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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山,可真是一次艰难的旅程。因罕见的冰凌冻雪天气,山间的小路到处都成了透明的冰道。从龙溪五组到山谷外边的四组只有5公里路,我们背着重物,整整磨蹭了大半天,只得在龙溪村村长朱俊武家住宿一晚。正月初四,我们开始朝着中武当主峰攀登。中武当主峰三面绝壁,独立成峰,仅有一条狭窄的山脊与北边的唐家山山脉相连。我们在冰封大地的高山行进举步维艰。离开余志富家后,由于我们各自背着80斤行囊,直到第四天我和余忠喜才途经碑垭小村,走到能看见阳日河滩的唐家山山口的高坡上。我们一路步履蹒跚,不断摔倒在山坡上。走到半山腰的一个石板坡时,两人只好躺在路边的石板上,背靠行囊睡起觉来。山坡上裹了一层白雪外衣的松树林,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抖落身上的雪凇,发出沙沙的响声,惊醒了被严冬冻僵在草窝里的锦鸡、竹鸡们。它们不断爆发出一串串刺耳的“咯咯”“咯咯”的吼声。漫长而残酷的隆冬,把这些美丽温顺的珍禽折磨苦了。他们在积雪覆盖了的草窝里和树洞里长期地蜷曲,得不到飞翔的练习,以至被惊醒后也只能一次六七米、七八米地朝着山下低矮的灌木丛里滑翔着。
1985年,作者(左)与自己探索生涯中的主要资助者黎明弟弟的合影。
越往低山走,山坡上的积雪越来越少。随着白雪的消失,路边的松林也越来越葱郁。离开碑垭小村后,我们经过9小时的折腾,这才终于走到一个能看见北边的阳日镇的小山岗。
传江在高山的这场低温冰冻天气到来之前,只花了一天时间,把向宪成送回阳日镇,便立即向我的弟弟黎明发出了求救电报。弟弟黎明及时电汇500元钱到任传江家中。
在任传江和他的母亲的帮助下,向宪成在医院经过治疗,他的枪伤没有恶化。当我在余忠喜的帮助下,拖着两条麻木的腿,走进任传江的家门后,任航忠夫妇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并请来了余忠喜和向宪成作陪。
从海拔2000多米的迷魂塘,回到海拔400多米的阳日镇,我仿佛从天上的广寒宫走进了一个春满人间的地方。任传江为了招待我,他穿了一身连靴的防水胶裤,像个地道的渔夫,提着网,猫着腰,开始沿着阳日河朝上游捕起鱼来。任航忠大伯看见儿子要捕鱼招待我,想亲临河边指导。于是他坐在轮椅上,由我推着轮椅一直沿着岸边的公路,跟着河里的任传江往前走。任航忠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时而像沉着老练的指挥官,观察一阵河面,时而指挥河里的任传江,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撒着网。
“好!好!就往你面前的花水里撒一网——”任航忠的声音刚落,任传江撒下渔网。一网定乾坤——任传江提起渔网,数一数,竟然网住了17条银光闪闪,都是十多厘米长,被当地人称作洋鱼的齐口裂腹鱼。
晚上,坐在厨房里吃饭的时候,任航忠大伯像是因家里添了我这个客人格外兴奋。他借着酒兴,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起来。他说:“这次进山,你们可是要注意安全,如果再发现野人脚印,你们要把帐篷、干粮、睡袋都准备好,慢慢跟踪上去。只要揭开了这个谜,你这一辈子的苦也就出头了。”
我说:“关键是野人出没的地方,都在险恶的山崖地带。野人善于攀援悬崖绝壁,人一摔下山崖就完了。”
他说:“那也是的,要是野人住的老巢那么容易找到,它们不早就灭绝了。”任航忠讲着讲着,就感慨万分地自言自语道:“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最爱上山打猎。我可以饿着肚子在山上一转一整天。你要想找到野人,没有那个耐性,你就根本别想见到他。我们在朝鲜,半米深的雪,零下32度,为了不暴露目标,等待彭德怀将军发总攻的命令,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在坑道里、壕沟里一蹲就是几小时,甚至一整天。我们在朝鲜能打败美国鬼子,靠的就是摸到敌人的前沿阵地,蹲坑道、蹲壕沟,向他们发起出其不意的攻击取得胜利的。”
任航忠讲着他在抗美援朝中的故事,不断吧嗒着烟斗,那发自小烟斗的一点星火,一缕烟雾映照在他那泛着红光的宽阔的大脸庞上,就像战争的炮火硝烟又弥漫在了他的眼前。当我知道他曾在朝鲜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中,荣立过志愿军二等功臣勋章的时候,我真为能遇上这么一位爽朗、健谈的功臣人物由衷地高兴。
位于林区最东部的阳日镇,是神农架境内三条河流的交汇处。南边的小溪洛溪河起源于龙溪村的迷魂塘。中间一条贯穿八百公里神农架的后河,起源于神农顶的韭菜垭。靠北边的河流是流经林区政府所在地松柏镇的青阳河。我的下一个探险目的地,是林区东北部属于青阳河北部支流古水河流域的麻塆村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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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4日,我与任传江在古水河电站一个民工的帮助下,从古水河边的两河口进山,沿着一条叫乌龟峡的山谷,向麻湾村挺进。当深邃幽暗的峡谷被日落黄昏的阴影笼罩后,我仿佛有一种钻进了大地心脏的感觉。任传江和民工小赵害怕陷入黑夜,只顾低着头匆匆地向前赶路。年过四十的我,一直在后边汗流浃背地追赶他们。想到人生苦短,我的生命的年华一天天、一年年在从山野中消失,些微的悲观情绪偶尔也会袭上我的心头。而每当这时,我的灵魂总会激励我一番: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要灰心,不要颓废,不要堕落,不要绝望。我在黑夜的峡谷里匆匆地走着,倾听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声,倾听着百鸟朝凤的婉转悦耳的歌声,仿佛那是地球母亲为安慰我的灵魂,在用大自然最壮美的和声为我演奏悠扬的舒心曲。
麻塆村是一个古老的山村。这里是举场河与洞儿沟小河的交汇处。2月5日,我们沿着麻塆村右边的洞儿沟岔河,走到了油坊坪小村,住到了油坊坪村民小组的张光祥家。次日,根据张光祥的父亲张显成老人的指点,我们沿着他家屋后山脊上的一条小径,攀上了神农架与房县的天然分界线跑马道山脊线上。
1990年2月6日,黎国华与任传江探查猫子洞的情景。
攀爬到山脊线的一道山崖下时,果然有一个坐北朝南,高约30米,宽约20米,呈三角形的洞口。想在洞穴中找到野人的迫切心情,使我还没有接近洞口,便开始做起了进洞探险的准备。我手中握着匕首与任传江像两个幽灵,很快接近到了猫子洞洞口。我们先在洞口倾听一阵洞内有无响声。随着人的眼睛在洞内渐渐适应起来,幽暗的洞厅渐渐变得明亮了。我们顺着洞壁的边沿,朝洞内细心地观察着——离地面约20米高的洞壁顶端的左侧,在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岔洞的洞口,有个圆溜溜,恰似人的脑袋映入了我的眼帘。我注视着它,轻轻碰一下助手。助手会意,两人开始观察起来。那不时摇晃着脑袋的家伙,大概听见了我们的动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与我们对视着。我慢慢举起照相机,从取景器中观察它,因为没有拍摄动物的长镜头,虽然就隔着20米距离,从我的普通雅西卡照相机的取景器里,不但什么也看不见,那狡猾的家伙窥见了我举手抬臂的动作,反而一下子朝洞的深处缩回了脑袋。
我们借助两只手电筒的光亮,朝着渐渐抬升的洞穴深处走了40米,前边出现了一道高五六米的陡坎。爬上陡坎,又前行二三十米,在一个需要匍匐才能继续前进的洞内的瓶颈处,我开始失望了。野人身材高大粗壮,虽然在林莽中善奔跑,在山崖上善攀援,但对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人来说,不可能选择需要匍行的洞穴作藏身之地。再说,在这种狭窄的洞穴深处,一旦与冬眠的黑熊狭路相逢,飞来的横祸可能又要降临到我们的头上。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明智地顺着原路退回到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