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御医坐在床边为昏迷不醒的虞国柱诊脉。
“怎么样?究竟怎么样?”皇帝在一旁不停催问。
“皇上,请耐心。”霍以光劝道。
“耐心,你就知道叫朕耐心!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叫朕怎么耐心!”皇帝立刻向他开火,“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耐心了。”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又不是他把太子殿下害成这样的。“可是皇上这样,御医无法专心诊脉,会影响对太子殿下的治疗的。”
“这样就无法专心诊脉,朕还要这样的御医干什么?”皇帝嘟囔着,悻悻地闭上了嘴。
御医终于松开了手,又扒开虞国柱的眼皮看了看,站了起来。
“怎么样?”皇帝这回小声问。
“太子殿下是郁结五内,忧急攻心,才会吐血的。”
“那还嗦什么,开方子呀!”皇帝心急地催促。
御医走到桌前,边写药方,边说:“这副药煎了让太子殿下饮下,太子殿下就会醒来。不过这只能救一时之急,不能去除病根。”
“不能去除病根的方子你开什么?你是故意不把太子治好的吗?”
“皇上恕罪。太子殿下是心病,心病要用心药医。不解除太子殿下忧伤的原因,臣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你!哼哼!给我尽全力救治。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只管开口,一定要治好太子。”别给他来什么“心病”、“心药”的,要他放了那个女人?没门!
“臣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成功。否则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也许是皇帝的威胁起了作用,一碗药灌下去,虞国柱就睁开了眼睛。
“皇儿,皇儿,”皇帝惊喜地俯身看他,“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虞国柱呆滞无神的眼睛穿过他,不知落在何处。
“皇儿,我是父皇啊,你说说话。”皇帝焦急地摇摇儿子的身子。
“小苹果……”虞国柱口唇翕动,喃喃地说。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这小子病成了这样,还惦记着那个丫头。
“皇上,太子殿下是想吃苹果。”不知真相的御医说。
“多嘴!”皇帝狠瞪他一眼,又低声问虞国柱,“皇儿,你想吃什么?朕命人为你做。燕窝?鱼翅?”虞国柱又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整整三天了,虞国柱除了被强灌进一点药汁外,滴水粒米未进,整个人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
“唉。”皇帝这三天也无心上朝,天天守在皇儿身边,可是除了叹气,他还是只能叹气。
三天了,三天不吃不喝,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皇儿吐了血,大伤元气,要不是他用宫里最珍贵的药材,皇儿说不定已经……
“皇儿,你开口说句话。”哪怕叫那个丫头的名字也行。除了三天前他叫了一声“小苹果”之外,这三天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虞国柱仍然睁着无神的眼睛,没有一点反应。
“皇儿!”皇帝眼睛湿润了,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像个活死人一样,日渐憔悴,甚至……
当年,他也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爱妃一天比一天憔悴,渐渐失去生命力却束手无策。他是皇帝,是天之子,万民之主,没有做不到的事,难道连心爱的人的生命也挽留不住?不,他不信!
“老天,你听着!”皇帝双脚分开站立,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天,“我命你立刻让皇儿恢复,听见没有?朕是四海之主,是天之子!朕命你不准收皇儿的命!你听见了?”
“轰——”晴朗的天空响起了雷声。
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天,只见蔚蓝的天空突然涌出丝丝缕缕的白云,聚集成团,越来越厚,倾刻间,乌云翻滚,大地黯淡下来。
“哗——”冰凉的秋雨倾盆而下。
天牢里。
这里一片漆黑,黑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许秀苹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身子缩成一团。
她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多久了。只知道“叮当”,锁上门走了。“叮当”,开门,放下碗,“叮当”,锁门走了……她没去数有多少次开门、锁门,多少次送来牢饭又收走。她不想数,不想吃,也不想抬头去看一眼进来又离开的人。反正没意义,什么都没意义了,没有了大柱子,什么都没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没注意这段时间自己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时间在流逝。她好像被压缩在一个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声音的虚无空间里,这里连时间都是虚无……
“叮当”,又是开门的声音,她依然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一股香风混进天牢腐烂发霉的气味,变成一种奇怪刺鼻的味道。
“哎呀,臭死了,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一个尖细变调的声音,好像是捏着鼻子发出的。
许秀苹还是没反应。
“喂,死丫头,别装傻卖呆了!”尖细的声音是安阳郡主。
“郡主,她不会是真的傻了吧?”怯懦的男声是庆王虞兴国。
“闭嘴!我没问你。”要不是打着他的旗号才能进天牢,她才不理这个死肥猪呢。
“我……”
“我什么我!再说我就掐你!”
“呜——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娘。”虞兴国害怕地后退几步,这个恐怖的女人掐人可疼了。
“去告吧!去找你娘吃奶吧。”越看这个死肥猪越讨厌,安阳郡主一肚子火都发在他身上。
“又不是我害你当不成太子妃的,干吗欺负我?”
“你还说!”这头肥猪专会踩人痛脚,安阳郡主气得两指夹起他脸上的肥肉,用力一拧。
“哇——娘——”虞兴国哇哇大叫,他的俊脸一定淤青了,娘见了一定会心疼,“我的脸——”娘说他的脸是天下最俊的,被这个凶女人毁了啦,“娘,呜呜——”虞兴国捂着脸哭着跑了。
“没出息的家伙!”安阳郡主不屑地冲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又转向雕像般的许秀苹,“喂,臭丫头,抬起头来!”
许秀苹对刚才的吵闹听而不闻,还是一动不动。
“我叫你抬起头来,你聋了?”安阳郡主冲上前一把抓住许秀苹的头发用力扯。
许秀苹的脸抬起来了,表情平静而淡漠,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死丫头,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许这样看着我!”她冷冷的眼神让人心里直发毛。
“我叫你不准看你还看!”安阳郡主狠狠一巴掌,打得许秀苹头一偏。但她慢慢地转过脸,又用那种冷冷的,似乎穿透了人的目光望着安阳郡主。
“你!”安阳郡主举起手,想再给她一个耳光,可面对那奇异的目光,手竟然挥不下去。
“你!哼!死丫头,你不是仗着太子殿下宠你很得意吗?你也有今天的下场!现在我想打你就打,想骂你就骂,就是打死你也没人管,还是为国除害!你媚惑太子殿下,竟然耸恿他离宫逃家,抛弃皇位,抛弃江山,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太子殿下竟然为了她宁愿舍弃江山,宁可逃走也不肯和自己成亲,真是气、气、气死她了!
“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要姿色没姿色,要才情没才情,要家世没家世。你这样的女人街上一抓一大把,连给我提鞋也不配,凭什么跟我比?凭什么跟我争?”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输给她,真是天大的耻辱!
“脸蛋平常,身上又没有几两肉,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太子殿下?让他为了你不要江山,为了你逃婚,甚至为了你吐血病倒……”要不是这个意外,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
木偶一样的许秀苹突然有了反应,扶着墙爬起来,努力稳住虚软的身子,“你,你说什么?大柱子病了?”
“都是你害的!太子殿下现在卧病在床,茶饭不进,奄奄一息。御医说这样下去很危险……”她才不在乎那个土包子是死是活,可是实在不甘心到手的皇后之位飞走。
“你,你是说真的,大柱子病了,他现在怎样了?”许秀苹脚步不稳地扑上前,一把抓住了安阳郡主的衣襟,“快告诉我,大柱子现在怎样了?”
“放开我,脏死了。”安阳郡主厌恶地想要推开她。她身上有股臭臭的怪味,手上的污垢尘土都沾在自己华美的衣服上了。
“你告诉我,告诉我!”许秀苹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不放。
“放开,放开。”安阳郡主推她不动,心里开始害怕了。再看她头发蓬乱,脸上还有五根红指印,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样子好可怕。
“大柱子怎样了,告诉我!”
“大,大柱子是谁?”天,天哪,这个女人发疯了,万一她把自己怎么样……安阳郡主开始后悔自己没事跑来泄什么愤,后悔把庆王赶走了,那头死肥猪虽然没用,至少也能壮壮胆。
“大柱子怎样了?快告诉我!”许秀苹大眼睛异常炯亮,还是不断重复那一句。
“妈呀!”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安阳郡主是标准的恶人无胆,吓得尖叫一声,用力推开许秀苹,转身就往外跑。因为太慌张,踩到自己的裙摆,一下子跌了个狗吃屎。
“你还没告诉我,大柱子怎么样了?”许秀苹喊道。
“妈呀!”安阳郡主飞快地爬起来,顾不上撕裂了的裙子,飞也似的跑出天牢。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许秀苹猛拍着铁门,“我要见大柱子!”
“吵什么!”守卫走过来呵斥。
“求求你放我出去,我要去见大柱子,他生病了,我要去看他。”许秀苹哀求守卫。
“别做梦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当了十几年天牢守卫,从来就没看见进了天牢的人还能出去的。出去的方法只有一个——上刑场。
“求求你,我要见大柱子。看不见我,他会受不了的,他会死的,真的!”
“别说了,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呀。”守卫同情地叹了气。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太子殿下宠爱的人,看上去也平凡得很,太子殿下竟为她不爱江山爱美人!
“求求你,求求你。”许秀苹哭泣着哀求。
守卫实在不忍心听她的声声哀泣,干脆躲开,耳不听为净。
“大柱子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许秀苹的身子顺着铁栏慢慢滑倒在地上,“他说过,没有我他会死的,他从来不说谎。大柱子……”
“轰——”外面的雷声震动了天牢。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过的天空蓝得亮眼,空气也弥漫着丝丝清甜味。偶尔一阵风吹来,凉意侵骨。皇帝拉一拉身上的披风。
“皇,皇上。”太监低声报告,“御猪这两天不吃不喝,小猪没奶吃,都饿得嗷嗷叫。”
“这时候你还拿猪来烦朕!”皇帝恨不得立刻砍了这个不识相的奴才。
“皇上恕罪。”太监急忙跪下,“因为是太子殿下带来的御猪,奴才……”
一听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皇帝的火气一下子不见了,只剩下深深的沮丧和无力感。
今天是第四天了,皇儿还是不发一言。他甚至也不再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只是昏睡着。他好担心他会就这样睡着,再也醒不过来,提心吊胆地每隔一会儿都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感觉他清浅的气息吹拂在手指上,才放下心来。可是要不了一会儿,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又重复同样的动作。
他害怕皇儿的大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就像爱妃一样。是的,他害怕。他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他,天之子,也有害怕的时候,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慧儿,你显显灵,救救咱们的儿子。”皇帝仿佛看见爱妃那灵慧多情的大眼睛正含怨地望着他,好像在怪他害了儿子。
“慧儿,你怪我吗?你怪我这样对皇儿吗?我也是为他好啊。”为什么皇儿这样固执,偏偏只认定一个女人呢?自古以来,不要说帝王是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就是寻常百姓,多收了三五斗,日子宽裕点,也想娶个小老婆啊。自己同意让那个丫头进宫为妃,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皇儿为什么还不满足呢?女人多几个有什么不好?反正心爱的女人已经在身边,再多几个换换口味也不错啊,儿子怎么这么死脑筋!
“皇上,请歇息吧。”霍以光劝道。皇上这几日为了太子伤神,也累坏了,不然怎么一个人自言自语。
“以光,你说朕做错了吗?”皇帝眼前都是爱妃幽怨的眼神,以致于对自己一向认定是正确的事也动摇起来。
“臣不敢置喙。”
“你说不敢,就是说我做错了?”否则他大可直言。
“臣不敢……”
“不准再说不敢。朕先赦你无罪,大胆说吧。”
“臣以为……”
“什么?说呀!”
“臣以为皇上棒打鸳鸯,害了太子!”
“什么!”皇帝眼珠子几乎瞪出来,紧抓着披风的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皇上赦臣无罪的。”霍以光吓了一跳,急忙提醒皇帝。
“君无戏言,朕不会砍你的头,你尽管说。”
“太子殿下与许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就算许姑娘各方面并不十分出色,太子殿下却对她一往情深。两人是一对同命鸳鸯,怎能分离?”可怜的小儿女,连他一想就禁不住唏嘘。
“朕并没有要分开他们,朕已准许许秀苹入宫为妃,还不够吗?朕下旨册封安阳郡主为妃,也是为了让他登基后有一助力。天下迟早要交给皇儿,安阳郡王是开国功臣之后,又是朝中重臣,他的支持对皇儿稳定天下十分重要。”
“皇上从朝政上如此考量并没有错。可皇上忘了,太子殿下自幼生长在民间,并不是一个有政治野心,或者说雄才大略、胸怀天下的人。他和皇上不一样。”他不会为了朝政而牺牲爱情。
“所以朕才要为他考虑周全呀。”
“皇上忘了,当年您也是为这个理由迎丽妃进宫,却使慧妃娘娘受尽欺辱、折磨,甚至发生太子差点被害,以致流落民间的事。”
“这……这不一样,丽妃善妒……”
“安阳郡主也非温和贤淑的女子,别忘了她可是丽妃娘娘的侄女。皇上不怕当年的事重演吗?”“这……”皇帝一时哑口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朕可以另选太子妃,一定选一个贤良淑德的。”
霍以光叹气,摇摇头,“皇上也曾爱过,试问看着心爱的人受尽委屈,那滋味可好受?”
“哪有那么夸张?只要太子妃心胸宽大,她们还可以成为好姐妹。”当年慧儿和兰妃、容妃不也相处得很好?丽妃死后,慧儿可没再受半点委屈。
“皇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日渐憔悴、忧郁而死,心里滋味又如何?”
皇帝突然脸色大变,“你胡说!哪有这种事?”慧儿的死不是因为忧郁,而是生了病,不知名的病!
“皇上,臣没有胡说。”霍以光坚定地直视着皇帝,“慧妃娘娘和臣的夫人是姐妹淘,她们经常互相诉说心事,所以当年娘娘的心事,臣也略知一二。”
“朕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什么?”慧儿有什么话不和他这个最亲的人说,去和外人说?
“这些年臣一直没有提起。慧妃娘娘在时,臣不敢说,因为她不希望皇上知道她内心的委屈;娘娘去了后,臣也没必要说了。今天要不是为了太子殿下,臣永远都不会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皇帝喃喃自语,“霍以光你一定是在骗朕。”
“臣不敢有半句欺君之言。”霍以光镇定地陈述,“皇上是在微服私访时遇上了慧妃,那时慧妃还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就爱上了您。可见,慧妃决不是为了皇上的身份,不是贪恋荣华富贵,而是真心爱皇上。”
“这不用你说朕也知道。”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和豆腐一样白嫩水灵的卖豆腐姑娘,他就失了魂。那段浓情蜜意的日子,真是甜得让他一辈子回味。
“慧妃娘娘进宫为妃后,因为受皇上宠爱,常常被丽妃娘娘欺负。”
是啊,难怪进宫后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可她什么也没说,皇帝眼眶有点发热。
“可是慧妃娘娘知道皇上是为了朝政不得不娶丽妃,心里只爱她一人。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忍受下来。”
“是啊,朕当初常这么告诉她。”慧儿是多么贤慧识大体。
“支撑她忍受一切的,是对皇上的爱和皇上对她的爱。她虽然受了很多苦,但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苦。甚至丧子之痛也能挺过来。”
生下死胎后,她消沉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恢复了。
“丽妃娘娘病故后,她以为可以过幸福的日子,可是……”
“什么可是!丽妃死了,再没有人欺负她。”皇帝着急地打断霍以光,心里却隐隐为丽妃死后不到两年慧儿也病故而感到一丝不安,“她当然很幸福。”
“可是皇上接着纳了兰妃、容妃,还有一些嫔、才人……”
“那又怎么样?哪个皇上不是这样?慧儿不是器量狭隘嫉妒的人。这些嫔妃位子都比慧儿低,她们也相处得很好。”
“皇上,善妒不都是坏事。有人嫉妒为权、为利;有人嫉妒为情、为爱。除非慧妃娘娘不爱皇上,否则她怎么能不嫉妒?情人眼里容不下一颗砂粒啊。”
“不,不是的,慧儿从来没说……”皇帝脸色有些苍白了。
“那是因为慧妃娘娘知道皇上讨厌嫉妒的女人,也知道她改变不了什么。她以为丽妃一死,你们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厮守,独享彼此的****。可是皇上把****分给了那么多女人……”
“不,我没有,我虽然也喜欢兰妃、容妃,也临幸其他嫔妃,可我最爱的还是慧儿!”皇帝不顾威仪地叫道。
“那又怎样?皇上最爱慧妃,却把和慧妃之间最亲密的事也和别的女人分享,和别的女人做着和慧妃一样的亲密事……”
“不,朕只是换换口味,终究要回到她身边……”皇帝的声音虚弱无力。
“可是慧妃娘娘的内心已经被割了一刀又一刀。她也喜欢温柔典雅的兰妃和娇俏可爱的容妃,可每当皇上临幸别的嫔妃,慧妃娘娘都在独自吞噬内心的痛苦,还要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不!不!别说了!”
“慧妃娘娘说过,丽妃娘娘在时,她虽然常受欺负,但知道皇上只爱她一人,她心里一点也不苦;丽妃娘娘死后,她成了嫔妃之首,可痛苦才真正开始……”
“不!不!不是的!”皇帝狂吼着,他不相信,不相信爱妃是因为他才抑郁早亡。可是,慧妃临终那忧郁哀怨的眼神不停地在眼前闪动。
“皇上就是缺乏太子殿下这样的专情,缺乏太子殿下为爱牺牲一切的勇气,才会使慧妃娘娘忧郁而死。太子殿下绝不会为了稳固地位而让心爱的人受委屈,不会为一时的欲念,让心爱的人儿痛苦。他为了许姑娘,不恋太子之位,不怕冒犯皇上,敢于舍弃江山,抛弃荣华富贵。皇上有他一半的专情和勇气,慧妃娘娘现在一定还幸福地活着!”
“不!我不相信!你说谎!你说谎!”真相如此残酷,竟是他自己害死了最心爱的人儿。当年面对慧儿日渐衰弱的生命时,他是如此束手无策,如此绝望。那时他虔诚地祈祷,愿用一切换回爱妃的生命,多么讽刺,如果他早有这个心,爱妃不会死!他的心灵不会孤寂这么多年!
“不!”皇帝突然转身狂奔,披风在身后飞舞成一张大大的网。
慧妃生前的寝宫。
这里依旧保持着慧妃生前的样子,卧榻前还摆着她的绣鞋,妆台上还放着她的珠钗,她病重时煎药的小药炉还在床边,里面未烧尽的炭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了余温。
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室内一尘不染,好像女主人只是出去散步,随时都会回来的样子。
皇帝的手抚过光洁的桌面、明亮的铜镜,抚过雕花的床栏、柔软的锦被……一切都依旧,只是美丽的女主人早已魂归离恨天,而独自伤怀的人也已两鬓苍苍。
“慧儿,你的魂魄在这里吗?你舍不得离开我不是吗?你的魂魄一定就在这里徘徊……”皇帝又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低语。
“咱们的儿子回来了。你一直都不知道,你生的孩子没有死,他长大了,他长得像我,大眼睛像你。可是他现在病了,病得很重,你灵魂不远,救救他吧。”
除了窗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他。
“你怪朕害了咱们的儿子吗?慧儿,你说朕真的错了吗?”
过了片刻,皇帝又沮丧地低下头,“你不会责怪朕,你有天大的委屈也不曾怨朕一句。朕以为最爱你,可朕对你的情不及你对朕的十分之一啊。你是那么无怨无悔地爱着朕,现在也不会怪朕一句,对不对?”
“可是,你走了这些年,虽然也有其他嫔妃,可朕内心的孤单没有人懂啊。朕心里的话没有人能说啊。”所以他总是到这里,一个人说给慧儿的魂魄听。
“慧儿,你告诉朕,朕应该怎么办?”
“皇上。”一个轻轻柔柔的女音。
“慧儿?”皇帝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窕窕身影。
“是臣妾。”
“兰妃?”皇帝揉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宫里上下都在找皇上。”兰妃答非所问。
“你怎么知朕在这儿?”
“臣妾猜想,皇上有心事,一定是在慧姐姐这儿。”兰妃清灵的双眼透着聪慧。
“你真是兰心蕙质。”其实兰妃的高雅、聪颖、温婉都胜过慧儿,可是——
“可是却不如慧姐姐得皇上的心。”兰妃大胆地说。
“你说什么?”
兰妃的手一一抚过妆台、珠宝盒、发梳。“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一尘不染,快二十年啊,从这些就可以看出皇上对慧姐姐的情意。”
皇帝苦笑,“从这里看出?慧儿生前为我吃尽了苦,我把这些保存得再好,只能寄托思念,又有什么用?”
“我真羡慕慧姐姐,能拥有皇上如此深情;但我也庆幸自己不是慧姐姐,不必受到椎心蚀骨的痛,不必为情耗尽自己的一生。”兰妃喃喃自语。
“你,你说什么?连你也说慧儿她,她……”皇帝说不下去了。
“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慧姐姐为何而死?我们都是女人,处在同样的位置,慧姐姐的心,我比谁都能明白啊。”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人人都看出了慧儿为什么日渐憔悴,他却不知道!不,他正忙着处理朝政,忙着宠幸新的美人,无暇顾及她。他以为让她成为众妃之首,给了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就可以快乐无忧了。他真是眼盲心盲啊!
沉默,好半晌,皇帝才打破沉默:“兰妃,告诉我,你呢,你爱我吗?”
“皇上,何必问呢?”除了她,还有容妃、莲嫔……当她从慧妃身上省悟到,千万不要丢失自己的心,已经太迟了。
皇帝看着兰妃,她才三十七八岁吧?怎么两鬓竟染上了白霜?以她的才貌双全,若在民间,一定会嫁一个疼爱她的夫婿,子孙满堂,幸福一生吧?可是她的青春却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深宫中了。“臣妾从来不曾得到过皇上的心,也从来不曾奢望过。可是慧姐姐不同,她得到了,又失去了……”
皇帝张了张嘴想否认,却什么也没说。
“……她曾经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却又失去,承受着背叛的打击,日夜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以她的痴心专情怎么能够承受?”
皇帝再也无法开口了,他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慧儿是那么年轻,正是绮年玉貌,却像朵花儿日渐枯萎、凋零……这一瞬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臣妾听说了太子殿下和许姑娘的事,就想,如果皇上对慧姐姐也像太子殿下对许姑娘一样……慧姐姐一定会很幸福,皇上今天也会很幸福。真不愧是慧姐姐生的儿子,痴心专情就和他娘一样……”兰妃的眼睛有点模糊了。
“兰妃……”皇帝无言以对。
“皇上,是臣妾打扰了。皇上一定想和慧姐姐独处一会儿吧?臣妾就告退了。”躬身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看着她举起手,似乎在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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