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关上门,就响起了敲门声。王思云的声音又从门外挤了进来,还有杂沓的脚步声。
“我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怎么样,只要不离婚,你们怎么样都行!咱们都是女人,我求你了。只要不离婚,你们要怎样都行,求求你就发发慈悲吧!”她的哭声象一团乱麻绕在黄叶身上,她甩也甩不开。
王思云被人们劝走之后,黄叶的头都快炸了。头上那根筋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心几乎是在发抖。她没想到黎平章会坚决提出离婚,更不会想到王思云为了保住婚姻而向她下跪。这个动作大大刺激了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都不知该如何平复那剧烈的心跳了。头痛象一层层的波浪,汹涌着向她卷过来,她用力按住太阳穴。
“都是女人”。
是啊!都是女人!一个女人为了留住丈夫,竟然向她下跪。
她感到透不过气来。渐渐的她感觉有些昏昏沉沉。
当她醒来时,黎平章正趴在她床上看着她。“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那样做。”他说着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不要这么说!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既然我选择了,我做了,我就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有半点后悔!”黄叶说。“你好些了吗?”她抚摸着他的头,那头浓密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那层刚刚生出的头发茬刚好遮住头皮。她摸到了那两道伤疤,细嫩的生肉令她心有余悸,她觉得很冷。
“我一定要离婚,那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不必再偷偷摸摸了。”
“绝对不可以!”黄叶不容置疑地说,“那样子就会毁了她。”
“可是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被毁掉。”黎平章第一次冲她这样大声说话。
“我们是坚强的,我们怎么会被毁掉呢?!即使我们都被毁掉,那我们也是在一起的,我们还有彼此的安慰。而她就不同了,她肯定会发疯的。”黄叶说,“你没看到她那副绝望的样子。一个女人为了留住丈夫竟然向另一个抢了她丈夫感情的女人下跪,要不是绝望至极,她能这样吗?她为你付出了一个女人的青春,可到头来却受到了她死也想不明白的伤害。这对她有点太残忍!真的,她也是不容易的!我是女人,我不想她伤得太彻底。”黄叶说不下去了,泪水顺腮而下。
从一开始黄叶就不想要婚姻,因为在她看来那将是无法预料的风暴。婚姻与否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重要。甚至也不肯接受黎平章物质上的一些给予。可是当医院那一幕发生后,她就暗下决心非要争取和黎平章结婚不可——哪怕是鱼死网破和地震风暴!是王思云那个下跪的动作又让她彻底放弃了那个在她看来有点罪恶的念头。她所受的教育和骨子里善良的天性使得她不得不换位思考。她的教养和思想使她不得不去劝说眼前这个同样绝望的男人。
“我们相爱是无罪的,”黄叶说,“但是却伤害了她,所以就不要再用离婚去打击她了!我们不能——不能活得太自私了。”黄叶不知该怎样劝了,她实在找不出自认为合适的词句来说服黎平章。
“可是你呢?”黎平章问,“这样对你公平吗?我爱你却连一个合理的名分都给不了你,你就不觉得受伤害了吗?”
“我无所谓,没人能伤得了我。”黄叶说,“我早就已经刀枪不入了,没有人能伤害到我!再说,我喜欢自由,不喜欢让婚姻捆住,因为那样,会剥夺我的一部分个人空间,我不喜欢婚姻。”黄叶尽量把语气调整到满不在乎。
“你别骗自己了,你并不象你说的那样。”黎平章说,“你为什么不自私一点?我敢说你也渴望和我结婚就象我渴望和你结婚一样!你这样做别人就会说你高尚吗?”
“我不需要别人以为我多高尚,我只求自己良心上的安宁,你别再逼我了,我坚决不同意你跟她离婚——如果你还爱我的话。”
“我们为什么不更自私一点?”黎平章捧着黄叶的脸问,“我们为什么总是替别人考虑那么多?”
“因为这是我们的宿命,”黄叶说,“自爱和爱人是我们身上共同存在的两个因子,我们既然都爱这个世界,就不愿让它有太多的绝望,我们也不要绝望——因为相爱。而她已经够可怜了,已经没有了爱,如果再失去婚姻这个形式,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摧毁她最后的一点依靠!算我求你了!”说着她的泪水疯狂的汹涌而出。他也不由得抱住她而放声痛哭。
他们为这世上难以两全而痛哭。
但是让黄叶始料未及地是,黎平章竟然从家里搬到公司住。黄叶劝他搬回去,他说,那里是我的牢笼,你就那么忍心让我回到牢笼里去?黄叶实在无计可施,但又怕他的妻子来纠缠。她倒不是怕她吵闹,她怕的是那个女人绝望之下乞怜的动作。她实在受不了那样的刺激。
为了避免麻烦,黄叶决定搬到英若兰家去住。
英若兰的丈夫很少回家,家里常常就她一个人。她早就让黄叶搬过去住,但黄叶为了能够多同黎平章呆在一起,就一直推辞着。自从出现医院那场风波之后,英若兰又开始劝她搬过去住。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而且英若兰怀孕已将近六个月了,身边应该有个人照顾。基于这几种原因的考虑,她也就答应下来。
黄叶搬到英若兰家里后,同黎平章见面的机会就少多了,只是上班时间偶尔碰到几次,这样一来。人们也就认为他们中断了关系,有的甚至以为是黄叶甩了黎平章。
“黎经理折腾了半天,图个啥,最后还不是被人家一脚踢开!”
“这种人也真是,花了人家的钱竟然一走了之。”
“现在流行这个……”
这种窃窃私语的议论已经不能再左右黄叶的情绪,她最关心的是黎平章的状况。她发现他明显的憔悴了,脸色苍灰,象患了一场大病一样。看到这些,黄叶的心象被刀割一样疼痛。
这天,下班后黄叶给英若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晚上不回去了。
她来到黎平章的门前。在门口她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和酒气。她敲了敲门,也没人开,她侧耳听了听,里面好象还有别人,杂有打碎玻璃的声音。她敲着门“是我呀,我是黄叶。”她急切地喊着,拍打着门。
门终于开了。于丽站在门口,黎平章躺在床上,不醒人事。地上是一些碎了的玻璃渣。
“你还知道来看他?”于丽明显地责备她,“你看看他,因为你成什么样子了?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又对他置之不理。”
“你让我进去。”黄叶说,“我什么样不用你管。”
“是,我是管不着你!”于丽说,“可我不能不管他。”
“所以,你就来安慰他了,对不对?”黄叶两眼冒火的看着于丽,她的胸脯起伏着。
“我承认,我就是来安慰他了!怎么啦?太好了!他终于把我当成你了,多好啊!呵呵呵呵……”于丽肆意的笑着。
“你们干什么了?”黄叶感到自己的愤怒在膨胀。
“你说我们怎么样了,哈哈哈……”于丽的笑声震得房间似乎在摇晃。
这时候黎平章睁开眼睛,对着黄叶,“你来了,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终于来了,为什么却站在那里,快!快过来!过来!我要看看你。”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憔悴,那种憔悴使黄叶忽略了自己的愤怒。
她慢慢地走过去,把手伸给他。黎平章抓住她的手说,“叶,叶,你终于来了,”他又回头看着于丽,“谢谢你,于丽,我告诉过你,她会来的。你看我说对了。对你,我只能说抱歉,我的感情只属于她,无论醉着,醒着,白天,梦里,我的情感电波也只能感应到她。”
黎平章说到这,黄叶也就明白了刚才于丽说的话的真实性有几分。
于丽掩面跑了出去。
“你怎么喝那么多,喝成这个样子?”黄叶想转身打扫一下房间,被他一把拉住。
“别走,别走,我好容易把你盼来了,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了。其实,我也没喝醉,我只是不想在想你的时候应付她,所以才故意装醉的。”
“她纠缠你了?”黄叶问,“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怀疑她向我施暴?”他眼睛带笑地说,“她还没那么大胆。来,你也喝一点吧,”黎平章递给黄叶一瓶啤酒,黄叶倒进了杯子里,一口气喝下去。
“望断一生憔悴,”他举起酒瓶。
“只消几个黄昏,”她也又一次喝干了杯里的酒,她又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她又抓起一个酒瓶一口气喝下半瓶。她头晕的快支持不住了。她愿意这么晕过去,醉过去,死过去。如果清醒是一种痛苦,那倒不如躲到沉醉的迷梦中去避难。醉了的感觉真好。晕晕的,连身子都飘悠悠的,象在腾云驾雾一般。她感到自己被黎平章横着抱到床上。
“我不想躺着,我还要喝,”黄叶挣扎着要下床。
“听话,你真喝多了,”黎平章将她按住。
“不,我没醉,你让我喝。有些话我只有喝醉了才能说出来。我求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满足我这个要求吧?”黄叶摇着黎平章的胳膊。
黎平章只得扶着她坐起,把啤酒瓶递给她。黄叶又喝下去多半瓶。
“我跟你说,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以前不喝酒太清醒时我说不出口。现在我明确的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根本就不要求你能给我什么名分、保证、婚姻。我不奢求,因为那太难得到了,我只要你的爱,这就够了!我不想我们的爱被撞得支离破碎。我们都经不起折腾,我求求你,不要再挣扎了,认输吧!不要让爱的激情被现实的岩石磨得变了形。我愿意爱你无论以怎样的身份。你——你还是回家去吧!”黄叶的泪水又淌了满脸。
后来,这样的情形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多少次!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黎平章说。“既然我们相爱,为什么不能争取爱的权利?”
“那将是一场战争,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直到耗尽你所有的锐气,耗得你精疲力竭。即使赢得了胜利的结局,战争的创伤已使我们再无心情和精力去迎接享受那个结局。”黄叶说,“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与其那样,我倒宁愿我们这样充满热情地相爱。”
“如果我不离婚就是不敢承担。”
“承担?”黄叶说,“我们不必去承担什么,我们只要好好地活着。相爱。”她伸手抚摸着黎平章头上那个伤疤。这个伤疤就是承担的证明。这是拿生命来承担啊!她吻着那个伤疤,泪水滴落在上面。
她感觉自己在发抖,简直快坐不住了。
他拥住了她。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交融着,缠绕着,传递着。这是他们向世界证明的方式。他们相爱就应该抱在一起,他们抱在一起,证明他们在相爱。
黄叶近似绝望地迎接着黎平章。
她一次次将身子抬起迎上去,迎上去。她觉得自己被打的七零八落。就这样死了吧,她咬住了他的肩。她希望他用力地拥有自己。他们在相互咬啮和相互拥有中向对方献出自己。
他们谁也没有死掉!他们因为都还活着而抱头痛哭!
“那个废弃的货场,我每天都去,”黎平章说。“这个世界很大,但没有能容我们的地方。只有那个地方——属于我们——因为我是在那里遇见了你。那是我们的灵魂栖息对话的地方。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相爱,最痛苦的也是这件事,但这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财富。黎平章的手在黄叶的身上摩挲着。”对于她,我只是可怜她。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个牺牲品。那个年代,又有谁不是为了牺牲而生的呢?所以她动手时我没还手,不是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从心底涌上一种对她的怜悯。“我跟你说这些,你明白吗?”黎平章问黄叶。
黄叶在他的怀里默默地点点头。
我知道,她说,我明白。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愿意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去做任何事情——因为他值得。如果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变得龌龊不堪,那唯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例外。
“我们也不要太绝望了,对于我来说只要有爱就足够了,”黄叶说,“至于那些什么证书、婚姻,那只是一种婚姻合同,与感情无关。”她想尽量安慰黎平章。
黎平章紧紧地抱住黄叶。
这是无声的语言。
爱的语言。
他们无须再说什么了,贴紧对方就是他们的身体语言。
这个夜晚,他们因清醒而痛苦,因痛苦而更加清醒!做一个梦吧。到梦里去寻找那片自由的天空吧!
他们谁也没有睡着。他们相互凝视着,安慰着,无奈而又坚定的爱着对方。因为回忆,她的情绪波动的历害。几天以来,她的状况时好时坏,那个出租车司机经常来看她,问她在虞州有没有别的亲人,她总是说以前有过。他再想往下问时,她就假装睡着。她也想问问他的姓名,但转念一想,还是等自己好了之后再表谢意吧。他有时要深问她的经历,她就差开话题。那些往事怎么可以告诉他呢?他还那么年轻,那么青春,怎么可以把那么沉重的东西让他知道呢?
唉,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往事在心头继续萦绕,像刀割过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