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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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草乌紫蓝

(Aconitum kusnezoffii)

草乌,新疆,伊犁

单车在院里停下来,看坐在车后的天天还在,后轮却一滴滴在漏水——很奇怪:没有下雨啊。转念一想:天天尿尿了!突然想到蒙药中童子尿可降草乌(北乌头)毒并增强它的药效,不禁为天天这泡憋屈的童子尿惋惜——这惋惜之情也不是特别强烈,因为蒙药降草乌毒增其效除童尿法,还另有炮制法——诃子水制草乌、干草水制草乌、酸奶制草乌、盐水制草乌、清水制草乌、高压蒸草乌、去尖刮皮炮制等——要轮到我来发挥《本草纲目》所说草乌“祛风除湿,活血通络,散淤止痛”的个性,我想我会选“酸奶制草乌”法。虽然酸奶源自比关天人命的童尿可能要低一层的生命,但毕竟也缘自肉体生命。而且酸奶会比童尿味道要好些?当然我允许你有不同看法,我得抱湿乎乎的天天上楼,帮他换裤子——他竟然丝毫不因自己的湿乎乎羞愧,这真了不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泡童尿竟然就能解毛茛科植物北乌头干燥块根草乌的大毒,在蒙药中化解它所含的双酯型二萜类生物碱强烈的毒性——中了这些有强心作用的碱们的毒,是会心率不齐、呼吸麻痹而死的呀——梅特林克在《花的智慧》里说:我们目力所到达的极限,就是真正伟大的奇迹开始的地方。我很想问一下梅特林克,我目力所及的一泡童尿的奇迹该怎么讲?

在特克斯的科桑草原,和小男孩谢浩楠登上山腰。向下目力所及是云杉围绕中低低的毡房,毡房旁哈萨克孩子和狗儿一起奔跑、玩耍,他们的妈妈在用松枝生火,薄脆的青色炊烟摇摆不定地升向云杉、蓝天。俯身低头,草乌花就开在腐木、草甸中,紫蓝色的上萼片像一只歪着头的鸟,而傍它相依的另一朵“鸟儿”,很有志气地把头歪向相反方向,却不像真生气,倒像知道自己的那个“他”就在旁边,还偏要拉着自己的裙袂“美人和泪辞”一下,那“辞”里轻薄紫蓝的灵动流丽,是任一缕光都能透彻的。长圆形下萼片有些还紧紧闭着,中间稍稍鼓起,像小孩子的小圆肚子;有些已经张开,露出藏在里面的花蕊更深的紫蓝——我觉得它下花瓣合起的样子有点像蝶形豆科植物的花朵,比如我们家院子的豌豆花。豌豆花的下花瓣像拉上拉链的钱包,把雄蕊和雌蕊秘密地封在里面,只要它还没成熟,就对来访的蜜蜂紧闭房门。

而这“钱包拉链”在花蕊准备好传粉的时候,会在蜜蜂们重力的作用下下垂,果断地爆裂出金色的花粉,猛烈地投出它闪亮的花粉,它的力道之大,不仅把这位来访者喷得满头满脸,甚至风和周围的花儿也被它喷到了。——但是你别担心,草乌的花粉若也是这样的暴力主义者,便是撒到前面开着黄花的同科植物毛茛身上,大约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花朵只接受同种植物的花粉的爱情,只有好运气的花粉,才能遇到合适的花儿,而且还须是同种的,但不在同一个花序,也不是这粒花粉的女儿或者孙女。虽然有80%的花都是雌雄同体的完全花,但大多花儿宁肯把花粉交给不确定的风、交给要大量消耗它花粉花蜜的昆虫,也不会选择看起来很方便的自体授精。在如何保持和发展自己种族方面,植物们似乎并不亚于人类。而对不同类的花粉,加斯顿·博尼埃曾做过试验,似乎证实了每一种花卉都能分泌出毒素,破坏和抵消它,对待这类花粉到来,它们还会采取爆裂、歪错方向或停止生长等宁死不屈的方式保持自己种属的完整性。

偶然的风、任性自私的蜂和植物种族的完整性事业看起来相当矛盾。但花朵们可能不这么认为,它们大量地制造花粉并发展科技事业。而植物们的科技水平,你当然知道,在我们还在用棍棒、弓箭的古代,蒲公英们就已制造出能直上云霄的轻灵的降落伞,而草乌飞翔靠的是种子上的膜质翅。就单是蒲公英降落伞,到目前为止,人类也处于初级甚至拙劣的模仿阶段:我们又大又笨的降落伞怎么好意思拿去跟蒲公英的比?

草乌花紫蓝的上盔下裙在风中轻颤,单瓣毛茛沉浸在自己的黄色里,伊犁翠雀花蓝紫的花朵则像一只只飞雀……还有蓝、黄、红色不知名的小花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呼吸着森林,一如鸟儿歌唱。那会儿,我几乎觉得,是它们的色彩把我运到了此刻当下,它们的明亮转成我心头的喜悦:在一朵花里,在吹过它的风里,是看不尽的江山依然,风日无猜。在花朵的风日无猜里,它们的不同形容色泽,甚至花朵里每一个回旋廊柱勾栏,都是顺应传粉者、捕食者、环境的需要千百万年来精心构思出来的。据说同是红色管状花,不同科不同种的管状花会把花粉放在蜂鸟身体的不同部位,而它等待花粉的雌蕊,也用特定的部位等待尚在路上的、雄蕊抹在迁徙蜂鸟身上和风中的花粉粒——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这又到了我目力所能到达的极限了,这极限的天际站着传统的纳瓦霍人,纳瓦霍人相信:“花粉道”沟通着众神和人类。

男孩谢浩楠在另一个天际的云杉天蓝中喊:小安阿姨。——他的声音和着云杉传出很远,像在山风中抖得危颤颤的草乌花。我用尽了办法,甚至没法让风中的草乌花在我镜头里定格成清晰的紫蓝。好在我得应这会儿已不见踪影的谢浩楠一声:哎——。那声音穿林过谷,几乎可以带着我飞起来。

但在起飞之前,大约还来得及说两句:多年生草本植物草乌是国家明文禁止私人买卖的剧毒性草药。你便是挖到了它的块根,没炮制过,千万不要乱吃。草乌究竟毒到什么程度呢,据说过去彝族打猎时会把草乌汁涂在箭头上,射中的猎物跑不出三步,当地群众称之为一箭封喉。如何能解草乌的毒呢?我知道也不告诉你,那得要专业人士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