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国学讲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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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庄子的故事

庄子和老子一样,也是道家的代表人物,所以人称“老庄”,分不开的。庄子是老子思想的真正继承者和发扬者。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说,“庄子其要,本于老子之言”。庄子思想学问的根本在《老子》,很多时候就是抓住里面一句话,或者一个观点,洋洋洒洒地发挥。其实,先秦道家的代表人物很多,稷下学宫很多人物都是道家。但真正成为道家思想核心的就是老庄之学。后来庄子也被神化了。唐玄宗在天宝元年封他为“南华真人”,《庄子》一书也成为《南华经》。他本来只是一个学者,结果变成了教主。

庄子名周,宋国人,生活年代差不多是在战国齐宣王和梁惠王时期,年龄比孟子稍微小一些。现存最早记载庄子的书《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庄子做过宋国的漆国小吏。当时的宋国相当于现在一个地级市,那么管一个漆园,这个官也大不到那里去。庄子一生都很穷困,但他是一个表里如一,言行一致,真正做到淡泊名利的人。现在有的人说自己淡泊名利,其实都是说说而已,那是既没名又没有利了,就说自己是淡泊名利。庄子不是这么样。《庄子·秋水》里说,有一天,他在涡水上钓鱼,楚威王派两名使者来聘请他:“吾王久闻先生贤名,欲以国事相累。深望先生欣然出山,上以为君王分忧,下以为黎民谋福。”说的倒是很漂亮,就是想请他出来做官。但庄子拿着钓杆,头也不回,淡然说道: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这个神龟后来进贡给了楚王。楚王珍藏在竹箱里,用锦缎覆盖,供奉在庙堂之上。那么,“此龟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宁愿生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二位大夫回答:自然是宁愿活着在泥水中摇尾而行啦。庄子说:二位大夫请回去吧!我也愿在泥水中曳尾而行哩。

《庄子》里有大量的寓言,很能反映庄子的性格。这些语言都含有深意,很幽默,也很尖刻。《山木》记载,有一次,庄子身穿粗布补丁衣服,脚穿用草绳系住的破鞋,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说:先生怎会如此潦倒啊?庄子纠正道:“是贫穷,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体现,才是潦倒。衣破鞋烂,是贫穷,不是潦倒,此所谓生不逢时也!”这些话你们自己去细细品味,很有意思的。他说,如果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有道德,有修养,有能力而不能发挥才叫做潦倒,而衣着破烂只能叫贫穷,那是因为生不逢时。大王您难道没见过那腾跃的猿猴吗?如果在高大的楠木、樟树上,它们能攀缘其枝而往来其上,很活跃,逍遥自在,即使善射的后羿再世对它们也无可奈何。但如果是在荆棘丛中,它们则只能战战兢兢,小心走路,怕被刺到。这并非是因为猿猴的筋骨变得僵硬不柔软灵活了,而是环境使然,没有办法发挥他们攀援的本事了。他的收尾说得很尖刻,“现在我处在昏君乱相之间而欲不潦倒,怎么可能呢?”一句话就骂尽了当时的帝王将相。你看《庄子》真得把庄子这个人描写得活灵活现。

在庄子看来,追求富贵利禄固然是俗,做应时趋世的学问也是俗。有些人自以为是做学问的,好像很高雅,看不起经商的人。但他们做学问的出发点是应时趋世,讨好权贵,迎合舆论,那么你还是个变相的奴才。嘴巴上讲什么仁义礼智,却在那里争得青筋毕露,但他们的这些学问,对人生问题有什么解决办法吗?对社会有什么用处吗?还有些人已经安富尊荣了,房子买了好几套,还坐在那边谈老庄,装得很清高。但对于名利两字,那是寸土必争的。所以他看不起儒家、墨家,也看不起名家。《齐物论》有一句话,说他们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儒家、墨家、名家所说的“道”都收缩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心胸都很小。他们的仁义道德,修身养性,说起来似乎很好听,其实都离不开追逐荣华富贵。所以才会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你说不对的,我一定要说对;你说白的,我一定要说成黑的。这些学人在那里吵来吵去,说起来似乎很超脱,实际上很无聊。

历代学者研究庄子的人很多,评价也不一。我非常欣赏清代学者胡文英在《庄子独见》里对庄子的评价。他说庄子这个人:“眼极冷,心肠极热。”因为眼极冷,所以看问题非常冷静。因为眼极冷,所以不管是非,名利学问都不值一谈。他也不去参与争辩,想说的话说完就算了,不管你听不听。但他心肠极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因为他心肠热,所以才会对人生悲愤,感慨万千。明知说来也无用,但心里始终未能忘情,总是在忧国忧民,担忧中国文化的存亡。虽不能忘情,而终不参与,因为到底是已把社会人生冷眼看穿。我觉得这在众多庄子评价中是最高明,最恰当的。胡文英这个人绝不是一个酸文人。大学里研究庄子的专家没有一个能到达这样的高度,因为这需要世事历练。你要有人生起伏跌宕的经验。如果你毕业后就留校教书,做研究庄子的专家,绝没有这样的阅历,也就绝不会这么评价庄子。你一定要有人生的历练才能读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