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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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蓼影流溪

(Polygonaceae Polygonum)

红蓼,新疆,伊犁

朋友兴高采烈地总结说:在文艺书里面,把山蓼想成“山间的各种各样的蓼”大约也行的。

可什么是蓼呢?

初秋天气里,带着小侄子天天,沿溪过桥拔草编草帽。先摘了柳条编草帽环,给他说柳树。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柳树多高啊,他能不明白嘛。给他头上的草帽插狗尾巴草,摇摇那草,问他:像不像狗尾巴呀?他高兴地点头,表示他完全能理解狗尾巴这类东西。——等朝草帽上别溪头摘来的红蓼水蓼,想到要给两岁半的天天说“蓼”这个既复杂又没联想可能的词,就觉得很羞愧——还不如直接和他说什么水蓼的“总状花序”之类,完全弄蒙他得了。怎么给植物们起名字的人,竟没有想象力,凡事都应该从生活出发嘛,狗尾巴开花就比蓼不知要好多少倍……

朋友扔来一句:可人家已经从他们的生活出发了很久了。

我只好替天天屈尊接受:那在山间各种各样摇头摆尾的蓼啊。

朋友立马纠正:山蓼可不摇头摆尾,它是蓼科植物里的哲学家,一本正经着呢。虽然常只有几瓣基生叶顶着,它也把茎长得直直的。虽然它生长地在海拔3100~4900米的山坡石缝、河滩砾石地,它也能在自己15~30厘米的高度里挺拔着,圆锥状花序直立头上,而且它微红的扁圆瘦果不只有翅膀,细看,边缘还有精密的小齿轮呢。

朋友说起植物总是津津乐道,眼神发光,像在说自家珍宝。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眼神里的光、山蓼瘦果上的齿轮和那漫山遍野的“自家珍宝”交给天天呢?

在深冬枯黄的落叶、牛蒡和熏黄的大片蒿类植物中,溪影流闪里处处开着红蓼,它鲜红的枝干剔透如汉乐府里的: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然而有秋日溪水潺然,便只是枯叶,也无有轻贱,而且蓼枝上分明还有红蓼花开。透过红蓼花红红的小花粒望秋日田野,各色的黄已然层次分明,翻卷在列维坦的油画里。王维有咏西池:君宠愈娇态,君怜无是非。也便是这山河大地,秋日朗照与溪头红蓼,是以红蓼傍树听溪低垂的微红,粒粒都是山河曙色初动。

然而还有大蓟。有一株溪头大蓟竟忘了已是10月底,在完全枯干的枝杈间长出一枚绿绿的蒴果,蒴果上的刺也还是绿的,中间放射出亮紫的花儿,那上面甚至还飞旋着一只蜜蜂!溪头还有一株充满绒毛的高高的草,中间开出一朵极小的紫色五瓣小花,秋日的光照在它里面,虽然是小小的一枚,但在北方深秋乱世的枯黄中,那紫也俯首视地,花枝微微倾斜……

离溪不远处,便是岑参咏过的“北风卷地白草折”的白草滩。在白草、粗野的大蓟中,夹有一株草木犀,它嫩绿的偶数羽状复叶拥戴出一串明黄娇柔的花儿……这会儿飞雪虽已上路,甚至已落上远望的山头,但毕竟没来到此时此刻,还来得及开一朵花!水菖蒲也还来得及立在水畔溪流里,影照它绿得发黄的修长叶脉。鸟类和植物们似乎有不同的世界观,那些迁徙鸟儿,时节一到,无论气温如何,都一如既往地开始迁徙,像是和季节结了婚。可植物们却像是在和温度谈恋爱,只要有合适的温度,它们会不管不顾立马进入恋情,根本不管飞雪上路,不管这温度是否只是深秋情绪性的乍寒还暖,除了这些蓟花草木犀,我还见过桃花在深秋的一阵暖风里兴致勃勃开出了花儿。

在荒野里与认识的野生植物相遇自然高兴,遇着不认识则像詹姆斯·赖特在写诗:

这是妇女摸面包的手的

美好的黑暗。

一棵树的灵魂开始移动。

我触摸叶子。

我合上眼,想到水。

新疆优良牧草蓼科蓼属植物们变成了珠芽蓼、山蓼、红蓼、水蓼各色不同,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沿溪奔流的水呢?——植物学家自然不会合上眼睛,他们会总结:这展示了大自然有一种以永不重复自己为自傲的想象力。

多年生草本植物山蓼,可以在中国的新疆、西藏、云南、四川、陕西、吉林见到它。但也许你更喜欢到欧洲、小亚细亚、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中亚、蒙古、日本、巴基斯坦、伊朗、印度甚至尼泊尔、北美去见它?——人的想法有时相当古怪:一出门便可见着的东西,却偏偏有人要千里万里地去会它。

在水蓼溪头蒿草旷野跑了一上午,该午休了。家里的地暖已放了暖气,穿袜走在暖暖的木地板上,闻到自己身上有野地蒿草的香:那是记忆里新疆旷野和坟地特有的味道。在这气味和枕头的熏衣草香气里入眠,那感觉像第一缕鸦片烟雾飘过《瘾君子自白》德·昆西的大脑:这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开花并与坟墓中的平静相一致的愿望……

当然,这回没鸦片什么事儿。

《陕西中草药志》说,山蓼在夏、秋间采收,全草晒干缘可入药。功效清热利湿。主治肝气不舒,肝炎,坏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