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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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牛蒡之城

(Arctium lappa)

牛蒡种子,新疆,伊犁

来自各方的牛蒡信息几乎让我的牛蒡个人经验土崩瓦解。这些信息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牛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按我的思路,这话若指牛蒡的种子倒是气势相当:毕竟它长满了又干又长的刺啊。在我童年的黄昏,常见它粘在被夕阳镀了金的牛尾巴上,牛一边慢慢悠悠地回家,一边把尾巴甩到左边的肚皮上,再甩到右边的肚皮上。它甚至停了一会,一门心思甩它的尾巴,除了让肚皮也沾了些牛蒡的种子外,牛并没有摆脱牛蒡蛮横的爱情:牛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种子、果实上长有尖刺、小钩和其它类似东西的植物,林奈叫它们“黏着植物”。这类植物对空间的征服全仗着它长在蒴果上“粗野”的钩刺。据说长刺的苍耳属植物,在19世纪西欧还没多少人知道时,作为俄罗斯的原住民,它抓住俄罗斯动物的皮毛,随着大捆进口的羊毛,突然从梅特林克家乡比利时的田野上冒了出来。梅特林克建议我在地图上追索一下这位“占领了新世界的伟大移民所走过的各个阶段”——但我身边这会儿没地图,而且牛蒡大约也不会看地图这类劳什子——那么就让梅特林克建议你吧。德·康多尔也说:由于洗涤来自东方的羊毛,蒙彼利埃附近滋生了大片……〔新的植物〕物种……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在地图上追索一下这条路。

而另一条道路是从中国到日本的。话说900多年前,牛蒡怀着它一腔钩刺横渡日本海域来到了这个“天照大神”之国。不知道为什么,牛蒡被此国的大神之天一照,立马变成了一种和牛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它甚至被改名叫东洋参、牛鞭菜,还出现了许多栽培品种,成了日本的主要蔬菜种类之一。甚至我国南宋的林洪也从《山家清供·牛蒡脯》中探出头帮它们说话:孟冬后,采根净洗,去皮煮,毋令失之过。捶扁压干,以盐、酱、茴、萝、姜、椒、熟油诸料研,悒一两宿,焙干。食之如肉脯之味。——他们说的真的是童年托尔森扔我头上、粘了我满头的那个牛蒡么?弄得我把头发几乎揪断也没法把它弄干净。

友好时也和托尔森用它干硬的蒴果粘起来盖房子,它长长的刺会彼此粘合起来,盖成很大的“房子”,还可围成长长的围墙呢……可它怎么跑日本变成了什么蜜汁牛蒡沙茶牛蒡清水牛蒡?它甚至还跑到《大长今》剧里变成了卤牛蒡。这个放在日本韩国超市里的所谓高档食品牛蒡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本熊本大学医学部前田博士认为,牛蒡的保健功能可消除和中和有害人体健康的“活性氧”,因为“活性氧”不仅是致癌因素也是动脉硬化老化的原因之一。美国人也不甘落后,他们派著名保健专家艾尔·施德尔博士在《抗衰老圣典》说牛蒡,赞它是一种可以帮助人体维持良好工作状态(从幼年到老年均适用)的温和营养药草,对体内系统的平衡具有复原功效,在药草师手下,它是一种癌症治疗剂,同时它是疗效突出的消化剂及解肝毒剂……最后施博士总结:牛蒡的根部深受全世界人的喜爱。

艾尔·施德尔博士说的全世界人包括我和从来没想到牛蒡有根部的托尔森吗?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的世界被移动了,像途中晨起,睁眼寻不着家里墙上的窗。

无论如何,我必得再去看看我的牛蒡。前几天我还在我的“荒原”上看到深秋的它:完全干枯的熏黄枝干在蓝天下举着它满满的刺,毫不指望又满怀信心——虽然现在很少有牛羊来这儿了,但在它眼里,只要不是赤身裸体而来,我和牛羊大约也没什么区别。梭罗说,在大自然的逻辑里,即使穿着最破烂的乞丐、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大约也并非毫无是处,只要他们脚步不停歇。——牛蒡大约很同意大自然的这个逻辑吧。

晨起后,不顾冷冷的小雨,骑着单车向我的“荒野”驶去。低低的天底下,一片工地和另一块工地的间隙,我的牛蒡在山蚂蝗、白草、大蓟、冷蒿、猪殃殃之间,展露着它高高在上的刺果……在凹凸不平的“荒野”上走了很久,任那些粗野的植物们张开它们的罗天大网,向我投掷它们种子的箭、枪和铁饼,我的裤角毛衣上粘满了它们各式各样的种子。

骑车到家,已是风和日丽。摘完衣服裤脚上的种子,已是半小时后了,想必它们对我也很满意吧:它们借助我这头“牛”,完成了它们的迁徙。在摘种子的时候,突然想,牛蒡把自己肥大得像牛尾巴的肉质根弄得如此甘美、富有营养,大约是我的牛蒡一直对我藏着另一手绝招,因此弄得日本人不得不大面积地栽培它,甚至中国又把它引进回来栽培。牛蒡是不是因此对自己相当满意,甚至没有牛也没关系了呢?多年之后,它会不会还像我的牛蒡那样长满刺呢?

植物若生长在干燥且阳光强烈的野地,它就会长又多又坚挺的刺,比如热带沙漠里的仙人掌,新疆荒野里的牛蒡大蓟——在荒凉的砾石滩头,炎热的沙漠里,它可能意识到自己是惟一的幸存者,它得用枝干上的刺来加强自我防卫,用种子上的刺进行传播。而在阴湿的情况下,这些刺就会退化——仙人掌牛蒡们同样意识到,这地方没必要防卫什么了,传播这类事儿,就交给那些追逐自己腹部的人去做吧。

两年生草本菊科植物牛蒡别名大力子、牛子、蝙蝠刺、东洋萝卜。《本草纲目》称其“通十二经脉,洗五脏恶气”,“久服轻身耐老”。其子、其根均可入药,也可食用。也许我也应该拿把铁锹再去荒野,挖它的根来通通我的十二经脉,洗洗我的五脏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