时好不容易睡着，莫晓乙却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包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周觉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阿觉，怎么了？”
“林微和小宇不见了！我楼前楼后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两人的身影。我去他们的房间查看，发现房门敞开，没有任何挣扎强迫的痕迹。可是这么早，他们又会去哪里？”
莫晓乙立刻清醒过来：“我们去湖上看看。”小宇还好，毕竟环境熟悉，他更担心的是林微。自从进入湖区以来，林微的表现便越发不同寻常，就好像这片湖水真的藏有某种特殊的能量，可以增强那个家伙的“妖力”似的，以至于它屡屡成功地代替林微的意识，做出一些看似莫名其妙却又大有深意的事情。
如丝如缕的薄雾笼罩在湖面上方，清幽而浩渺。湖水澄澈空明，坐在敞开的驾驶舱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纤长而柔软的水草随着水波摇曳，五颜六色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来去，悠然自在。
可惜如此美景，莫晓乙却没心情欣赏，只顾拿着望远镜四处眺望：“阿觉，快看那边。”
周觉透过望远镜，果然看到一点黑影漂浮在水面上。靠近之后，才发现那点黑影竟然是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他仰躺在湖面上，身下鱼头攒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是林微！”莫晓乙脸色大变，连忙将人捞上来进行急救。庆幸的是，林微虽然好像被水泡了很久，却气息未绝，很快便轻咳出声，大大吐了几口水，清醒了一下又沉睡过去。
周觉不可思议地看着犹在昏睡的林微：“这家伙果然是被鬼附身了！连游泳都不会，竟敢跑来玩潜水，不是找死是什么？”
莫晓乙却沉思良久：“阿觉，你这里有潜水装备吗？”
“游艇里怎么会没有潜水装备？难道你想……”
“是的，我想到湖底看看，也许答案就在那里。”
“好，我陪你去。”
无论你是水妖、水鬼，还是水怪，这一次，我们都让你无所遁形！
潜入水底之前，莫晓乙和周觉已经做好了面临各种危机的心理准备，就连潜水刀带的都是那种最锋锐且最适合劈砍的。可是直到两人下潜到五十米，眼前这个冰冷的湖底世界却依然一片平静。
唯一的热闹便是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鱼群，大的小的，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形形色色不下百种。它们成群结队，忽左忽右，或在礁石间游弋，或在蔓草中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前一刻还在眼前探头探脑，触手可及，后一刻便已盈盈远去，和着水流的节拍，轻轻摇晃，缓缓张翕。
慢慢的，莫晓乙已经忘了初衷，调皮地伸出手撩拨着鱼群，任由鱼鳍轻轻滑过指尖，玩得不亦乐乎。望着眼前的人鱼共舞，周觉也来了兴致，索性游到莫晓乙对面，截住鱼群的去势。那些鱼原本游得欢畅，却陡然遭遇障碍，只能来个急转弯，向上的，向下的，向左的，向右的，顿时乱了套，若非潜在水底，周觉怕是早已大笑出声。莫晓乙无奈地看着周觉，这家伙怎么到了水底也不安生？
可是周觉却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愣愣地漂在那里，望住一个方向，动也不动。
莫晓乙有些奇怪，慢慢向他靠近，谁想原本静止不动的周觉又骤然动了起来，而且还打开了推进器，对于接近中的莫晓乙竟是理也不理，径自朝着刚才望住的方向游去。
莫名所以的莫晓乙也连忙打开推进器，尾随而去。很明显，周觉在追踪前方的鱼群。
莫晓乙好奇地观察那个鱼群，渐渐也发现了一点异常。一般的鱼群都是由种类相同的鱼聚集而成，可是眼前的鱼群却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鱼种截然不同，而且相差悬殊。最外围的是小鱼，越靠近内部鱼的体积越大，到达中心地带，有的鱼长度竟然达到三米。这些超级大鱼环绕来去，包裹住中心一点，仿佛在掩藏什么似的。
将强光灯打开，莫晓乙凝目望去，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想要追上周觉询问，却发现推进器的速度已到极限，因为起步稍晚，便只能一直尾随其后。
鱼群陡然停止了前进，毫无预兆地四散，往各个方向游去，原来是一座湖底山脉横亘在眼前。
莫晓乙终于追上了周觉，抬手准备做一个询问的手势，可是目光一转之际，他的动作却陡然僵硬在了那里。
鱼群四散之后，暴露了中心一点，于是藏在鱼群之后的东西便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竟然是一张人脸。
看不到躯干和四肢，只有一张人脸。额头、眼睛、鼻子、嘴，每个器官都绝对属于人类，无比熟悉而亲切。可是当它们融于深蓝色的湖水里，漂浮无依的时候，却给人一种极度妖异和恐怖的感觉。即便是向来胆大包天的莫晓乙，刹那间也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