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开了,跳进来一个精灵般的小男孩,见到宣澈便叫舅舅,欢喜地扑上去,与宣澈闹作一团。
“妈妈,妈妈,舅舅的女朋友好漂亮啊!”小男孩扭在宣澈的臂弯里欢快地叫,从门外走进一位少妇,清秀的眉清秀的眼,一眼便可以认出是宣澈的姐姐。
“你好,我叫宣清,是宣澈的姐姐。”
“你好,我叫紫水,是宣澈的女朋友。”我和宣澈的姐姐两手相握,宣澈抱着小男孩坐在原地,发愣的神情让我想起了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一种名唤温暖的感觉。我用宣澈给我的手机接他给我发的短消息或者照片,宣澈常常会在短消息的末尾写上一句“爱你”。这句话是每位女子一生都听不倦的话。我亦然。而宣澈却从未在我这里得到任何一种表达这种意思的语言或者行动,我对待他的所有方式都避开了“爱”字,不得不说的时候,便以“喜欢”代替。
宣澈从来不问。我不知道他是害怕知道答案还是不愿我为难。
我与宣澈从他杭州的家中回到北京,宣澈的母亲送我一套织毛衣的竹针,粗却柔韧的那一种。我曾说起这种针在北京买不到,老夫人便把她自己的那一套送与我,我允诺会替她给宣澈织一件白色的毛衣。老夫人慈祥地笑,说宣澈很好的福气找到这样的女朋友。我便脸红,很含蓄的那种脸红。
宣澈的有几件手工编织的毛衣,出自他母亲和姐姐之手,全部都是白色,无一例外。我问宣澈为何没有其他颜色的毛衣?宣澈说,他的母亲喜欢白色,那种干净是其他颜色代替不得的。宣澈的姐姐宣清深受母亲影响,也想把弟弟打扮成清清亮亮的白马王子。
这一次,我织的毛衣仍然用了白色的线,要在宣澈的衣柜中再添一件白色的毛衣。
宣澈不许我织,他说我的手该去弹钢琴而不是织毛衣。
我说我答应的事情要做的,何况那是宣澈的母亲。
一个月以后,宣澈在北京燥热的夏天里穿上我织的白色毛衣拍了一张照片寄到杭州,宣澈的母亲当晚打电话到北京,开心地与宣澈聊了一个小时。
“你妈妈看到毛衣了?”
“我妈说我有福气,寻到了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子做太太。”宣澈弯下腰,随即半蹲在我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紫水,你爱我么?”
我慌了,手足无措。
宣澈笑笑,有些无奈。他重新站起身,让我的头靠上他的胸膛,我听到他的心脏重重地一下一下地跳,那种心跳声让我觉得很痛,像是我自己的心在痛。
宣澈离开我家的时候,下雨了。
我没有挽留宣澈,只交给他一把雨伞。宣澈接过雨伞,俯身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出门。
我在门镜上望着宣澈消失在电梯里,忽然很想留住他,待到雨停了再走。或者,便不走了。
打开门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我没有来得及挽留宣澈。
我喜欢在雨天睡觉,没有规律的节奏可以让我安然如水。每到这样的时候,我便会像回到童年一般——许久之前,我和弟弟一起,曾多少次地听着妈妈的摇篮曲入睡。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变成了玻璃人儿,有手有脚的可是不能动,不知怎的就从很高很高的楼上跌下去,我闭上眼睛等待粉身碎骨。
落啊,落啊,好像过了一万年,我在梦里对自己说,马上,你就要变成一地晶莹。
忽地,我落在了一个怀抱里,我挣开眼睛,看到的是宣澈温柔的眼。
梦猛然惊醒,就在我要对宣澈说什么的时候。
我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哭了。
我在凌晨六点给宣澈发了一条短消息,我说:“宣澈,你能来看我么?现在。”
宣澈在一分钟之后回消息给我:好的,你等我,我马上来。
一个小时之后,宣澈按响了我的门铃。“好在是清晨,车很少,开得快。”宣澈进门,头发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我给宣澈冲了一杯菊花茶,打算给他讲我的梦境。
“爱情是玻璃的,若是不小心翼翼便会碎了,一旦碎了便救不回来。”我说。
“紫水,别怕,有我在,什么样的爱情都不会碎。”
我望着宣澈,刚刚经历的梦境似乎就在眼前——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双温柔的眼,还有我剔透晶莹的身躯,和我同样剔透晶莹的泪水。
“有的爱情是玻璃做的,可有的不是。就算所有的爱情都是玻璃的,只要诚心呵护,便一生都不会碎裂。看人了。你说是么?”宣澈轻柔地说着,一边在他的菊花茶里加了一颗冰糖。
“宣澈,”我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宣澈的手,时隔五年之后终于说出了一句万难出口的话,“宣澈,我爱你。”
宣澈先是一愣,随即笑,笑的同时眼中竟旋了泪,转而把我拉入怀抱,颤颤地对我说:“我知道。”
我在中学时代爱上了一个名叫唐逸旻的男孩,并且在高考落榜以后随着他到了北京,那时候,我是那么年轻,那么不顾一切。
后来男孩与我分手,不久后娶了一位精巧的北京女子为妻。
我从未怨恨过唐逸旻,因为我曾经那样爱他,直把我的生命都爱了进去。
夏日里,我顶着恼人的烈日,行走在干裂的街道上——早晨接到唐夫人的电话,哭着说想见我一面,说她与逸旻的生活无法继续。
我不知道唐夫人为什么选择我做倾诉对象,她没有知心好友的么?
有空调的咖啡厅里,唐夫人已经坐在窗口的座位上等我,我走上前,“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有,你很准时,是我早到了。”
很老套的开场白,像电影里最简单的对话。
“你和逸旻,有问题么?”我要一杯冰柠檬茶,急匆匆地开始了谈话。
“那日逸旻不在,”唐夫人红肿的眼中又有了泪,“我看了他的日记,他说他并不爱我,一直以来都是。”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就好像我知道唐逸旻当初离开我并非因他移情。没有得到的东西或人始终都是最好的。这个道理在大多数人身上适用。
我并没有接过唐夫人的话,我只说我自己。我说:“你见过宣澈的,他是个很迷人的男子,不是么?”
唐夫人点头,“你很好的福气。”
我笑,“这样的男子,三十岁的年纪,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迷人?”
唐夫人不说话,等着我说出答案。
我说:“是经历。只有经历才可以让一个男人成熟迷人。可我从不知晓宣澈的过去,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你想说什么?”她敏感地问,表情满是怀疑。
“我想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你若想寻到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子,并且要求他成熟迷人风度翩翩,那么我想你是找不到的。”我喝面前的冰柠檬茶,看窗外的人群,“小雅,”我叫唐夫人的名字,“你对逸旻的过去本来便清清楚楚,为何还要在你们结婚以后这许多年还要自寻烦恼呢?”
唐夫人嘤然,“我只是想知道他这许多年是否爱过我啊!”
我与唐夫人上一次见面,她对我讲起当年她与唐逸旻的婚事,她说她是知道唐逸旻不爱她的,然而她依然义无反顾地用了很多种方式嫁与唐逸旻为妻,因为她爱他。也正是在那一天,我意识到我对唐逸旻的爱情不及她,从此,我放下了我对初恋那么多年的憧憬和等待。
“我若是你,我便不会去看任何东西,安心地生活。小雅,你现在是唐逸旻太太不是么?你现在是他的妻,即便是没有爱情也有了亲人的感情,你们是不可分离的。”
“其实,我知道逸旻心里爱的是谁……”
不等她说下去,我打断她说:“小雅,任何人都有秘密,你该尊重这些秘密,他若愿意告诉你便会说给你听,他若不愿意告诉你,那么就是他认为这件事对你们的感情毫无益处。你也是有秘密的,你也有事情不愿意让逸旻知道,是不是?”
她点头。
“所以,宽容一些吧。很多事情过去的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提起,免得尴尬。给他一些私人的空间,对你并无害处。”
我与唐夫人聊了一整个下午,开解了她一整个下午,最后她终于擦干了眼泪对我说:“谢谢你,紫水,我希望我也能做你那样的女子。”
“你可以的,逸旻选择你做妻,定有他的理由。你要有自信。”
我们分手,各自朝自己爱着的男子奔去。
我从未对宣澈隐瞒过我与唐逸旻的过去,宣澈有我家里的钥匙,我放日记本的抽屉从不上锁。可宣澈没有兴致追究我过去的种种,就好像我没有任何兴致了解宣澈的过去一样。
宣澈常说,他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人,“一个人若是总是沉浸在回忆里,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快乐。”我对唐夫人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我若是她,定然不会去自寻烦恼,守住自己面前的这份安逸的生活,难道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