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泪水仍旧扑簌簌地落,许诺反握住他的手。她自己都不知怎么了,见到他这个样子,比被父亲告知女儿刚出生就夭折时还痛心。那时没有这么心疼,就是想死,一死了之,去地下陪小小的未谋面的女儿。现在是硬生生的疼,心似被一块块凌迟,血肉模糊,疼得她哭都无法大声,一用力就更疼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伤痕?啊?”
她用力摇着他的手臂。“你说话啊!”
他不答应,她就自己掀开他衬衫的衣襟,要看看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伤痕。
秦安国一把攥住她手腕,低低喝她一声。
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在学校外租了房子,单独住。后来,他连哄带骗把她也诳去了。他们开始了同居。她任性调皮。有时候他体育课后回来,胳膊会腿上不定哪里有些淤青,她不放心,就硬是把他推到在床上非得全身检查。
她单纯得有些笨。他一直觉得她太小,不敢碰她,可她似乎不知道他的心思,有事没事就撩拨他。后来,在一次体育课打篮球时,他的腿上青了一大块,回来她心疼得直哭。再后来,那些事就自然而然发生了。他把她从小女孩儿变成了小女人。
事后,她趴在他怀里嘤嘤的哭,说害怕。
他劝她,“不怕,以后有我在。我会陪你一辈子。”
少年的承诺是那么轻飘,就跟一阵风似的。他没实现保护她一辈子的承诺。害得她成了现在这个一个样子。如果死能换得一切从头再来,他会的。
秦安国紧握她的手,满腔歉意和愧疚。
真的不想让她再操心了。女儿和秦寒的事刚刚尘埃落定,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再掀起波澜?
“真的没事。几年前醉酒开车弄的。现在都好了。别的地方也没伤。”他推开她的手。不然,他怕忍不住把她拉进怀里。
他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问她是否还在恨他。她眼角眉梢总是带着几丝愁绪,即使扬眉笑时也掩饰不住眼底的荒芜。
那些就要冲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喉咙里。
他不配关心她了。
“真的没事。”他说。为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指了指厨房,“能给我做顿午饭吗?”
怎么不能。年少时,她无数次给他洗手作羹汤。她的厨艺就是那时练就的。
那个暑假,她查出怀孕。因为害怕偷偷跑去他租房那里。门再次打开,已经换了主人。那人告诉她,这里退租了。
等到开学,她跑到他班级,他同学说,他转学了,不知去了哪里。
天在那一刻塌了。
那时的他们是多天真啊,不问对方的家庭父母,不问对方家庭住址,就是因为喜欢,没有涉及任何功利。
也是因为这份天真单纯,她跟他失去联系。她跟爸爸以死相挟,终于生下孩子。那几个月,爸爸的头全白了,不抽烟的人开始没白天没黑夜的抽烟,后来得了肺癌。
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机会给他做一顿饭。
她炒饭做得特别好,酱油炒饭,鸡蛋炒房,或者是扬州炒饭,她都做得有模有样。
进厨房,掀开电饭煲,里边还有一碗米饭。打开冰箱,还有几根翠绿的小黄瓜还有几个火腿肠。
“我给你炒饭吧。”她站在餐厅跟已经转移到客厅沙发里的人说。
“冷冻室还有馒头,熬粥吃馒头,黄瓜炒鸡蛋,又简单又快。”他说。想留下她吃饭,其实,还是有私心的,自私的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半天时间。
客随主便。许诺按着他的要求很快讲饭做好。一样样摆在桌上,解开围裙交代:“晚上还要把伤口消毒。最好休息几天。”
“你……”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许诺低着头,不想跟他对视。突然举得他比自己还可怜。
这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女人的气息,就连围裙都是空空荡荡的男人穿的那种。不知他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心里不是没恨过他,可是见他眼下的样子,突然同情起来。
清瘦的面容,带着狰狞疤痕的残腿,温和的声音,她真的恨不起来。
很多事,他们都没谈,不敢去触及,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绕着走。有些伤已经结了疤,就别再揭开了,不然会再次鲜血淋漓。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一辈子疼一次就够了。
有的时候,人海中的相遇就像是流星,瞬间迸发出令人羡慕的火花,绚烂过后归于沉寂,命运早已注定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有些事需要慢慢沉淀,用时间来冲淡。放下那些怨和恨,只要看着他好,自己也就释怀了。
“你也在这儿吃吧,够我们两人的。”秦安国期待地望着她,拄着拐杖想站起来,因为急,滑了一下差点儿又摔倒。
秦安国开始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他是个残疾人,或者说是个半死人。不该跟她走这么近的。稳住身子,他缓了口气。
“让你费心了。早些回去吧。”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泄了气,觉得很没意思,就连活着都没意思了。
许诺看了他几眼,有些不放心。“不然,我晚上给你换完药再走?”怕他多想,又接道,“要不,找个大夫来换更好。”
真的担心他再次摔倒。一直以为他就是天,就是地,能包容承受一切。其实,他也这么脆弱。一个用义肢行走的人,能把自己训练的跟正常人一样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他偏偏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