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国已安定,全国的能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往朝廷涌来,静候皇上的重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老东西才能办好的?”姚广孝听了我的话,谦逊的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和他的语言并不搭调----依旧是一副看空世俗,一切皆空的样子。
朱棣拱手道,“先生,朕来请你做的这件事,乃是一件荫封后人的大事,这天下能人虽多,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够再能做好了。”
“哦?什么样的大事?”姚广孝听到朱棣这么说,才稍稍显示出兴趣来。
我笑着将朱棣准备修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乐大典的事与姚广孝说了,他听了之后,果然拍起手来,“这事确实该办!皇上有此觉悟,老身甚是欣慰!”
朱棣如今乃是帝王之尊,这种话恐怕除了姚广孝,再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了,朱棣也不生气,依旧客客气气的,“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该出马了?”
从姚广孝拒绝担当太师之职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懂得进退之道,在靖难最后,朱棣面临退缩的时刻,他敢拎着朱棣的衣领告诉他没有退路,在朱棣登基之后,他却又能看淡一切,两袖清风的退居道山上了。荣华富贵并不能打动他丝毫,但他能分辨出什么才是值得他出山去做的。就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让所有的当朝大臣对其望尘莫及。解缙显然就是被功利迷了眼睛。
姚广孝笑了笑,“这件事确实是一件好事。皇上都亲自出马了,老身哪里还能再在这里享清福呢?”
朱棣面露微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先生是现在就朕走,还是过两天朕派人来接先生?”
姚广孝摇了摇头,“都不必,此时与皇上下山,太过仓促,老身还要收拾些行礼,过几天也不必皇上派人来接,老身自己会去找皇上的。”
朱棣只得姚广孝性格古怪,便也不再强求,道,“此行目的既已达到,那朕便下山了。朝中政事繁忙,竟没有闲暇再与先生煮酒烹茶,高谈阔论,待先生下山,必定要在宫中住下,每日与先生聊几句,受益匪浅。”
姚广孝也并不挽留,只是低头拱手道,“皇上过誉。”
下了山进了马车,我对着朱棣笑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
“我也奇怪,就是到了如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图什么。”
“也许有的人活在这世界上,只是做点事,并不图什么。”我笑着说道。
“说难理解其实也可以理解,你不也是这样的吗?”朱棣看着我,淡淡说道。
我低下头,“好端端的扯上我做什么?谁说我不图什么,我不是图到了一个贵妃的位分了吗,还有天下女子最最艳羡的帝王恩宠啊。”
“这话说得明白。”朱棣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姚广孝在三天后自己背着一个竹筐,筐子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就这么来到皇宫了,要不是守门的一个侍卫很早在燕王府办事,认出了他,他差点被人拖出午门暴打一顿了。朱棣一听说他来了,带着我一起亲自迎出养心殿。
有几个奏完事的大臣刚走出养心殿的,见到这番阵势都惊住了,无法想象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一听说此人便是姚广孝,都十分恭敬的前来作揖,姚广孝也不谦卑了,一一还礼。到了殿内,朱棣怜他年事已高,特别赐座,姚广孝成了唯一一个在养心殿与朱棣坐着谈事的大臣,恩宠一时荣贯前朝。
朱棣问他对于修纂大典有何建议和要求,他笑着从朱棣求了纸币,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半天,我走出来将他开出的条件拿起来念道,“翰林学士五员,担任总裁,王景须在内;翰林院官员二十员,担任副总裁;全国上下下诏,诏令饱学之士,不论贫富老幼,召至文渊阁做编撰。另:各州县举荐书法过人之人。
所有召集之人,安排文渊阁编制,每日在文渊阁工作,由光禄寺提供食宿及俸禄。”
朱棣听完,拍手叫好,“看来这几日先生在山上,已经将所有事都思虑妥当,才会跟朕开出这样一个单子!好!好!”
姚广孝笑道,“跟皇上要了这么多人和钱财,若是办不好皇上的事,那老身就该死了。”
“以先生如此殚精竭虑之态度,怎么会做不好?若先生都做不好,那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做好了。”朱棣满脸骄傲的说道。
我看着两人一拍即合,站在一边来来回回的看着单子。姚广孝笑道,“莲贵妃皱着眉头,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我笑道,“需要翰林学士和饱学之士,我都是能理解的,只是这书法过人,是为了什么?”
姚广孝和朱棣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朱棣将我拉到身边,道,“小女子就是小女子,永远不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皇上不要再和娘娘卖关子了,让老身来和娘娘解释一番吧,这些学富之人,自不必说,编纂、整理、标注、校对都靠他们,可是皇上心中的这部永乐大典必定是一部囊括古今奇学的鸿篇巨著,一定会引经据典,势必需要从很多古典中抄录摘录各种著作,此时一定需要有人能够做这个抄录的工作,如果叫那些翰林学士去抄录,岂不是大材小用?学士难求,书法好的人却多得是啊!”
听了姚广孝的解释,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真是糊涂。”
姚广孝连连摆手,“一叶障目罢了,娘娘面向清丽,骨骼精奇,体态窈窕,一看便是聪慧之人。当年靖难之初,皇上去向宁王求援,听说便是娘娘与世子一起护城,想出了用井水浇筑城墙以至城墙结冰,另得建文军队束手无策。现在更是协理六宫,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糊涂之人?”
朱棣听着姚广孝对我的恭维,十分受用,好像比人家夸他是个贤帝还要自豪,不住地拿眼睛瞅着我,笑意快要溢出眼睛。我红着脸笑道,“先生此番夸赞,我要永生记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用。”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从来没有见过朱棣与哪个大臣聊得如此投机,如此开心过,我跟在旁边也乐起来。这一老一少又聊了大半天,从朝中政事到天文地理,后又是古今历史最后乃至占卜星象。我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佩服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头儿如此博学,若说谁能与他比肩,那就只有已经长埋地下的一挂谋定万代江山的刘伯温了。
就在永乐大典在刘伯温的带领之下,有条不紊的进入正轨之时,北平却传来一个坏消息。蒙部游骑兵攻破了北平守卫沈永的防守,闯进北平城内,大肆抢掠了一番,眼见着朝廷援军快到了,又立即退出了北平。
朱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暴怒不已。我能理解他这种愤怒。他虽然生在南方长在金陵,但是二十一岁便去了北平就藩,他在北平呆的时间比他在任何地方呆的时间都长。他的生活习惯都已经北方化了,对北平有着很特殊的感情,而且那片土地,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守卫,北平的子民,对他来说,是最初的拥护者。如今被蒙古铁骑侵犯,是他断断不能容忍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才离开北平进京登基不过大半年,北平就遭遇此等屈辱!这个沈永,自己守卫不力,还不知道求助,迟迟不肯上报,才会致使北平有如此之大的损失。你知道吗?此次北平被劫走的银钱成千上万,蒙古人更是掳走了许多妇女,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朱棣将折子重重的扔到桌上,对着我怒道。
我端了一杯普洱,递到他唇边,“快别生气,喝杯茶润润嗓子。”
朱棣推开了我的茶,依旧怒火难平,“我已经下令将沈永斩首示众。重新派了人去接任。最气人的还不是沈永,今日早朝,说起这件事,我问那些养尊处优在这里享福的大臣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既不能保家卫国,白养着这些人有何用!”
我拍了拍他的背,劝道,“快别说这种话,各司其职,若是没有这些人,整个朝廷便要动荡起来,整个大明更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朝中之臣大是文臣,只懂治理,不懂攻守,你问他们也是白搭,不是对牛弹琴吗?”
朱棣稍稍平息了怒气,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话虽这么说,但是难道就任由蒙部如此骑在大明头上撒野吗?”
“自然不能。你想想,文臣们给不出建议,武将们为何不给建议呢?”
朱棣愣了一下,“为何?”
“那日姚广孝说完一叶障目,竟不知请来善书之人是为了摘抄抄录,你此时也是一叶障目了。你自己想想,这二十多年来,北平是谁在镇守?是你啊!你如今到金陵当了皇帝,谁能顶你的职重新把北平护起来?谁也不能。是以你问大臣们有没有办法,没人敢说话,总不能劝谏你不要做皇帝了,继续去北平做藩王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