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终于辞职了!
当她在公司改革分流大会上当众宣布要辞职时,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快意,也许二者兼有。因为柳和生开这个大会分明是要让她难堪,而她选择辞职无疑打破了他的计划,同时也打击了他的无耻和嚣张。
会议召开前一天,柳和生又一次把黄叶叫到他的办公室。在这之前他曾好几次暗示过她去他的办公室,都被黄叶巧妙的推掉了。这次说是要让黄叶填一张表格。
谁知,黄叶进去之后,柳和生竟然开门见山地说只要黄叶跟了他,他保证借这次机会让她当副总或者总公司办公室主任。黄叶当时差点气笑了。她说柳经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并非你想象的那种人。
柳和生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个女人嘛!女人能有什么区别?再说黎平章能给你什么?只要你跟了我,在公司里你想要什么都随你!这个公司,我说了算!
是吗?黄叶笑问,你认为我想要什么?你又有什么能给我?
钱,我有的是,柳和生急急忙忙地说,我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想当官,公司的职位随便你挑,我一准答应你。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你在公司里的前程一片光明!
你看错人了。黄叶冷冷的说,世上女人多的是,但女人跟女人是不同的。你还是找一个喜欢这些的女人去兜售吧!
你可要好好想想。
我已经想好了!
柳和生说,黄叶,你可别做傻事!
我——如果我非做不可呢?黄叶好象在挑衅。
那你,你——明天你死定了。明天公司的改革大会要召开,那时候我想让谁下岗,谁就得下岗。柳和生气急败坏,我看你能硬到哪儿去?
你这条中山狼,黄叶轻蔑地说,你猖狂不了太久的!
走着瞧,柳和生咬着牙。
在会场,当黄叶以一个极优美的转身动作离开会场时,她似乎又找回了以往有意丢失的一些东西。那个动作一定是极优美的弧线,胜过了她以往所有的舞步。她似乎又找回了跳舞的最佳感觉。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立秋了,天空已经不像盛夏暑日那样浑浊的苍灰,而是透着一股清爽的湛蓝。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天气了!黄叶心里有些感慨。那丝丝缕缕的白云就像仙女的衣衫飘浮在空中。在这样干净清爽的天气里心情也不由变的清澈起来。你不忍心在心里积存那么多的阴郁,生怕辜负了这秋日的清爽和透明。
黄叶离开公司后又躺到了货场里的那片沙滩上。她舒展开四肢,任秋日的阳光尽情地抚摸自己。那是一种温热的抚摸,同那种季节里的凉爽融合的恰到好处。黄叶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惬意。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被眼前的这份明朗暂时的消解了。
“原来你还真的在这儿!”黄叶听出是黎平章的声音,她仍然闭着眼睛。
“别装了,我早看见你眼珠转动了。”黎平章说着翻开她的眼皮,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辞职?”
“不为什么。”黄叶说,“我早就想不干了。”黄叶不想把柳和生的言行告诉黎平章。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专心把我的《飞蛾扑火》写完。整天面对无聊的工作和琐碎的人群对我的写作心态是一种破坏,甚至是伤害!”黄叶说的倒也是事实。无所事事的工作和无聊透顶的人群确实在是影响着她的情绪,使她在写作时经常把个人的情绪宣泄进去,这其实是对作品表达完整性的一种极大的破坏。
“你没了工作,那你怎么生活?”
“我还有一些钱,暂时还不成问题。等书写好了,如果能出版的话,那最好不过了,倘若不行,我再想办法做点其他的事情,总之一切都不会是问题。你放心好了!”黄叶的语气里充满着自信。
“这张卡上有一部分钱,你拿着可能会用的着,别的我也不知能为你再做什么,”黎平章从兜里掏出一张龙卡递到黄叶手里。
“不!”黄叶说,“我手里有钱。”她将那张卡推回去,脸转向别处,以回避他的目光。
“你连让我为你分担的机会都不给我么?”黎平章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苍灰色,“你是不是不爱我?你肯定还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我当然爱你!又怎么会怀疑你呢?”黄叶说,“我只是不愿我们的关系上染上太多的物质色彩。”
“是,我俗气!”黎平章有点生气,“你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不如你清高,不如你清白,我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铜臭味。”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黄叶急急的说,“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你让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我爱你,所以才担心那样会使我们的关系发生一些扭曲。”泪水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你不必说了,也不要解释了,你还是不信任我。”黎平章的神情很沮丧也很颓然。“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更进一步地知道我多么地想为你做些什么,可你一句冰冷的拒绝一下子就将我推得很远,你太残酷了,黄叶!你那样说是在一刀一刀地割我的心。你连那样的一个可怜的机会都要扼杀,你太残酷了!”黎平章的声音有些悲凉。
“你——别说了。”黄叶的眼泪流了满脸,“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我不是!”她几乎在喊。
她一把抱住黎平章疯狂地吻着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不是,我不是!”她的泪水淌了黎平章一脸,她的热情也感染了他。他也顺势抱紧了她。
他们又一次为对方亮出了彼此。他们不是有意识的这样去做,他们只是遵循着灵魂的驱使,成为了一体。他们挣扎着,抗击着,绝望而矛盾!他们在抗击着生命,用一生的力量在抗击,他们也在完成着宿命,用一生的热情在完成,他们在彼此拯救,又在彼此打击,在这绝对相爱又相对矛盾的尖峰时刻,他们都发出了幸福的**。
当黄叶回到英子那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英若兰端出了温好的饭菜说,“吃些东西吧。”
“我已经吃过了。”黄叶说,“英子,你过来,陪陪我,好吗?”
英若兰顺从的坐在她身边。
“真的,英子,我告诉你,我爱极了他,爱透了他。”黄叶说,“真的,和他在一起,我会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因为他就成了我的世界。”
“你们在一起是不是很和谐?”英若兰问她。
“你是指性?”黄叶反问道。
“都有吧,当然也包括性,”英若兰说。
“怎么说呢,”黄叶说,“我和他是上天安排。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最爱。上天让我们相遇,这种相遇的光芒比宇宙间的闪电还要耀眼。那是灵与肉最完美的结合,是爱的最高境界——是艺术的境界。这种爱可以不要世间俗律的认可和赞誉。”她停了停又问道,“你和张同曾经有过那么强烈的爆发吗?”
“我们——”英若兰略微沉吟了一下,“我们只有一个晚上。那是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时,突降的狂喜使我忘记了他曾说过他有病。我们什么都来不及说,只是不停地做。”英若兰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彩,她紧闭着眼睛好一会,又接着说,“那个夜晚,浓缩了我的一生。我的所有激情精神和爱都已经留给了那个晚上。现在的我只是这里的妻子——会生孩子的妻子。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黄叶说,“你认为你们的爱情在那个晚上已经消耗殆尽,所以你不同他结婚是为了在记忆中保留那个鲜活的有爱的晚上。”
“我是这样认为,只有在回忆中爱才能长久。”英若兰说,“我和他的爱只能在记忆中才能青春永驻,所以我宁可嫁给现在这个有钱而粗俗的丈夫。因为张同——他必须爱我,我也必须爱他。为了能留住这份爱,我只能选择远离他!”英若兰的脸上神情即坚定又平静。
“你对爱情的看法很有个性。”黄叶说,“简直是空前绝后,自古以来那些爱得缠绵交错的男男女女都把结婚看做是爱的最高目标,而你的选择却很特别。”
“你呢?英若兰问,你和黎平章不也如此吗?那些小说电视上的婚外恋情哪一个不是把离婚再结婚当成爱的理想去追求,而你却不要他的婚姻。难道你的选择就不另类吗?”
“你知道爱情是很脆弱的吗?”黄叶问道。
“当然!”英若兰说,“所以我不敢把她放在尘俗的空气里晾晒,我怕……”
“怕它发酵,变味,”黄叶接道,“也许是我们都太不勇敢了吧!”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正的爱情很可能只是一种想象,”英若兰说。
“英子,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象一个哲学家了。”黄叶说,“也许咱们说的都有道理,我看还是各行其道,你在想象中去抓住爱情的衣袂,我在与他的交错融合中来感受爱情的流泄。”
她们都不再说话,客厅里立即陷入了沉寂。钟表的分分秒秒所发出的声音,使空气更显得安静。
黄叶最终接受那张龙卡。拒绝会使黎平章难过,但接受却让自己不安。为了减少他的难过,她宁愿让自己不安。钱的结构是纯物质的,但有时也含了太多的精神在里面。
市医院妇产科走廊里来往穿梭着一群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黄叶坐在走廊里一张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她们出神。
生孩子在目前仍是女人的专利。尽管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让人们从体力劳动中解放了许多,可女人生孩子这件事情丝毫没有解放。从受孕到生产,二百八十天的等待期盼,还有产床上阵痛的煎熬与折磨,都由女人来承担。女人为了人类得以繁衍,付出了青春和健康。多少女人因生育而臃肿不堪,多少女人因生育而落得一声病痛甚至命赴黄泉。一位作家说,一个女人倘若没生过孩子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因为生育会使女人变得宽容,母性的温情会使女人变得更加妩媚。对这些论调,黄叶不以为然。她认为既然身体是自己的,那自己最有权利决定,女人可以选择生育来证明自己的女人性别,也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也许是这些想法经常变成文字见诸报端,所以人们称黄叶为女权主义者,即有嘲讽,也有感叹。黄叶对这些评议毫不在意,她认为人们有了不同的评论才是正常的,她的目的也就在与此,提醒人们,引起注意。
昨天英若兰的肚子疼了一夜,黄叶给她丈夫打电话,他却说正在跟客户谈生意,抽不开身,让黄叶代为照顾。黄叶已经听见电话里夹杂着女人嗲声嗲气的说话声,气得她放下电话大骂他没有人性。英若兰说,算了,你别生气了,我这不还有你吗?
一位护士在门口喊,“谁是英若兰家属?”
黄叶急忙上前,“我是她的朋友,她怎么样?”
“你这位朋友因多次流产,导致子宫壁严重受损,应该停止妊娠。”一位医生这样对黄叶说,“她以前多次流产后还没恢复好就又怀孕,多次流产手术使她的子宫壁很薄,这样分娩很容易出危险。”
黄叶问,“你的意思是要拿掉孩子。”
“这是唯一的办法。”
黄叶的头一下子大了,她心里慌得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手抖得连医生的诊断证明都快接不住了,仿佛英子的生命就系在那张纸上一样。
英子又一次问黄叶,“医生真那么说了?”
“你自己看看吧。”黄叶把诊断证明交给英若兰。英若兰接过去看了半天,什么也不说。黄叶急得大声喊道,“你还犹豫什么?”
“我不能做掉孩子,”英若兰坚决地说,“我要生下他。”
“为什么?”黄叶问,“你怎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这么糊涂?”黄叶气得直拍桌子。
“我已经嫁给他了,”英若兰说,“我必须为他生个儿子。这次他找了好几个人推算的受孕最佳时间,他满怀着期望盼着这个孩子,以前多次流产都是B超检查是女孩才做掉的。如果把这个孩子做掉了就等于把他的希望打碎了。我绝对不能那样做!”英若兰脸上的坚执是黄叶很少见到的。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生命去作赌注?”
“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他救的。”英若兰说,“这么几年对我来说那物质意义的生命已经不是我的了,而是他的,所以我有义务为他做事,做他希望的事!”
“荒谬!”黄叶说,“你这叫什么逻辑,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你——”她说不下去了,她从自己朋友脸上已经看出再说什么已经毫无意义。她只有默默的祈求冥冥中的神灵能保佑这个朋友。
整天同英若兰在一起,黄叶的日子过得单纯而宁静。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写作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月就写到了最后一章了。看来,环境对写作心理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黄叶在《飞蛾扑火》的结尾写下最后一句话:那只小小的飞蛾义无返顾地向那簇火焰飞过去,不,它是扑过去的!它是用生命来完成自己对火焰的爱情!
黄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无比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总算结束了,该放歌轻松一下子了!要不是担心吓着英子,黄叶真想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她想找黎平章庆祝一下,又一想今天星期一,他没准正忙着。还是找仇冬国把稿子交给他,黄叶这样决定。
黄叶到学校去找仇冬国,因为他曾当着杜银飞的面答应帮她联系出版社。
仇主席答应过的事不会忘记吧?黄叶把稿子放到他的桌子上。
哪能呢!仇冬国说,我专等着为你效劳呢!
你就放心吧,黄叶,杜银飞从外面进来插嘴说道,我在这儿给你做证人。仇主席他赖不掉的。
那我就谢谢二位啦,黄叶冲他们笑笑说,为了表示谢意,今天中午我请客,到“不想走”饭庄,怎么样?
算了,你们俩来这儿都是客,还是由我做东吧!仇冬国说,不过,你那顿饭先记到账上,以后有机会再请。我看咱们还到学校对面的“仙客来”吧,仇冬国征求地看着杜银飞。
行,客随主便,杜银飞说,这名字起得倒很有艺术特色。
“仙客来”里面的大厅里倒真摆了几盆进口的仙客来。这倒的确有几分浪漫而艺术的气息,显得既雅又俗。俗在其用途,雅在其命名。看来这饭店的命名就像它的商标,真能起到广告的作用。黄叶看着那些怒放的仙客来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