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从慧妃寝宫走出来,皇帝平静了许多,在御书房召见霍以光。
“那个丫头怎么样了?”皇帝还是有点别扭。
“听说先是不吃不喝,后来听说太子殿下病了,又哭又闹了好一阵,现在筋疲力尽,安静下来了。”
“先把她放出来吧。”
“皇上?”霍以光一脸惊喜。
“先别忙着高兴,朕可没说这事就这么算了。”皇帝不自在地扭过脸,“先让她来看看太子,说不定能唤醒太子。”
“是,臣领旨。”霍以光高兴地急忙去办理。
天牢里,霍以光亲自带人来接许秀苹。
“许姑娘,许姑娘。”霍以光喊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
许秀苹抬起头,看见是霍以光,眼里闪着希望和焦急,扑上前抓住铁栏,“霍大人,大柱子怎么样了?快告诉我,告诉我!”
“别急,许姑娘,”霍以光示意守卫开门,“我这就带你去看太子殿下。”
“真的?”许秀苹流下了欢喜的泪水,“我可以见到他了?”连日来饥饿、疲劳,加上心情激动,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许姑娘!”霍以光手快地抱住她,“来人,快请大夫!”
许秀苹再次被送进了东宫。此时她脸色苍白地昏睡在床上,御医正在为她诊脉。
“怎么样?”霍以光催问。
“这……”御医不敢说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病人有了身孕。”
“啊?”霍以光又惊又喜,许姑娘怀的可是龙种啊!说不定事情就此有了转机,会有了圆满的结局。
“但是……”语气一转折。
“别但是了,快说。”
“情况不容乐观。病人连日来饥饿、疲劳,大悲大怒,情绪不稳,母体伤了元气,怕胎儿不易保住!”
“快,快开点安胎药、补药,什么都好,千万要保住母子二人。我立刻去禀报皇上。”
瞧他做了什么!皇帝痛心地抱住自己的头,他不但差点害死了惟一的儿子,也差点害死了孙子。他们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呢。“霍爱卿,朕……朕……”他说不下去了。
“臣明白,皇上。”霍以光明白皇帝后悔、愧疚的心情,也明白身为天子怎能开口认错,“臣吩咐御医尽心救治许姑娘,务必母子都保住。”
“要什么珍奇药材,尽管去库里取。”
“是。”
“还有……”皇帝有点迟疑地叫住正要离去的霍以光,“若是不能两全,我是说,万一不能同时保住母子,就保住母亲要紧。”
“皇上?”霍以光惊讶地望着皇帝。
“去吧。”皇帝摆摆手。孙子没了,可以再生。要是那个丫头死了,儿了也活不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珍贵药材川流不息地运进了东宫。伺候的御医、宫女、太监一个个轻手轻脚,无声地忙碌着。
服下了安胎药,许秀苹醒了过来。一张开眼,就四处搜寻着熟悉的面容。“大柱子……”
霍以光的脸出现在她上方。“许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大柱子,我要见大柱子。”许秀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全身虚软无力。
“别动。”霍以光按住她的肩,“你要多休息,不能下床。”
“可是我要见大柱子,霍大人,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看不到她,他会不会疯狂?
“你现在情况特殊,不宜活动。”霍以光一脸为难。
她一定是要死了,否则霍大人不会这样吞吞吐吐。“霍大人,求求你,让我临死前见他一面,没有我,他会发狂。让我和他见一面,让我劝劝他,让他好好活下去……”许秀苹声音哽咽了,她不担心自己,她担心大柱子,如果她死了,她不知道大柱子会怎么样。她不怕死,可是她舍不得他为她悲伤哀痛。
“好好的,干吗说什么死,多不吉利。”
“别瞒我了,霍大人,”许秀苹哀凄地一笑,“皇上,是不是下令要处死我了?”
“你在说什么?别乱猜了,没有这事。”
“你在安慰我……”
“皇上已经原谅你了,所以才会将你从天牢放出来。你没事了。”
“真的?”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突来的生机让她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这把年纪的人骗你小姑娘干什么?”
“那,大柱子呢?他是不是病了?我要见他。”许秀苹又想挣扎着起来。
“别,你别动,你现在的状况不宜下床,还是先休养要紧。”霍以光又急忙拦阻她。
许秀苹的心不安起来,为什么他一再阻止自己看大柱子,难道——她一把抓住霍以光的手,“霍大人,大柱子怎么了?”
“太子殿下他——唉!”一想到昏迷不醒的太子,他就只能摇头叹气。
“大柱子!”许秀苹一声悲号,痛哭失声。
“喂,你别哭呀!”霍以光手忙脚乱,“你现在的状况,情绪千万不能激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的胎儿着想啊。”也没说什么呀,怎么突然惹得准妈妈悲痛欲绝?
许秀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什么胎儿?”
“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要多多保重自己,否则会危及胎儿。”唉,这个消息应该人家小两口浓情蜜意时……由他这个半老头子来说还真不合适。
“我有了身孕了?”许秀苹呆呆地重复,她腹中有了孩子了,有了大柱子的孩子了,她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滋味,有悲有喜,有苦有甜。她突然笑了,脸颊上挂着泪珠,眼里闪着动人温柔,手轻轻放在平坦的肚子上,“大柱子,我们有孩子了。你一直说让我给你生小娃娃,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大柱子……”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这……唉,霍以光背转身,眨眨发热的眼睛。她的表情那么悲伤,又那么欢喜,全身散发着一种圣洁的温柔,让他都禁不住感动起来。
“霍大人,我想见大柱子最后一面,可以吗?”她要告诉大柱子他们有了孩子,告诉他她会好好活下去,生下他们的孩子……
“你现在身子不宜活动,最好卧床。要见面以后再说。”
“以后?哪里还有以后?”他们已经阴阳相隔,再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没有?我不是说了,皇上已经原谅了你,以后你可以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再也没有阻碍了。”
“你是说……”许秀苹不解地看着霍以光,“大柱子,他,没有死?”
“谁说太子殿下死了?”
许秀苹承受不住这个意外的喜悦,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喂!醒醒。御医!御医!”霍以光又忙忙乱乱地叫大夫诊治,“唉,他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吗?怎么听说太子殿下没死也要晕过去?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他真是老了,弄不懂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了。
好在许秀苹没有大碍,霍以光才松了口气。不过她一醒来又吵着要见太子,叫他好生为难。一个聪明的太监提了个建议:反正太子殿下和许姑娘都卧床不起,不如把他们搬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不就行了吗?就这样,一对苦命鸳鸯被放在了一起。
虞国柱沉睡的憔悴面容一入眼,许秀苹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
“大柱子。”许秀苹趴在他身边,颤抖的手轻轻抚过他浓黑挺秀的眉、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清瘦的脸颊,来到毫无血色的双唇上,流连不去。这唇啊,曾经露出憨憨的笑,曾经说着傻傻的话,曾经热情地吻遍她的全身……现在却这么紧闭着,没有一点温度,一点气息。
“大柱子,我是小苹果,你的小苹果。”许秀苹俯身在他耳边流着泪低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小苹果,你说过比花还好看的小苹果,比桂花糖还好吃的小苹果,比什么都可爱的小苹果。我就在你面前,你睁开眼看看我。”
虞国柱依旧沉睡着,没有一点反应。
“你不是最爱看我笑吗?你看,我在笑。”许秀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身旁的宫女不忍地转过脸去,“你喜欢闻我身上的香味,来闻一闻呀;你说你总想吃我,我给你吃,来,你想吃哪里,手指头,脸蛋,还是嘴巴,我都让你吃,吃个够。”许秀苹的嘴唇贴上他冰凉的唇,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里。
“你起来呀,你说要种麦子,让我天天吃馒头、煎饼,还要养猪,让我有猪肉饺子吃。御花园的地你已经耕过了,可以撒种了,大胖生的小猪崽也等着你喂,你怎么一个人睡觉,什么也不管了?”
虞国柱的睡容依旧沉静安详。
“你说过要盖一座不透风也不漏雨的房子住在里面,你耕地,你挑水,你喂猪,你煮饭,让我天天陪着你说话,给你生小娃娃。咱们把小娃娃养大,看着他成亲,再生小小娃娃……这样一直一直不分开。你说话算不算数?你说过你绝不骗我,说到一定要做到的呀!怎么你现在一个人躲到梦里去,不理我,不看我了呢?”许秀苹抓起他的大手贴在脸上,“大柱子,别不理我。你怕我不理你,我也最怕你不理我呀,求求你醒来,求求你。醒来看看我,抱抱我……”许秀苹痛哭失声,一旁的宫女、太监也落下了眼泪,太子殿下和许姑娘太可怜了。
“大柱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做爹了,知道吗?我的肚子里有了小娃娃了,以前你总说要我给你生小娃娃,现在我真的有了,你就是小娃娃的爹,我是他娘,你高兴吗?高兴就睁开眼睛,说句话吧。”
除了唏嘘的声音,依然是沉默。
“你要醒过来,才能看着小娃娃出生,看着他长得白白胖胖,像小猪崽一样,听到他叫你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你这么睡着,这一切你都看不到了啊!”
许秀苹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看着虞国柱,突然又开口,语气也由温柔悲伤变为坚决,“大柱子,你再不醒来,我就不理你了!你知道镇上的江川吧?他一直都喜欢我,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嫁给他,让你的孩子喊他爹,一辈子不理你!”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吓了一跳,许姑娘怎么这样说?害他们感动的泪水一下子收了回去。
“不……不要……”好像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大柱子,大柱子,你醒了吗?”许秀苹惊喜地凑近他的脸。可是他的面容还是那么沉静安详,渐渐地,许秀苹的心又充满了失望,难道是她眼花了,大柱子的唇并没有在动?
“不……不要……”不是错觉!这一次虞国柱的声音连宫女、太监们都听到了。
“你说什么?大柱子?”许秀苹屏息,生怕一眨眼、一呼气,这一切就会消失。
虞国柱的大眼睛缓缓睁开,对上那张带泪的笑颜。“我说……别,别嫁给……江川……”
“好!好!”许秀苹又哭又笑,拼命点头,“我不嫁给他。”
“别……别离开……我……”
“不离开,永远不离开!”
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历尽磨难的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欢呼声响彻了东宫。
窗外,皇帝悄悄拭去欣慰的泪花,转过身,却迎上一张含泪的娇颜,“皇上不进去吗?”
“咏兰?”
“皇上从来没叫过臣妾的名字。”兰妃拭去百感交集的泪水。
“是吗?”皇帝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咏兰,今晚,陪朕下盘棋?”
“皇上……”兰妃的表情有感动、有欣喜。
“只是下棋而已……”皇帝边说边匆匆离去。
而兰妃望着远去的背影,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回过头看屋里那一对交颈鸳鸯,还腻在一起喁喁细语。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太监宫女奔进忙出张罗着伺候。
“太子殿下,许姑娘,想吃点什么?奴才立刻吩咐御膳房去办。”
虞国柱和许秀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土豆!”
尾 声
庆王府内。
正是午膳时间,桌上只有简单的饭菜:两碗粥、一盘煮土豆、一碟酱料。
一身朴素布衣的安阳郡主嘟着嘴坐在桌前,而另一边,庆王正埋头稀里呼噜地喝着粥。
“喂,猪!”安阳郡主气恼地叫,“我不要吃土豆啦!”
“那你要吃什么?”庆王虞兴国拿起一个土豆剥皮。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土豆。”
“厨房还有咸菜和杂面窝头。”虞兴国用土豆沾一下酱料。
“没有别的吗?燕窝?鲍鱼?”
“没有。你知道一天的伙食费只有五钱银子。”
安阳郡主咬牙切齿,“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嫁给你这头蠢猪。”没错,她现在是庆王妃了。
“嫁给谁都一样,现在满朝上下都吃土豆。”有皇上做榜样,群臣争相效仿,现在从朝廷到地方,官员都穿旧衣、吃土豆,节俭成风。
“我真不明白,土豆有什么好吃!”天天吃,吃到她肠子打结,真怀念以前顿顿山珍海味的日子。“土豆蛮好吃的。”至少他已经吃惯了,觉得还不错。而且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他现在不吃大鱼大肉,一身肥肉减少了许多,娘都说他越来越帅了,是天下无敌超级霹雳大帅哥。
“好吃个屁!”安阳郡主气冲冲地,“还有这一身粗布衣裳,都把我细嫩的皮肤磨红了。我要穿绫罗绸缎。”
“没有,你一个月的置装费只有一两银子。”买一张上好的绣帕都不够。
“死肥猪!”安阳郡主狠戳他的额头,“我要新衣服啦,你给我去买。”
“哇!你戳我,还叫我肥猪!”虞兴国捂着额头哇哇大叫,“我要告诉娘。”
“告吧,看你娘能把我怎么样。”老王妃只会搂着儿子叫心肝宝贝。
“我,我告诉你爹。”
安阳郡主脸色微变。她爹安阳郡王也加入吃土豆一族,少不得狠狠念她一顿。
“我,我还要扣你的置装费和伙食费!”
“不要!”安阳郡主尖叫,立刻换上温柔甜美的笑容,“我的亲亲好相公,疼不疼?让娘子看看……”
朝堂。
年轻的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接见群臣。丞相霍以光有事上奏。
“皇上,皇城大门年月太久,风吹日晒已毁坏,需要重建。”
“要用多少银子?”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臣初步估算,大约八十万两。”
“那么多?”
“皇城门楼要用最好的石料,请最好的雕刻工,大门要用最好的桧木,还要包铜、镀金、油漆……材料加上工钱,八十万两是最保守的数字了。”
“那……”皇帝有点迟疑,“如果门楼不刻花呢?”
“大约需……七十万两。”
“大门上不镀金,可不可以?”
“可以省下十万两。”
“门楼用普通的石料,行不行?”
“如果用城外西山的石料,不用运费,大约只需四十万两。”
“大门用杂木,可以省多少?”
“省十万两。”
“不包铜呢?”
“再省十万两。”
“嗯,八十万减十万……”皇帝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还需要花二十万两。霍大人,大门可不可以不用刷漆?”
他就知道!霍以光差点翻白眼。任何预算到了皇上这里,七折八扣后就剩不了多少。“可以。”霍以光咬牙切齿地回答。只是这样一来,皇城大门成了什么样子?草寇的山寨门吗?
“我想,”皇帝还不够满意,“门楼不用石料,也用木头吧,大门呢,用些木条拼凑拼凑,钉成栅栏门就行了……”
“皇上!”霍以光忍不住吼,“这样还不如不建呢!”
“真的?朕也是这么想。”皇帝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惊喜,“这样一文钱都不用花了。”
霍以光差点昏倒。
“大柱子!大柱子!”大殿侧门的珠帘一掀,皇后牵着小太子走了进来。
“小苹果?”皇帝立刻把霍以光抛在一旁,冲着皇后招手,“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皇后生了太子后,身材变得有点圆滚滚的,脸上也多了几点小麻子,不过皇帝说她更可爱了,更像可口的苹果了。
“大柱子,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皇后絮叨着,已经被皇帝抱起,安置在自己腿上。
“皇上,”近侍凑近他低声提醒,“女人不能坐龙椅。”
“小苹果又没坐龙椅,她是坐在朕腿上。”
“我告诉你喔,大胖又生小猪了。”皇后急着和皇帝分享好消息。
“真的?那叫宫女们好好喂。”现在宫里的空屋差不多都住满了大胖的子孙,太监、宫女们种菜喂猪,忙得不亦乐乎。
四岁的小太子正在剥土豆,随手把土豆皮丢到地上。
“土豆皮别丢。”皇帝眼明手快,接住了土豆皮,差点让坐在他腿上的皇后摔下去,又手忙脚乱地抱住她,眨眼间完成了一套高难度动作,好险。“留着喂猪。”
小太子拿着土豆的手伸向皇帝,“爹爹吃。”
皇帝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嘴,哇呜,一口咬掉了一大半。
小太子收回手,对着手上只剩一小半的土豆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哇——爹爹坏——”把他的土豆吃完了。
“不哭不哭,爹给你烤土豆吃。”皇帝一手抱起太子,一手牵着皇后,急急宣布:“退朝。”
霍以光仰天长叹:“太上皇呀,你和兰妃娘娘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让臣来面对这一切。哇!不管了,我也要告老还乡享清福去!”
天朝史载:德隆帝幼遭陷害,流落民间,深体民间疾苦,继位后克勤克俭,勤政爱民,减免赋税,百姓富足。朝廷上下清廉之风大盛,贪官污吏绝迹。天朝出现了百年盛世。皇后许氏,贤良贞静,带领宫女耕织自给。帝未纳妃,与后恩爱无比,育三子二女。三十三年禅位于太子。帝与后同日无疾而终,享年七十八岁。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