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容斋随笔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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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文坛轶事(1)

孔墨

战国时期,墨家学派代表人物墨子由于主张“兼爱”,他的观点被驳斥得一塌糊涂,甚至将他比作禽兽。不过这是一时的论断。到了汉代,人们常常将墨子和孔子相提并论。

根据《列子》记载,惠盎见到宋康王时说:“孔丘和墨翟,没有地位却是君王;没有官职却有威望,天下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翘首企盼他们的到来,并乐意恭听他们的教诲。”

邹阳上书给梁孝王说:“鲁国听信季孙的话把孔子赶出国,宋国采纳子冉的建议把墨翟囚禁起来。像他们这样能言善辩的人,竟然也难免遭人谗言加害!”

贾谊《过秦论》说:“没有孔子、墨子的智慧。”

徐乐说:“没有孔子、曾子、墨子的贤才。”

以上这些人都把孔子和墨子划作一类人。《列子》、邹阳当然不足论,而贾谊这么有名望的人也这样认为。

韩愈最喜爱论述孟子的学说,觉得孟子的功劳不在治水的大禹之下,主要是因为孟子激烈地批驳过杨朱和墨子,而他的著作《读墨子》却又说道:“儒家和墨家都赞同尧、舜,都驳斥桀、纣,都倡导修身、正心、养性,从而使国泰民安。孔子肯定采纳过墨子的一些主张,墨子也肯定采纳过孔子的主张,假如他们没有互相采纳,就不会有孔子和墨子。”他这样说,又是为何呢?

魏郑公的《南史·梁论》,也有评论孔子和墨子的言语。

曾参子贡

孔子曾对他的得意门生曾参说:“曾参啊,我的学说可以用一句话归纳。”曾参回答:“是的。”后来孔子又用这句话来训导他的另一个高徒子贡,他问子贡:“子贡啊,你觉得我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吗?”子贡回答:“是的,不对吗?”孔子说:“不对啊,我是用一个基本观点将我的思想串联起来的。”

孔子的“一以贯之”这句话,可称得上是圣贤之人的“心学”,而曾参,子贡都接受过孔子这一观点的教导,这两人可以说对孔子学说的理解达到了至高境地。

但是后来的儒学家们都认为不是这样的。宋朝程颐的学生尹焞说过:“子贡学习圣贤的思想比不上曾参,孔子不待曾参发问便告诉他。曾参呢,可以不用老师再加以解释就深有所悟地回答‘是的’。至于对子贡,就不能像这样去教诲了。孔子先发出第一问,子贡果然不能够准确回答,孔子知道子贡不可能懂得真谛,这才告诉他‘一以贯之’,虽然也是同样的话,子贡却不能像曾参那样把握老师的学说核心。”

范谆父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孔子对子贡的教诲是:“先指出子贡不可能正确理解,以后才告诉他圣学的中心是‘一以贯之’。”

我却认为曾参、子贡两人都是孔子的高门弟子,他们不论是哪种形式的回答,实际上都已经达到对圣学较高的理解。后来的儒学者们看不起子贡的原因是子贡先肯定了老师问话的主旨后,又去发问。

这些人如此鄙视子贡是不公平的。试想,圣贤问话若是很快回答“不是”,对弟子来说,恐怕是有失尊敬师长的礼仪了。所以子贡才那样去回答,而后再发问:“不对吗?”难道子贡这样说就是没有深刻理解老师的话了吗?

另外,还有一些人觉得孔子是因人而异,选择不同的文化方式来训导曾参和子贡,并不是对其他任何人都这样发问的。这种做法也是不正确的,难道也不用这种方法去训导颜渊、冉由吗?

曾参用“是的”二字回答了老师的问话后,他的弟子请教孔子所言的意思,所以他才用“忠恕”二字来归纳孔子的思想。如果子贡也有学生来问他孔子所言是什么意思的话,子贡一定也会有心得来阐述孔子的思想。

子夏经学

孔子的弟子之中,只有子夏在儒家经典中有著作流传。虽都是传记杂言,不可全信,但这却表明子夏和孔子的其他弟子是不一样的。

《周易》一书,子夏作有“传”;《诗经》一书子夏作有“序”。至于《毛诗》,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子夏传给了高行子,接连流传了四代才到了小毛公手中;一种认为,是子夏传给了曾申,五代才传到大毛公手里。关于《礼记》,子夏作有《仪礼丧服》一篇,马融等许多儒生都为他作注。对于《春秋》,他说过“不能赞一辞”的话,也曾作过研究。公羊高实际上是从子夏那里学的《春秋》;谷梁赤这个人,《风俗通》一书也说是子夏的弟子。关于《论语》,郑康成觉得是仲弓、子夏最终定稿的。东汉人徐防曾上疏说:“《诗经》、《尚书》、《礼记》、《乐记》,是孔子定稿的,阐述释义,则是从子夏开始的。”

小星诗

《诗经》是四书五经中的其中一经,向来备受文人、大学者们青睐,因此历史上为《诗经》作注释的人非常多。解释的人越多,意见就越复杂。你说你的不是,我说我的不是,各执己见。

《诗序》的作者如今已经不知道是何人,后世的文人就对此大肆议论,或肯定或否定。有时因为注释者的马马虎虎和主观臆断,还会闹很多笑话,让人读起来不禁开怀大笑。

《诗经》的《大序》中有一句话:“惠及下也。”大意是,恩惠要广施于下层人。接着又说道:“夫人惠及贱妾,进御于君。”大意是,恩惠不仅仅给高贵的夫人,那些低贱的妾们也应该得到,只有这样才能一起为国君服务。于是,毛公和郑玄就依据这两句话胡言乱语地高谈阔论了。尤其是郑玄在笺中的议论更是滑稽。请看看他对“肃肃宵征,抱衾与裯”两句诗的解释:“一群身份低贱的小老婆,落寞孤独地行走着,或者是早晨,或者是夜晚,侍候在国君的住所,按一定的顺序为他服务。”他又唯恐读者不理解,又补充解释说:“裯,就是床帐;就是说这群小老婆夜里前去国君的住所时,是抱着被子和床帐等用品以备服侍。”

可见这些小老婆都是些低三下四地侍候国君享乐的人。其实这完全是种误解。试想:诸侯国君宫中的妃子和小妾的身份虽说非常低下,也不至于低到和山村乡野里的贱人一样啊。她们何至于抱着被子而往来服侍国君呢?再说带那么多床帐被褥,就是一个大壮男人也未必能拿得动,小女子更是只能望之兴叹了。这样的解释实在不合情理,明显地是一个错误。

其实,“肃肃宵征,抱衾与裯”的真正意思是赞扬使者出使远方不畏劳苦的精神的。是说他们带着被子和行装,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不畏旅途的寂寞和荒凉,艰辛地跋涉以不辜负国君的知遇授任之恩。这种解释与《诗经》另一篇《召南·殷其雷》的意思相同。

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很明显是有比兴意味的寓言。我曾经就它的语言而仔细品味它的旨趣,发现它们属于那种“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作品,确实符合儒家诗教的“风化”原则。

《高唐赋》说:“楚襄王见到高唐上空有云气,问我:‘那是什么气啊?’我回答说:‘是早晨的云霞。以前怀王曾经游览高唐,夜里梦到一个女子,自称是巫山(在今四川巫山县)上的神女,情愿和怀王同床共枕。后来先王就去寻找她了。’”《神女赋》说:“楚襄王命我写了《高唐赋》之后,夜里睡觉,梦到和神女同床共枕,又让我撰写《神女赋》。”

假如果真如宋玉所言,那么楚王父子都曾经和巫山神女同床共枕,真是荒谬啊。然而《神女赋》虽然开头大肆夸张神女的美貌,到中间则说:“这位女子恬淡清静而和善,她的性情沉静祥和而不烦躁。她好像距离我很近又好像距离很遥远,好像飘然来到我身边却又忽然转身离开。她用纤纤素手撩开我的车帷请求与我坐同一辆车,她上车后我多想向她表达我激动的心情。她怀揣纯洁的节操,终究不肯答应我的请求。当她收敛笑容微微露出怒色,看上去比较威严,让我不能对她有所冒犯。两情未能相悦,她却要告辞离去。我赶忙退却避开,不敢有亲昵的动作。但愿心中留住这短暂的美好时光,神女却突然离去。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不知道她已飘向何处。”由此可见,巫山神女只和楚怀王共枕了,襄王虽然在梦里和神女相见,但终归是荒诞的。宋玉的意思还是正统的。

史记简妙处

司马迁的鸿篇巨著《史记》在历史学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我每次读《史记》之《魏世家》、《苏秦列传》、《平原君列传》和《鲁仲连列传》之时,就会拍案叫绝,想不明白为何司马迁先生会写得这么好。

《魏世家》中记载,魏公子无忌与魏王议论韩国的事,魏无忌说:“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十几个字之中,竟然连续用上了五个“魏”字,却恰如其分。

《苏秦列传》中记载:“苏秦游说赵肃侯说:‘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终身不安。齐、秦为两敌****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

《平原君列传》中记载,秦围赵国邯郸,赵国平原君赵胜出使楚国求救时,想带门下宾客二十人。选十九人后,宾客毛遂自荐随行。平原君问:“先生你来到我门下几年了?”毛遂回答:“三年了。”平原君又说:“先生既然已经来了三年了,可我左右的人从来没有夸奖过你,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是因为你没有什么才能的缘故。先生不能一道前往,先生还是留下吧!”毛遂极力坚持要跟随,平原君只好答应。

到了楚王面前,从早上说到中午,楚王就是不答应出救兵,诸位随行宾客推荐毛遂做最后的努力。毛遂到楚王面前,陈述道理,楚王叱责他,要他下去。毛遂却按剑上前,威胁楚王,并指责楚王:“我的君侯就在眼前,你凭什么斥责我?”然后,毛遂口若悬河,陈述利害,楚王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与赵国结盟。毛遂当机立断,要楚王歃血为盟,派兵救赵。毛遂左手端着盛血盘子,右手把另外十九位宾客招到殿堂之下。毛遂镇定豪迈的英雄风姿,历经千年,通过《史记》精妙的记载,使我们觉得栩栩如生,就在眼前,真令人景仰敬畏。毛遂靠自己的机智勇敢,帮助平原君完成了联楚抗秦的重要使命。

回到赵国,平原君感慨地说:“我不敢再养门客了,我手下的门客多的时候达到千人之众,少的时候也有百人,自以为天下的人才都在我这里。毛先生三寸长的舌头,强似上百万雄兵。我不敢再养门客了。”

《鲁仲连列传》中记载,长平之战时,秦军消灭赵军四十万人,又发兵围赵之邯郸。魏国说客辛垣衍劝赵王尊秦王为帝而解围。平原君犹豫不决。这时,鲁仲连来见平原君,问道:“这件事怎么办?”平原君说:“我哪里还敢谈论这样的大事!前不久,在国外损失了四十万大军,而今秦军围困邯郸,又不能使之退兵。魏王派客籍将军辛垣衍让赵国尊奉秦昭王称帝,眼下那个人还在这儿。我哪里还敢谈论这样的大事!”鲁仲连说:“以前我认为您是天下贤明的公子,今天我才知道您并不是天下贤明的公子。魏国的客人辛垣衍在哪儿?我替您去责问他并且让他回去。”鲁仲连要求见辛垣衍。平原君对辛垣衍说:“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如今他就在这儿,我愿替您介绍,跟将军认识认识。”辛垣衍却说:“我听说,鲁仲连先生是齐国志行高尚的人。我是魏王的臣子,奉命出使身负职责,我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可是,在平原君的请求之下,辛、鲁二人还是见了面。

刚见面,辛垣衍就说:“我看留在这座围城中的,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而今,我看先生的尊容,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鲁仲连用巧辩的口才劝服了辛垣衍,让他放弃归顺秦国的想法,一起抗秦。会谈完毕,辛垣衍说:“当初认为先生是个普通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杰出的高士,我将离开赵国,再不敢谈秦王称帝的事了。”

从上面几个例子可以看出,《史记》的记载看似拖拉冗长,却像骏马冲下千丈陡坡似的畅快淋漓,这是由于司马迁言语气势有力的原因。《史记》的记载真像是风吹湖面,自然畅达,精妙绝伦,真是天下第一流的水准。

莫愁女

莫愁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住什么地方?现今人们已经弄不清楚了。本朝著名词人、国家大晟乐府的负责人周邦彦曾经写过一首词叫《西河》,专门歌咏金陵(今江苏南京)这个地方,说城内某湖是莫愁泛舟唱歌的地方,湖边某树是莫愁乘船曾经停靠的地方。实际上是错的。

古时流传一首讴歌莫愁的诗,南朝梁武帝《河中之歌》中写道:“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交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这个莫愁是一位贫家女子,长得很漂亮,很能干,也很贤惠,因此她的邻居——卢姓的富贵人把她娶了过去,从此过上了专门有“奴婢”提鞋箱的奢华生活。她的幸运引得别的女子也动心了,都“恨不早嫁东家王”。唐朝李商隐写诗称赞她说:“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传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他年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从这首诗看,莫愁当只是一个嫁给富贵人家后相夫教子、躬侍双亲、极尽天伦的贤淑女子,并不是泛舟弄歌的金陵莫愁。

但金陵莫愁从何而来?地方志并无记载。只《乐府诗集》中“西曲”之一有首《莫愁歌》,似乎和金陵有些联系。歌中唱道:“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