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额上青筋跳动,“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没有了。越龙城若是死了,还请你告诉我。”
“当真这样在乎那个越龙城?”
“自然在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我恨恨的看着朱棣,用眼神示威。
“本王待你一番心意算是付诸东流了。”朱棣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眼神看着我,好像说的是真的一样。我冷笑一声,“演技真好。你把我留在王府是何用意,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骗人骗己?”
朱棣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诚意伯告诉你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也见识过我几次预测后事非常准,所以你便想把我留在身边。为了叫我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所以你干脆给我个婚约,可是如此?嘴上说着是为我寻求庇护,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我!我宁愿死,也不会留在王府!”我几乎是吼着对他说出这一番话。
朱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犹如蛇被打了七寸,瞬间便蔫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亲耳所闻。上有神明下有阎罗,没有纸能包的住的火。”
朱棣突然笑了,“本王与诚意伯钓鱼的时候你在?”
“王爷也想起来了?”我冷笑。
朱棣摇摇头,笑得越发放肆,忽的换了一张脸,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直捏的我疼痛难忍,眼泪直流,“你以为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指点江山才故意接近你,才要费尽心思娶你?”
“难道不是吗?”
朱棣大笑三声,“一直以来,本王都以为你不过是年纪小单纯了些,不过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你要为自己的幼稚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朱棣如癫似狂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失去了底气,连话也不敢说。
“你说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利用你才与你成婚,呵,你很会想。不过你要为你的想法负责。本王会让你用一辈子去后悔。后悔你竟敢对本王怀疑。”朱棣眼神带着杀气,我甚至觉得他会直接掐死我,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我,把三保喊了出来将我带走。
路上三保显得有些焦躁,“你你、你怎么又把王爷惹怒了。”
我恨毒了朱棣,连带着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恨了起来,要不是我现在大伤初愈,并不是三保的对手,只怕我已经早就与他打了起来。三保见我不说话,方明白我已经心如死水。
回到屋内,我坐在床沿,放下伪装与保护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连关三天,三保进来见我。
“先生……王爷派我来送你一程。”三保欲言又止。
“你来杀我?那倒是不错。”
三保连连摆手,“王爷只是生气,怎么会要你的命?”
“哦?他倒不要我的命了?”我冷眼看三保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爷要送你回金陵。”三保终于说道。
我诧异,“送我回金陵干什么?!”
“哎!”三保急得一跺脚,“我说不清楚,去了再说吧。”
“我要见朱棣!带我去见他!”
“王爷去关外领兵打仗了,临行前交代好了,让我把你送去金陵。”
我摊下身子,看来朱棣也再不想与我有瓜葛了。“让我去金陵到底是做什么?”
“秦淮河畔……花满楼……”三保吃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连忙道,“皇上如今追捕、追捕锦衣卫,先生你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说着,他凑近我的身子,“王妃便已知晓,原本你与王爷大婚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王妃纵是知道也不能为了排挤你害了王府。如今王妃与几个王爷的心腹说是:你这身份如今留在王府,迟早有一天要害了王府。王爷得知这话,得知这话……”
马三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看了他一眼,“你说,我又不能吃了你。”
“王爷得知这话,便说今后你任由王妃处置……其实是王妃决定把你送去花满楼的。”
我喉头滚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翻滚,“他这样羞辱于我,难道不怕我自寻短见吗?”
三保脸色更像猪肝,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说了,你看到这个,肯定会自愿去花满楼。”说着,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搁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细细长长,用一块绢布层层裹住,我拿起来握在手上,一点点的打开,却心跳不止。至全然打开,果见绢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绣春刀!刀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那是越龙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泪奔腾不止。
第二日我便与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爱骑马,拉了一架马车,自己在前头赶着。一路上我不爱说话,他也甚是无趣,总想着说几句话挑逗于我。
“那个……先生,王爷气消了自然来接你。”
“王妃此行确实缺德了些,不过妇人难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怀。”
“我会跟花满楼打招呼,叫谁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着,当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碧落小姐已经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满楼还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着越龙城的刀,只回了一句,“越龙城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马三保讳莫如深,只是跟我说不清楚。我冷笑两声,“王爷夫妇拿出这把刀来,显然是越龙城还活着,否则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