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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智力干涉(4)

第三节 智力必须进入语用推理模式

一、为什么智力必须进入语用推理模式之中 回答是:语言的诸种性质决定的。语言的模糊性,使某些语义界限不明确,便要人的智力去梳理清楚。语言的冗余性,使话语累赘,便要人的智力去删除冗余,留下有价值的信息。

语言的线性,使话语产生歧义,便要人的智力去排除歧义。

语言的离散性,使语言勾画一个事物时,只能得到一个疏略的框架,不周全的框架。它留下的空白太多,疏漏区域太大,据此不能了解一个事物的细微部分。于是要听话人的智力去补充、想象与弥补这样的空白与缺漏。

梳理模糊、删除冗余、排除歧义、填补空白,得到准确的话语含义,这便是智力干涉进入语用推理的作用。

可是,人脑是个黑箱,它的工作机理尚未揭开。黑箱弄清楚之前想完成语用推理的形式化描写,几乎是无望的。且不说还有什么混成符号束、语境干涉,分别都是一个巨大的子系统了。

我们的结论是,要得到正确的语用推导模式,必须把混成符号束、语境干涉和智力干涉考虑进去。但是,谁都知道,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的公式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找不到就不找。事实上并不真正需要找到这样的公式。我们人类不需要在这个方面向自己的智力挑战。顺手拈来的例子是四岁的小孩也可以和他的父母吵架,他们用言语执行索讨(糖果)行为时从来不需要遵守什么模式。也许我们可以悟出,语用推理本来就不须走纯粹形式化的途径。

德国人文哲学家海德格尔说得好:“语言乃是存在的家园。”就是说,语言的本质不在于逻辑,语言并不是逻辑的家园,而是存在———生存形式———的家园。

二、禅门对话中智力干涉(语用推理)的特殊性

我们可以用禅门公案的大量例子来补充现代言语事件。但是,我们要提醒对禅宗不那么感兴趣或不那么熟悉的读者的是,禅门对话与现代言语活动的规律迥然不同,它使用了特殊的语用策略,如喝、棒(打)、拂、杖、烧、翻字诀,又如重复印证(循环印证)、反戈一击、引入歧途、答非所问等机巧策略,因而听话人(也是禅师或和尚或门徒)的智力干涉(语用推理)的机制也会与一般的语用推理机制不同。但是,尽管如此,既然禅师之间能够交流起来,那他们的智力干涉也仍然会得到符合那种交流规律的“合适感觉”。

对于上述非语言交流的交流,就要有特殊的智力推理去适应。宁有权认为,禅宗的“以心传心”、“直指人心”,重要的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叫“意念力”或“信息”或“感应”的东西。念佛号、参禅、持咒(不断念诵咒音———钱注)达到光音合一,进入光明大定。佛家有“四禅八定”,随着修行的深入,会出现五眼六通,六通里有他心通,有些人能读别人心里所想。在我们日常言语里也有些表达非语言交流的词语,如“会意”、“会意地一笑”、“心领神会”、“眉目传情”,就证明了非语言交流的存在。因此,他认为,就文学、艺术而言,能“通神”,进入境界的是大家。创作出的作品能“传神”,是艺术,作者是艺术家。修辞里似有“通感”一说。所谓大彻大悟乃完全的天人合一之境界,是智慧具足,能量具足,神通具足,光明具足。无论是渐悟还是顿悟,都有一个聚集能量的过程,开悟(在禅门对话中是识破机锋,即推理成功:明白对方言语含义———钱注)即是大放光明,明心见性。棒喝,断指之类,可能有两个作用:一,师傅给功,输入能量,即灌顶,加持之意;二,出乎意外的刺激,即所谓“激灵”,进入“三昧”(梵文samadhi,心神平静,杂念止息)境界。

念咒(持咒)是什么样的言语行为?在佛门里,词语的意义在思维里起什么作用?南云(1996)认为,道家的咒语大多由汉字组成,有明白通晓的意义,比如净心神咒:“太上台心,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而佛家的咒语大多是梵音,比如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在古梵文里的意思是“敬礼莲花宝”。只是在翻译到汉地时,译经师译经不译咒。从这一点看来,译经师已真正彻悟了咒音的真正密意,因为真正的念咒并不在于思维咒音的意义,而是要有口无心,心死神活,是要借咒音直入光明境界。那么从义谛的角度讲净土宗的阿弥陀佛与禅宗的“参话头”是不是也就是持咒呢?

按上述的意思看,佛门(不是道家)里念咒,不在思考其义,而在“借咒音(音频)激发心频,以心频带动光频继而光明的一种修持语音方法。就是要让音转化为光,就是要内明发光,进而进入到光明大定中去。咒音不是为召神请鬼而设,这是一种光音的修持。”(南云)那就是说,念咒是为了要语音,而不是语音里的意思。这是一种自我交流、自我灌输的特殊言语行为。

禅宗公案推理的特殊性就在于,不像一般言语行为那样,只要听话人利用四个基本因素(从一个最基本的事理逻辑出发;凭借已有的知识结构或图式;参考语境;参考附着于说话人的符号束)的能力,就能推出说话人的含义,但禅师的推理却要(1)对方的特殊刺激(棒喝、拳打脚踢、呵佛骂祖等等特殊手段)、意外刺激(所谓“激发灵光”),(2)自己的特殊灌入方法,如念佛、参禅、持咒、四禅八定、五眼六通、聚集能量、借音频激发心频,等等等等,才能进行智力干涉,如果成功的话,最后开悟。如悟性不高者,往往要一、二十年才能有所得,有的甚至一生无着。

了解了禅宗对话的智力干涉的特殊性,再看几例(林新居,1994),也许我们能对其推理之奥妙探知一二:

有位和尚从南方来拜访赵州从谂禅师,并讲述雪峰义存禅师和他的学生之间的一段对话:

学生:“古涧寒泉时如何?”

雪峰:“瞪目不见底。”(即使你瞪着眼睛看也看不见底)

学生:“饮者如何?”(要喝水怎么办?)

雪峰:“不从口入。”

赵州:(听到这儿,插了一句)不从口入,可从鼻孔入?

和尚:(不服气)古涧寒泉时如何?

赵州:苦。(味苦)和尚:饮者如何?

赵州:死。

和尚不容易推测出赵州深刻契入的禅理。赵是把古涧寒泉比作道的本体,即佛,修道成佛“味道很苦”,而要“喝水”(要成佛)的人怎么办?惟有先“死去”,大悟一番,才能了悟。禅门接人常不说破。让修行的人的心在疑团中苦苦求索,有的僧人因此十年、二十年不悟,一生空等。有的在困惑中挣扎,一旦开悟便深澈自得。

沩山禅师正在侍候百丈禅师。

百丈:你去拨拨炉中,看看是否有火?

沩山:(拨了一下)没有火。

百丈:(深深搜寻,以火箸夹一点小火星)你说这不是火吗?

沩山当下悟入。

这点深藏的火星,也可比之为心中灵火,只要有此灵火在,何愁不见性成佛。这也是需要特殊的智力推断的。所谓“沩山当下悟入”,就是智力在进行干涉。

许多少年聚在一块儿喝酒,同时还有歌妓陪坐,其中只有首座上的一位长者,敛眉闭眼,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不理会周围的嬉闹。酒会散后,歌妓向他收取酬赏,长者拂袖而起,生气地说:“我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看你呀。”歌妓一听,用手抓住他说:“眼睛看的算什么,闭着眼睛想的才更厉害!”歌妓的反驳建立在这样的推理基础上:纵使闭眼、塞耳,内心仍旧妄想纷飞,妄想的享受比眼睛享受到的更下流。长者要悟出歌妓的话中之话,必须作如是想。

和尚问赵州禅师。

和尚: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一句格言?

赵州:我连半句格言也没有。

和尚:(惊讶)你不是在这里做方丈吗?

赵州:(泰然自若)是呀!那是我,并不是格言。

和尚要听懂赵州禅师的话,必须做如下的智力推理:如有格言,那禅门就会固定化、公式化。禅门没有不变的门路。“做方丈并不是格言”的推理便是如此。

庞蕴在马祖指导下开悟。庞蕴参问马祖。庞:“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庞蕴居士顿领玄要。“不与万法为侣”,就不在万法的变化中,因为自性能生万法,这就是见性成佛。自己作主的人,所以能不与万法为侣。到此境界已是与大道合一,因此能自然涌生“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大气势。庞蕴所悟者,实际上是经过了一个艰难的智力干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