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之有毛批,如同《水浒传》之有金批,也是此本一出,旧本尽废;而毛氏批语也随着这个评改本广为流传,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这部评改本及其批语究竟出自谁手,却还是一桩未了的悬案。通行的说法是毛宗岗所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黄霖、陈洪等经过详细的考察,用大量的事实证明:这项工作实际上是毛宗岗和他的父亲毛纶共同完成的,而主角当属毛纶。
毛纶在《第七才子书》(《琵琶记》)的总论中讲:“罗贯中先生作通俗三国志,共一百二十卷,其纪事之妙,不让史迁,却被村学究改坏,予甚惜之。前岁得读其原本,因为校正,复不揣愚陋,为之条分节解,而每卷之前,又各缀以总评数段。且许儿辈亦得参附末论,共赞其成。书即成,有白门快友,见而称善,将取以付梓,不意忽遭背师之徒,欲窃冒此书为己有,遂使刻事中搁,殊为可恨。今特先以《琵琶》呈教,其《三国》一书,容当嗣出。”这段话把问题讲得很清楚:(1)毛纶托言古本,对《三国演义》进行了全面的修订加工,包括文字的润饰(所谓恢复“纪事之妙”)、回目的整理等。而由于他托言古本,自称“校正”,所以有了后人的“笺注”之说。(2)毛纶在修订加工的同时,对全书作了评点,回前总评多出其手。而毛宗岗只是被允许“参附末论”。(3)曾有某门徒“窃冒”此修订评点本为己有,以致引起一些纠纷,使毛纶的刊刻工作受阻。此外,毛纶的同乡好友尤侗在《第七才子书序》中也指出:毛纶在评点该书时,“授管于郎君序始氏,使其校订,参赞其成焉。”由此可见,《三国演义》、《琵琶记》的评点,是由毛纶即兴口述评论意见,由毛宗岗记录下来,有时毛宗岗也加入一些自己的看法,最后整理完篇。
关于毛纶的生平,材料不多。我们只知道他在当地文坛有一定声望,本名纶,字德音,大约在五十岁前后双目失明,乃更号为声山。《坚瓠补集》收有他六十岁时汪啸尹的祝寿诗,其中两首云:“两字饥寒一腐儒,空将万卷付嗟吁。世人不识张司业,若个缠绵解赠珠。”“久病长贫老布衣,天乎人也是耶非!止余几点穷途泪,盲尽双眸还自挥。”据称,“四诗(原为四首)绝非祝嘏常套,先生所以独喜之欤。”可见,这两首诗所描写的“久病长贫”的生活、自负才学而又终生不遇的命运,都是毛纶一生的真实写照。
关于毛宗岗的生平,材料同样不多。浮云客子在《第七才子书序》中称赞他“予喜其能读父书,以为有子若此,尊人虽失视,可无憾焉。”可见毛宗岗继承家学渊源,而且是毛纶的一个很好的助手。他与褚人获为好友,《坚瓠集》收有多篇他的文字,如《戒角文》、《猫弹鼠文》、《咏鲞鹤茧鹤》、《诗隐美女》、《焚书自叹》等,《坚瓠三集》并由他作序。除这篇序言外,其余多为游戏文字,如康熙三十九年住宅失火,所藏书籍俱焚,他作《临江仙》词云:“焚砚虽然常发愤,并书焚去堪伤。从今遣闷更无方,将何来下酒,一斗竟荒唐。”看来也还有些疏狂意态。
毛氏父子共批《三国演义》,而以毛纶为主,这在清代本不成问题。清刻《三国演义》卷首多题署“声山别集”,有些本子则更明确,如乾隆三十四年世德堂本扉页题“毛声山批点三国志”。到了晚清,一些人弄不清“声山别集”的含义,便将评点者独归于毛宗岗,如邱炜萱《菽园赘谈》已有“《三国演义》是茂苑毛序始手批”的说法。其后因这种说法比较简明,遂纷纷沿袭,几乎成为定论。
发生这个误会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毛批本的题署比较复杂,无论是康熙初刻本,还是乾、嘉时的覆刻本,题署都是:
圣叹外书茂苑毛宗岗序始氏评
声山别集吴门杭永年资能氏定
这就涉及到了四个人,毛氏父子均列名于上的原因已见上述,所谓“圣叹外书”则是毛宗岗的伪造,其目的是借重金氏大名来营造一种“名人效应”,招揽读者。至于杭永年,情况就比较复杂。清人刘廷玑在《在园杂志》中就曾提出毛评本《三国演义》是杭永年“访圣叹笔意批之”,影响极大。联系毛纶提到的背师之徒窃稿冒名一事,其间似有蛛丝马迹可寻。这个背师之徒是谁,毛纶没有明言,但根据各种蛛丝马迹推测,很可能就是那个不见首尾的神秘人物杭永年。毛纶所谓“且许儿辈亦得参附末论”,“儿辈”说明帮助他做评点工作的并非毛宗岗—人,那么此人的名字出现在评点本上也是合理的。毛纶在世时,因深恨此“背师之徒”,该书未能刊行;他去世后,由毛宗岗主持付梓,署名上取了个“折衷方案”,把参与其事的三个人都刻到扉页上,结果却将后人引入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