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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智力干涉(3)

第三、上述语用公式的麻烦

麻烦的问题之一,会话在事实上是不是服从成文规则的管束?从来没有人靠会话规则来与人进行言语交往的。“会话无固有结构,也没有相关理论管住它;会话并不服从成文规则的管束……任何人会话都不能照规则办事。规则也不能产生相应的话语行为。行为也不会因为有规则而去迎合它。会话分析学家们所制定出来的所谓规则,任何人都不曾遵守,也不会被遵守。”(塞尔,1992)说“会话无结构”,有点过火,但他的第二个观点,却诚然如此。

问题在于,语境干涉是千变万化的,智力干涉是瞬息万变的,附着符号束的参与也是森罗万象的。成文的规则概括不了如此这般的两个干涉与一个参与。

麻烦的问题之二,语用公式是不是越细致越好?国外有人批评列氏三原则太繁琐,认为一定有一个原则将量原则与信息原则统一在一起。

在语用领域,人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遵守吉卜夫的“最小人为用力”或者“费力最少”的普遍原则(Zipf,the Zipfian universal principle of least human effort)。威尔逊与斯波伯也想只用一个归一的原则,那便是相关准则。所谓的SWR(Sperber,Wilson,Relevance)推导,即说话人总是努力表达出与听话人最相关的命题。这表明语用学家们的一种信念与感觉:言语交际应该是简单的。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是不是公式越细致就越反映了智力干涉会话推理的过程?恰好在这个最要命的问题上,是一个否定的答复:大脑的模糊推理与细致是不相容的。有一个误解是,模糊推理就是不精确,就是不好,就是缺陷,就是人的无能。殊不知,大脑的模糊推理本身就是一种科学的推理,该用模糊推理的时候搞精确推理,不仅速度慢,最致命的是不能解决问题。例如,通缉令上说某逃犯相貌特征如何,口音如何,衣着如何,然后指出“身高约一米七”。身高只会给出一个大概数目,绝不会给出一个确数,比如1.753米。如果真的这样给了,那就是一个误导,那就是下决心不让人抓到逃犯。因为在抓他或她之前,你必须搞清他或她的身高的确实数字是不是1.753,而人的眼睛与大脑不能够在远离怀疑人之外的地方确定这个小数点后面的三位数,只好近身去量,这就等于放跑逃犯。只有科学的模糊思维才能根据逃犯的各种因素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归纳出某人是或不是的结论。

问题还在于,公式细致是不是总与语境干涉协调一致的?有时候,一看语境就明白说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根本就不要什么公式,更不要说什么细致的公式了。

麻烦的问题之三,人们说话只是在使用惟一的一种符号———语言符号吗?

上述推理公式的共同出发点是:人们讲话是在使用惟一的一种符号,即语言符号。本文作者认为,这是一个根本的误会。

难道人们讲话使用了一种以上的符号吗?诚然如此。本书第三章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下面还要稍微提及。

麻烦的问题之四,语言是很完美的、万能的符号吗?

上述两个公式的另一个共同出发点是语言系统明晰而又完善,相信这样一套系统可以解决100%的问题,所以就在语言系统里推来推去,企图推出一个结果来。程雨民指出,语言系统是抽象、笼统、需在人的智力配合下工作的系统。于语言系统不明晰处,才需要语用推理(1993)。这无疑是正确的。走纯粹形式化的途径,走不通。威克斯(Y.Wilks,1986)说,形式化途径只是置说话人意图与听话人知识于不顾的一种以乔姆斯基能力论为基础的抽象而无定向的模式。

语言不是万能的,语符在传达最初由非语符感受(如舌头感受臭腐乳,皮肤感知触电)的认知内容时,一定要产生“换码亏损”(参见第二章第二节)。在换码亏损时进行语用推理,那是正好了。

三、语用推导模式应该有什么样的出发点

出发点之一:简单、自然。

真理本身是简单而明白的,公式的形成应是自然的。如果有可行的模式,那模式一定是简单的。一定有一个非常简单实用的会话结构,人人能习得,人人能领会,人人能应用。

宇宙只允许合理的、简单的实体存在。宇宙的本象就是简单的、自然的。

自然语言的表达不会允许复杂的推导,因为语言是人用的,人体本身的结构就是非常合理而对称的,所以它不接受不合理的东西。“道法自然”。人体要将一切工具,包括用来交际的语言,改造得得心应手。所有的语用推理都必须得心应手(请参见《美学语言学》第二章第三节:人和语言形式美的同构对应)。

真理就是自自然然的发展的。不自然的东西就不可能是真理。自自然然和简简单单会扫荡一切别别扭扭的东西。

要尊重直觉。谁在交谈的时候用理念推衍?用理念推衍的符号是存在的,如数学公式。言语是即时生成的,伴随着大量的错误和对错误的纠正。纯粹的语用推导公式有认识价值,却无使用价值。

人善于在理智思维中尽可能地放松自己,尽可能使理智思维与直觉的关系契机相合,使理智思考不要与直觉相去太远,使二者相依相顺,和谐自然。如果人为地使逻辑思维固执化,生硬化,使其和潜意识中的直觉相抵忤,相背离,那必然在实际上行不通。

出发点之二:与话语同步地释放出的所有信息符号———混成符号束———都应进入语用推理中。

上面两个推导公式的共同缺点是从语言到语言。它们的根本出发点是:人们的交际仅仅是在使用单一的语言符号。

其实,言语交际的三相应该是:言语交际=混成符号束+语境干涉+智力干涉什么是“混成符号束”?

李锡胤先生指出(1994):“人们交际时发出和接受的不是单一的语词符号,而是混成的符号束,说书艺术家往往充分使用语词外的伴随符号,评论抽象的哲学问题时脸部表情和身躯动作往往帮不上忙。”这段文字说出了混成符号束的几项:语词符号、脸部表情、身躯动作。

本书(第三章)已多次指出,参加交际的有:话语、生命意识的可听表现(即语速、停顿、节奏、句调再加上声、气、息)、生命意识的可见表现即面相与身势。这两者都是附着于人的符号。

因此,混成符号束=词语+附着于人的符号束+意外符号其中,附着于人的符号包括(1)声、气、息,(2)面相身势符号,(3)伴随的物理符号(可以帮助说话的工具,如小棒、笔、各种小物件等等)。

在实际情形中,词语和附着符号有相对独立的重要性,意外符号(可以帮助说话的、不期而闯进语境中的人、动物与物体如鸟、云、车、突然下雨、飘来的音乐、救命呼叫等等)却被语境吸收了,因为它是属于语境中的非语言部分,我们已经在第二章“语境干涉”的导言中交待过了。

于是我们得到:

言语交际=混成符号束+语境干涉+智力干涉↓

词语

附着(于人的)符号束

意外符号

请看,形式化的语用推理只是在大网络的“词语”这一个环节上进行,真可以说是挂一漏万,这能不能反映出全貌,是很清楚的事情了。这个公式在第六章第四节中被称之为“言语交际三相论”,可互为参考。

那么,语用推理能不能跳过其他的符号和语境干涉、智力干涉这些巨大的关口呢?不能。几乎本书的整个纲目都在回答这一个问题。

出发点之三:语境总是干涉语用推理。第二章就是专门讨论这个问题的,此处不再重复论述。

出发点之四:说话人的智力必须进入语用推理模式之中。

总而言之,要得到话语的特殊含义或一般含义,可以用逻辑的、直觉的、认知的、语言的(句法的)、非语言的(其他符号的),诸般综合手段,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参照语境,通过智力干涉,找出真实的话语含义,这就是语用推理的基本出发点。

语用推理模式只能大———把握几项基本的出发点,不能小———毋需细致的纯粹的形式化手段。

这几个大的出发点是简单自然,混成符号束同时工作,语境干涉推理,智力干涉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