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间,鞭影闪晃着,打在身上宛如卷燃了烈火,焚烧着她的身体,好痛!
“倦夜!”
千羽轻喊,猛地睁开眼睛。
“呀,你终于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渴了吧?喝一点。”
千羽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嫩嫩白白的小脸上镶着一双秀气的大眼睛,嘴边的笑容活泼而明朗:“我来扶你喝。”
少女扶起千羽,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
千羽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简单舒适的房间。床前飘着黄色的纱帐,一张精致的小几上,还摆着一盆花草。
宽厚的叶子微卷着,层层叠叠,长着一朵淡白色的花蕾,温雅而娇丽,千羽却不知道它的名字是沁血兰。
千羽疑惑地望着少女:“你是谁?”
少女爽朗地笑:“我叫小小白。”
小小白?
好奇怪的名字!
“他叫小白。”小小白使劲儿从身后拉出一个少年,长得比小小白还要可爱,腼腆的笑容,晶亮的眼睛,却因为害羞一直藏在小小白的身后。
千羽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了:“小白,小小白,难道你们就起不出别的名字吗?”
小小白瞪大眼睛:“哥哥叫小白,妹妹自然要叫小小白,有什么不对?”
千羽摇头:“不是的……”摇头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千羽忍不住呻吟。
小白的脸红红的,小小声地说:“你……你别说话了,还是好好休息。你的伤势好严重,虽然上了药,还是需要静养几天的。”
千羽感激地说:“谢谢你,小白,可是我不能休息,我必须离开。”
小白有些慌了,声音也大了许多:“为……为什么呢?这里不好吗?主人吩咐我们好好照顾你的。”
小小白也急了:“对呀,对呀,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们怎么向主人交代。”
千羽不忍见他们着急:“那让我去见你们的主人,我亲自和他说,可以吗?”
小白看了眼小小白,小小白也在看小白,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又是那种乐声,像悄然流淌的小溪,轻轻坠落山下,飞溅的溪水融进潭水,再悄悄地揉进梦里,让心跟着一起飞扬。
千羽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中,竟坐在了他的身边,一起凝视着窗外。
窗外还在下雨,院里积了一个很大的水坑,雨滴掉进水坑,泛起一圈圈涟漪。但那些水滴竟不是自然掉落,而是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非常有规律地落进积水中,发出不同音率,不同节奏的滴水声,水声串连一起,竟然奏出了最和谐美妙的音乐。
千羽轻叹:“好美的声音。”
青衣人神色雍容而沉静:“这首曲子的名字叫《战雨》。”
千羽羡慕地看着他:“名字都这么好听,你好厉害,是你控制了雨水,对吗?”
青衣人悄然叹息:“但曲子却是我父亲所创。”
“你父亲?他一定是个很懂音乐,很文雅的人。”千羽看着青衣人,想象他父亲的样子。
青衣人淡淡地说:“你错了,我父亲对音乐并不在行,他是个将军,只会带兵打仗。只是枯燥的军旅生活让他闲得无聊,才想到利用雨水奏乐给自己听。”
千羽惊讶:“这样呀,那现在呢?他还在军中吗?”
乐声突然停了,青衣人陷入了沉默,只有檐下的滴雨还在轻响。
过了好久,他才非常平静地说:“在泽越与九焰的战争中,他们军中的指挥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所以打了败仗,而我的父亲做了替罪羊,被处死了。”
千羽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垂下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青衣人凝视着千羽:“你不用道歉,事情过去很久了!还有,我的父亲姓燕。”
千羽眨了眨眼,他的父亲姓燕?不是意味着……
千羽醒悟过来,“原来你姓燕?”
青衣人嘴边露出笑意:“不错,我叫燕空城。”
小雨连绵中,一只燕子穿出小院,从树下一掠而过,千羽脱口说:“那我叫你燕子吧?”
“燕子?”燕空城喃喃自语,“燕子虽然筑巢檐下,却能在冷暖交替之时,自由迁徙,我却是没有这种福气的。”
千羽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他情绪的突然低落:“燕子,其实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我,顺便我也要向你告别,我必须离开了。”
燕空城并不意外,淡然问:“还要去找那个倦夜吗?然后再一次被他驱赶?”
千羽激动地叫:“你误会倦夜了,他这样做是不得已的,因为他认为我跟着他,只会吃更多的苦,但他根本不了解,我不怕吃苦,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是见不到他,不知道他的处境,我会胡思乱想,那让我更痛苦。”
燕空城毫不留情地看着千羽:“可是你跟着他,却只能增加他的痛苦。”
千羽惶然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一定要快点回到他身边,因为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我必须回到他身边,我不能让他……让他……”嘴唇颤了颤,“我不能让他那么孤单地离开。”
燕空城有些震撼于千羽的用情,不过……“你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你只有一个选择,留在我身边,明白吗?”
千羽小脸白了白,忍了好久,终于憋出一句:“我不要。”
燕空城不在意地丢给她一句:“由不得你。”
千羽气愤极了:“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原来你……”
“好人?你也太抬举我了。”燕空城自嘲地一笑,转头,“小白。”
小白马上出现了:“主人,有什么吩咐?”
“你要尽心照顾千羽姑娘,若是把千羽姑娘弄丢了,我唯你是问。”
小白看看千羽,脸又红了:“是。”
“你!”千羽气得用力跺脚,无意中牵动了伤势,忍不住痛呼一声,却不愿在燕空城面前示弱,强忍痛苦,愤愤地转身离去,脚步却明显有些虚软了。
燕空城轻扯了下嘴角,倔强的小丫头!却不由想起风雨中,遍体伤痕的千羽挺直了身体,大声宣告:“我一点都不痛!”
燕空城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统领大人,秦小如求见。”下人在外禀告。
“让她进来吧。”
很快的,秦小如匆匆走进,恭声问礼:“参见统领大人。属下无能,失了墨玉川,罪该万死!可是统领大人为什么要放过墨雪?任由他霸占墨玉川?”
燕空城目光悠远:“杀了他又能如何?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墨江楼主真能影响大局吗?其实,墨雪向张若望送玉借粮,在墨江楼争权夺位,赌玉谋取墨玉川,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秦小如吃惊:“您说的人难道是?”
“不错,墨雪只不过是摆上棋盘的棋子而已,那个下棋人才是关键,我这次东来就是为了他。”燕空城顿了顿,声音沉沉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死了,死在那娇丽的沁血兰花下。”
燕空城的眼神透着空茫,思绪似乎已经飞去了那片花丛。
秦小如震惊,又忍不住迷惑:“大敌既去,统领应该高兴才是。”
燕空城的神色沉郁:“我不知道……”
是呀,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想起那个光风霁月般的人,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因为彼此敌对的身份,他没敢去葬他,只带走了他身边的一株沁血兰。
千羽实在吃不下东西,满脑子都是倦夜临去之前的神色,那种绝决的、不顾一切的眼神,他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她却被困在了这里,迫于燕空城的威胁,她怕自己的离开会伤害小白和小小白,他们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为了哄她吃东西,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都用了:扮小丑表演杂耍;赶来一群羊,强迫它们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甚至还弄来一只猴子为她跳舞,却让她更加伤怀。
窗外的鸟鸣声越来越多了,千羽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竟看到千百只颜色各异的鸟聚在窗外的榕树上,有的旋转飞舞,有的引颈高歌,热闹极了。
色彩缤纷的鸟群中,两只白鹤的身影赫然出现,纯白秀美的身躯那么优雅地旋转着、飞翔着,曼妙的舞姿绚丽了雨后的天空。
千羽怔怔地看着,震撼于白鹤的美,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倦夜,鹤一般傲岸高雅的身姿,却偏偏有一张毫不相衬的面孔。
倦夜为了容貌而自卑,千羽从来都知道的,可是倦夜却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千羽却永远记得千年之前,倦夜卧云抚琴的模样。
白鹤突然停止了舞蹈,因为燕空城从外面走了进来。
燕空城看着两只显然有些无措的白鹤,眼神中带着嘲弄:“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别人未必领情。”悠然地跨进千羽房间,“你是不是很喜欢虐待自己呀?再这样下去,你身上的伤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燕空城的话刚落,窗外白鹤中的一只突然振翅而起,飞向远方。
另外一只引颈高鸣,却怎么也唤不回那只飞走的白鹤。
千羽背对着燕空城,倚在卧塌上无力地说:“反正你又不肯放过我,伤好不好也无所谓。”
燕空城皱了皱眉:“你在怪我吗?故意用绝食来抗议?”
千羽轻轻摇头:“不,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燕空城深深地看着她:“你了解最好,放你回到倦夜身边,除了一身伤痛,你什么都得不到。虽然你自己或许不在乎,但有人会在乎。”
千羽沉默着,头斜倚着在卧榻上,过了好久好久,才轻声说:“可我还是要走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低不可闻了。
燕空城轻轻走近,低头一看,才发现千羽闭上了眼睛,已经睡着了。
清丽的面容有些苍白,却更显出几分荏弱与娇美,燕空城怔然凝视,终于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一声惊叫吵醒了千羽。
“什么,怪不得一天一夜都不见你,你竟然跑去千里之外的元海去采罗桔。”是小小白的声音。
然后是小白:“我一定要治好千羽姑娘,只有罗桔才能够快速的生肌补血,让千羽姑娘尽快复原。”
千羽迷茫地睁开眼睛:“小白……你们在说什么?”
小白羞涩不安地走到千羽身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散着淡淡馨香的浅黄色果实:“千羽姑娘,你把这个吃下去吧!它能治好你的伤。”
千羽望着小白盈满关怀的眼睛,心里有些愧疚:“谢谢你,可是我不能吃。”
小白愕然,情急地问:“为什么,千羽姑娘,你一定要吃的,你的伤会越拖越严重的……”
千羽坚定地摇摇头,她就是要让自己的伤势严重,这样才能逼着燕空城放过自己。
远远的,有乐声飘了过来,声色淡淡,带着一些悲凉和落寞,像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走在空山,望着新雨的时候,难免寥落。
琴声又让千羽想起了倦夜,在铁笼中孤独地承受世人的厌弃,不得不漠然地对待外面的世界,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千羽心里一阵巨痛,嘴里一甜,猛地涌出一大口鲜血,喷出去好远,飞溅到那盆沁血兰花上。
“千羽姑娘!”小白惊吓地扶住千羽,惶然地叫:“你不可以这样了!”
小小白也急得不行:“千羽姑娘,求求你了,你就把罗桔吃了吧。”
千羽抹去嘴角的鲜血,淡淡地笑:“我不能吃。”
小白看着千羽苍白翕弱的面孔,再看看手中的罗桔,眼中突然现出一抹坚定:“千羽姑娘,如果你吃下罗桔,我就答应帮你见到倦夜,我在元海见到了他和他的师傅。”
千羽惊喜地叫:“真的吗?你真的见到倦夜了?”
小小白更是吃惊:“小白,你疯了,我们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一直文静羞涩的小白这时候却倔强得出奇:“如果只为了主人的命令,就任由千羽伤重而死,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相信主人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再一次将罗桔递到千羽嘴边,眼中满满都是承诺,“吃下它,我送你去找倦夜。”
小小白发觉情形不对,慌忙跑去禀告燕空城。
千羽毫不犹豫地吃下了罗桔,脸色也奇迹般地红润起来,显得神采奕奕。
小白看着千羽顷刻之间的变化,更加肯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千羽抓住小白的手:“现在,可以吗?”
小白点头,带着千羽走到院里,千羽却又犹豫了:“小白,你这样做,你的主人会不会很生气,然后责罚你呢?”
小白轻轻摇头:“你真以为主人那么狠心吗?我跟在他身边十年了,即便做了错事,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顶多抄几本经文而已。况且看你现在这样,他的心也一定不好受,否则也不会奏那么哀伤的曲子了?”
他突然指向天空:“白鹤来了,它会送你去的。”
千羽抬头,并没见到白鹤,正疑惑的时候,一声清晰的鹤鸣却响在了身后,千羽回头,正看见一只白鹤飞落地面。
千羽高兴地叫:“原来你在这里,咦,小白呢?”千羽转头,才发现小白不见了,四处都不见他的身影。
白鹤拍拍翅膀,示意千羽坐上来,用力挥翅,带着千羽直飞云空,向着东方去了。
燕空城却出现在千羽房间的窗前,望着遥远的云天。
一股淡雅的馨香恍若就在身边,燕空城疑惑地转身,目光陡然凝注。
床前不远,沾了千羽鲜血的沁血兰,正在缓慢地绽开花瓣,怒放的沁血兰花鲜红夺目,美艳得惊人。
刹那间,像是起了一阵狂风,燕空城的青衣猛地扬飞而起,周围的一切也如同陷入了急流旋涡中,簌簌震动。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残酷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一字一字地说:“他——没——死!”
他,没,死——
只这三个字,又将掀起多少滔天巨浪,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