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来 [1]
上篇:2月21号
人近中年,在解决了和谁一起睡的问题后,尽快入睡成了困扰很多人的问题。经过长期摸索和多种比较,有的人找到了喝上两口小酒,借助酒精入眠的方法,比如我那早年间卖过肉所以总爱自称是操皮肉生意的朋友老刘。有人上床后习惯握着电视遥控器而不是枕边人的手,继而追随着剧情昏昏睡去,比如我的另一个据说在家说一不二的朋友罗大头。更有甚者,先要慢跑,而后喝牛奶,并且热水泡脚二十分钟,最后默念九九口诀表若干遍,准备工作甚是复杂但最终未必有效,搞不好还得加服安眠药,这个不幸的人就是我。
更为不幸的是,我的女儿在三个月大的时候被查出患有先天性脱发症,居然遗传自我满头浓发的老婆。结婚多年,我怎么也没想到天天与我同床共枕的老婆其实是个秃头。难怪我从来也没见过她洗头。
但是我那被欺骗的怒火很快被我救火般赶来的岳母源源不断的眼泪给浇灭了。我的岳母指着我岳父光亮可鉴的脑袋,以过来人的口吻劝我,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关键是两口子要互相体谅,多看到对方的优点,如此这般,日子才能过好。言下之意,我老婆尽管先天没有头发,可后天条件不比我差,收入比我高,工作比我稳定,至于长相嘛,戴上假发还是很说得过去的。而我老婆这边,一改平日里强势的家长作风,变得温顺迁就起来,让我意外地找到了当家做主的感觉。平静下来后,我觉得自己的怨愤其实远没有我老婆估计的那么强烈,就算我岳父母不来道歉,我也会慢慢接受的,从来就是这样的。
好吧,日子还得往下过,上班下班,带着女儿寻医问药,每两周拖家带口回一次岳父母家,每个月和三个老朋友聚一次餐。此刻,老刘、罗大头、我,以及另一位身板有两个老刘那么宽的朋友袁胖子,就坐在我们常光顾的小饭店里,一瓶白酒的多半灌进了老刘的胃里,一桌饭菜的大部分进了袁胖子的肚子里,而这两个家伙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把盘子里最后几只虾仁扒拉到勺里并且送进嘴后,袁胖子终于放下了筷子,接过方才大家在说的失眠的话题。他说自己没戒烟以前睡前必定要抽上一两根烟,哪怕再困,这个程序也不能少,这之后才能带着满腔的烟草味踏实地睡去。就像国外的酒店一般会在床头柜内放一本《圣经》,待入住者沐浴清洁完,躺在床上翻上两页,和上帝接上头后方能安然入睡。
“算了吧,”罗大头白了他一眼,“我看你的习惯恐怕是睡前打一炮吧。”
从饭店出来,老刘执意邀大家再去喝点什么。我们都看出来他没喝好。方才罗大头阻止他再叫酒已经弄得他颇为不满,这会儿再反对,恐怕他要急眼。可通常的情况是,不喝大,老刘是不肯罢休的。在兴头上,谁要是拦着不让他喝大,他准跟谁急眼。所以,我们现在需要选择的是,让他马上就急还是晚些时候再急。
老刘抢先走下台阶,下了两步,转过身来问还站在饭店门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样?怎么样?接下来去哪里?没有人接老刘的话。罗大头小声嘀咕,时间倒是还早,可老刘一喝就没个点儿,受不了。我不便反对,因为今天的聚会本来说好我埋单的,可老刘不仅自作主张地订了地方点了菜还悄悄把单埋了。而袁胖子不发表意见则是因为他真实的意见就是接着去吃。
“这会儿回去不也睡不着吗,”老刘讨好地朝各位媚笑着,“再说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电视?”
就在这时,老刘的手机响了。这个点儿,十有八九是约喝第二场的,你们信不信?袁胖子小声但很有把握并且也不无遗憾地嘀咕道。老刘掏出电话,笃悠悠地“喂”了一声,同时扫了我们这边一眼,眉眼间有了得意。看来他的下半夜有着落了,他不用指望我们啦。罗大头不失时机地递过话去,你要还有下一场,我们散啦。但见这边老刘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没荡漾开来,瞬间就眉头紧皱神情凝重起来。他请对方再重复一遍,自己听得不很清楚,同时扬起左手冲还在劝说他就此散了的罗大头很有力地一摆,就是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灯时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势,然后边听电话边往路边走去。走出去有十来步,他好像迟疑了一下,忽然疾步走了起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五短身材的老刘已经消失在街角拐弯处。
“他这是要干吗?”
“赶着去投胎。”说完袁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很为自己的回答得意。他笑得一抽一抽的,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了。你得原谅这个胖子,这几天他正在过节。平日里,老婆管得紧,出来吃顿饭都得连蒙带骗的,席间,还要不断接受老婆的遥控监督,旁边的人也要被作为证人连带骚扰。他老婆认定把她老公从家庭生活中拽出来的都是不好好过日子的。两天前,袁胖子的老婆随单位同事旅行去了,他就像是笼子里关久了放出来的鸟,满世界扑腾也表达不完他的喜悦之情。他决定要把这几天过出浓度来,以供今后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稀释了慢慢回味。
罗大头不搭理笑得停不下来的袁胖子,转向我,怎么弄?散了吧?罗大头和袁胖子是发小,不过这两个家伙遇到一起就掐,互不买账,当然主要是罗大头不买袁胖子的账。没有我和老刘,他们私下里极少联系,就算像今天这样凑在一起了,逮着机会,罗大头也不忘贬一下袁胖子,而后者大多数时候都欣然接受。
重新入座后,我们继续猜测老刘不辞而别的原因。之前我们在饭店门口站了五六分钟,不见老刘回来,袁胖子打过去的电话也都被拒接了。最后,只得给他发了条短信:不管发生了什么鸟事,望速回电,接着喝酒。袁胖子相信“酒”这个字可以把老刘的魂勾回来。老刘好酒,只要有酒喝,他不挑人,不挑地方,不挑酒,至于菜,他就更不挑了。只要酒杯在手,他的目光和筷子都很少落到菜上,经旁边人再三催促,他才象征性地夹上一筷子。因此大家都说老刘喝酒像我们吃菜,吃起菜来像我们喝酒。遥想当年,老刘为赴酒局不顾大雪路滑,途中摔裂了锁骨,依然忍痛喝完酒才去医院。老刘爱酒胜过一切,因而有关他的段子总是散发着酒精的味道。不过我提醒这位自认为抓住了老刘软肋的家伙,老刘扔下我们有可能就是去喝另一场酒。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一顿酒会让他走得如此的慌张?问题一提出,大家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一阵,老刘的一个酒量很好的初中女同学隔三岔五和老刘泡在一起喝酒。当然,喝酒不是目的,她是来找老同学吐苦水的。她并不爱喝酒,酒量却深不见底,对她来说,边倾诉边喝酒就如我们边聊天边喝茶一样。因为确定老刘对自己没什么企图,所以她倾诉得很放心。也有可能是不甘心老刘怎么能对她没一点企图,所以倾诉起来没完没了。叫老刘苦恼的是,这个女人的老公同样是他的初中同学,因而这酒喝起来老刘分外谨慎。另外这个女人有口臭,老刘对我们说,那味道扑灭了他所有的欲望,使得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过分礼貌的距离。每次见面,老刘都会仔细判断风向,务必坐在上风口。后来,老刘厌倦了这种没有任何具体的性方面期待的男女关系,可又抹不开面子拒绝。老刘就是这么一个黏黏糊糊的人。再后来,老刘终于等到了来自女同学丈夫的警告,离我老婆远点,否则后果自负。当老刘把男同学的话转告给女同学时,女同学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他要是再跟躲债似的躲着自己,她就去死。老刘一下子就蒙了。
尽管当时我们一致认为后一种威胁是老刘杜撰出来的,然而现在想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那个女人真的出事了,也许明天本地的电视台和晚报上就会有报道。可是我们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想知道。
“你们说一男一女老在一块儿喝酒,可能一点事情也没有吗?就算一开头没有,喝着喝着也会喝出状况的。”罗大头分析道,“老刘这个人,黏黏糊糊的,老是让女人觉得他有意思在里头。其实老刘也未必真的有什么想法,不过机会真要放在他面前,他也总归是个男人吧。”
要我说,老刘是男人没错,但若把酒和女人放在一起让他选择一样,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酒是他的挚爱伴侣,而女人好比是他的下酒菜,就算摆在他面前,他也是难得才夹上一筷子。当然完全没有,这酒喝得就有些寒碜,容易让人心生伤感。
“老刘不是说那个女人的口臭让他吃不消吗。”
“什么口臭,喝了酒,老刘哪还闻得出香臭啊。”
老刘抢先走下台阶,下了两步,转过身来问还站在饭店门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样?怎么样?接下来去哪里?
“这会儿回去不也睡不着吗,”老刘讨好地朝各位媚笑着,“再说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电视?”
就在这时,老刘的手机响了。这个点儿,十有八九是约喝第二场的,但会是谁呢?他隐隐有些担心,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是那个要死要活的女同学。
可怕什么还就来什么,没错,就是那个女同学的电话。老刘不由地紧张起来,不过他还是佯装镇定地扫了大家一眼。电话那头的女同学直截了当地通知老刘,她已经开好房了,她给他30分钟,就30分钟,过期不候,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样的邀请完全出乎老刘的意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请对方再重复一遍,自己听得不很清楚,同时扬起左手冲还在说着什么的罗大头很有力地一摆,就是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灯时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势,然后边听电话边往路边走去。走出去有十来步,他迟疑了一下,犹豫着是不是回去和大家打个招呼。可是怎么说呢,算了,干脆一走了之。
“停,停,”我打断了袁胖子的情景再现,“我还是觉得老刘接到的电话和他的女同学没有关系。我记得老刘在接电话之前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如果是那个女人或者她老公的电话,老刘不会有那样的表情。”
“哪样的表情?”
“轻松,自然。真要是这个他躲还躲不及的女人打来的电话,我猜他菊花一紧,有可能都不敢接,就算接,也不会接得那么爽快。”
“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和事能让老刘把老朋友扔下的?”罗大头问。
不等我回答,袁胖子抢先说道:“女人呗!”
会是老刘的女朋友吗?老刘有过两段婚姻,两任前妻都因为受不了和老刘的婚姻里还横亘着一位第三者——酒,选择了离婚。老刘目前有个女友,不过他始终不能让对方确信这会是他的最后一次婚姻,所以他们同居一年多了,还没结婚。难得的是,这个开出租车的女人尽管不赞成老刘喝酒,可每每老刘醉得没法收拾了,朋友一个电话,她就会尽快卸掉车上的乘客,然后像超人一样出现在老刘跟前。因此朋友们得出结论,老刘找这个肤色较黑,身材较胖,嗓门较粗的女人就是图个方便实用,至于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天知道。
说话间袁胖子已经把电话拨了过去。经常和老刘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有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那相当于我们的常用便民号码。然而电话也被拒接了,袁胖子不甘心,用我的电话打过去,还是一样。我说,难不成老刘真的和她在一起?袁胖子补了一句,说不定已经干上了。
老刘抢先走下台阶,下了两步,转过身来问还站在饭店门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样?怎么样?接下来去哪里?
“这会儿回去不也睡不着吗,”老刘讨好地朝各位媚笑着,“再说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电视?”
就在这时,老刘的手机响了。这个点儿,十有八九是约喝第二场的,但会是谁呢?他隐隐有些担心,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是那个要死要活的女同学。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是他女朋友的,他松了一口气。
“喂——”。
“你在哪儿啊?亲爱的。”
“和朋友吃饭,刚吃完。”
“太好了,我这边也刚下了客人,我去接你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呢?”
“可是我这边还没散呢,打算换个地方再喝。”
“喝酒什么时候不好喝啊,我让你吃更好吃的。”
“哦,你让我吃什么?”
“吃了不就知道了。”
老刘不由得兴奋起来,不过他还是佯装镇定地扫了大家一眼。电话那头又说了一句什么。老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请对方再重复一遍,自己听得不很清楚,同时扬起左手冲还在说着什么的罗大头很有力地一摆,就是十字路口绿灯转红灯时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势,然后边听电话边往路边走去。走出去有十来步,他迟疑了一下,犹豫着是不是回去和大家打个招呼。可是怎么说呢,算了,干脆一走了之。
得承认,袁胖子的模仿惟妙惟肖,虽然略显夸张,可角色和语气的转换自然,流畅,尤其是对话中女司机那种调情的意味。
“照你这么说,老刘是被约炮的电话拉走的?”罗大头接过袁胖子的话,脸却冲着我,“老刘和那个女人好了没有两年也有一年半了吧,都睡出老茧了,还会有这冲动?一个电话就能把他的魂勾走?不至于吧。”
“老茧?有意思,哪个部位会睡出老茧?你倒说说看。”
“一种说法,一种说法而已。你想什么呢。”罗大头对袁胖子的问题很是鄙夷。
袁胖子还是盯着问,你总归是有所指的吧,到底是哪个部位?
“行啦,你一定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就是两个部位。”
“哪两个?”
“这个部位和那个部位。你自己想去吧,烦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