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寿仰望苍天，高天流云聚散，长风万里，高远得让人心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天上的云聚云散就如同世上的棋局。面对日本这个所有中国人共同的敌人，为什么各种力量不能同仇敌忾呢？西北军、晋军、东北军、中央军、嫡系、半嫡系、杂牌军，各种各样的力量夹杂在一起，无不为保存实力而各自怀着打算，如果能凝聚成一股力量日本人又怎么能在偌大的中国长驱直入？！
邯大公路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达声，姚大寿警觉地拿起望远镜——三辆侧三轮摩托出现在视野里。他的表情骤然一紧，手指迅速地调节着望远镜的焦距。
“三辆摩托，六名日军，三挺机枪！”姚大寿大声地对身边的传令兵说，“是日军的侦察小队，奶奶的，竟然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了！传令，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日军侦察兵沿着牛槽沟的北侧不紧不慢地行进。这不是一次战役侦察，而是一次极富侮辱性的挑衅。尽管姚大寿知道日本人的用意是在故意让中国人暴露火力和兵力部署，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按捺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弟兄们，务求全歼敌人，不能让他们带走我们的火力信息！”姚大寿通过步话机向城下传令。
日军的出现并不单单引起了姚大寿部队的警觉，位于牛槽沟北侧曲村的警察和县城东北角窑厂的察哈尔骑兵也注意到了行进在邯大路上的目标。姚大寿的士兵得地理之便，率先向日军开火。清脆的枪声在县城上空回荡，最前面的两个日本兵被打成了筛子，摩托车怪叫着冲进路北的牛槽沟。剩余两辆摩托车调转车头向西狂窜，从北面包抄而来的警察们乱枪打翻了一辆摩托车。
“就剩一辆了！”巴特啐了口唾沫，“咱们不能输在姚大寿的手里，更不能输给这帮土警察，弟兄们看我的！”巴特从腰间掣出马刀，马刺一磕顺着邯大公路向西狂追。
姚大寿的望远镜里出现了巴特的身影，他知道这个倔强的蒙古兵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赌约。
“乱枪打死那两个日本兵，不用给我省子弹！”姚大寿扔下步话机扶着墙堞大喊。
城下乱枪齐发，日军摩托车歪歪扭扭地钻进了牛槽沟，巴特跳下马举刀跟着跳了进去。
“快，日本人还活着，别让蒙古侉子沾了我们的便宜！”姚大寿手下的士兵和吴栋梁的警察汇成了两股人流，他们撒腿狂奔，唯恐巴特杀死日本人。邯大路上突然万马狂奔——骑兵连唯恐巴特吃亏也涌向了牛槽沟。牛槽沟上人头攒动，马声萧萧。这时，邯大路的西面尘烟滚滚，一伙民团拿着武器急匆匆地扑来县城——北漳村民团在发现日军的摩托车后也跟着追赶过来。
姚大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这在他经历过的战斗中远远算不上最激烈的一幕，但它却是最热闹的一幕。姚大寿快步跑下城墙，他唯恐这几股力量在战前发生纠纷。
巴特从土壕里跳了出来，马刀尖上挑着两顶日军的钢盔。
四支队伍混杂在一起，喧嚣声淹没了巴特兴奋的喊叫。
巴特分开人群利索地跳到马背上，他举起马刀嘴里发出一声声怪叫，日本人的钢盔在刀尖上不住地旋转。
“这两个日本人是我们打伤的，把钢盔给我！”姚大寿的手下跳跃着去够钢盔。
“呦，你问问钢盔答应不答应？！”巴特戏谑地举起钢盔。
“耍赖！”几个年轻的士兵去拽巴特的马缰。
“滚开！”巴特一脚踹倒一个士兵，“这两个日本人是老子砍死的！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钢盔在我手里，这叫铁证如山，你们还狡辩什么？”
姚大寿大踏步地走进人群。
巴特乜斜着眼睛：“姚营长你不会反悔吧？这六个日本人你们杀死两个，警察队杀死两个，我们骑兵连杀死两个。”
姚大寿大度地一挥手：“不错，你巴特杀死了两个日本人，我都看到了。不过咱们的赌局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巴特勒着战马不住地盘旋：“姚营长，你就等着向我巴特服输吧！”言毕，双腿一夹，纵马狂奔，骑兵连怪叫着策马跟进。
“姚营长，这帮蒙古兵太气人了！”姚大寿手下的士兵群情汹汹。
姚大寿微微一笑，骑兵们的身影伴随着黄尘渐行渐远。
“争着杀日本人是件好事哇！”姚大寿拿着马鞭在一名士兵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一无所获的靳大柱向民团队员们一招手：“倒霉，走！日本人再敢从我们的门前过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队伍逐渐散去。烟尘散尽，牛槽沟的对面出现了吴栋梁的身影。
“姚营长，你觉得成安的城防如何？”吴栋梁隔沟相问。
姚大寿神情严肃：“吴警长，如果都像成安县这样，中国无虞矣！”
羽仁次郎没有等到侦察兵的消息。
“死了！”掌灯时分，羽仁次郎做出了简单而准确的判断，这是他和六个侦察兵的约定——如果在日暮后他们还不会来，就意味着这六个生命的“玉碎”。
羽仁次郎没有勇气再向山口尚林大佐报告这个消息。这不仅仅意味着自己将被法办，而且他近乎完美的军旅生涯将被描上极为难堪的一笔。于是，他决定向山口尚林撒谎。在他看来成安县城和日军横扫过的北方县城没有任何两样，何必要画蛇添足地去搞什么侦察作业呢？
一张混杂着侦察员情报和合理想象的成安县城防图送到了山口尚林的书桌上。山口尚林并没有耐心看下去，跟羽仁次郎一样，他也没有真正把成安县放在眼里。之所以要三番五次地折腾就是要挫掉羽仁次郎这个北海道渔民、关东军军痞的锐气。以他的看法，像羽仁次郎这样的低级军官只配去喂马。凭什么你在我的跟前吆五喝六，难道仅仅因为你是关东军出身吗？！
山口尚林借着烛光扫了一眼绘制潦草的“成安县城防工事图”。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张枯燥而粗劣的绘图上，案上的清酒和耳边的三味线才是他真正关注的。一位日本艺人跪在地上，轻拨着三味线，歌舞伎低声吟唱着，山口尚林被酒精浸泡过的神经酥软了。他仿佛回到了故乡津轻，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家酿，熟悉的旋律，一切都让人陶醉不已。对于那个即将被帝国铁蹄席卷的中国小县，他根本不愿意多看上一眼。他眼神迷离地瞟了一眼羽仁次郎书写的作战计划，完全是官样文章，跟其他的作战计划基本一样。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毛笔签上了名字——让那个北海道渔民自己去玩吧，成功了是我的功劳，失败了正好拿他开刀！
尚林把毛笔投掷在桌上，手掌不住地和着三味线拍打着膝盖，嘴里轻轻跟着哼唱。
此时，同样在烛光下，李修武却完全是另一种心境。他和姚大寿、吴栋梁正盯着一张作战形势图认真讨论。电话铃惊心动魄地响起，李修武拿起话筒——“修武，我是傅睿明。”
李修武站了起来：“傅厅长。”
“修武，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请傅厅长放心，成安县军民一心，城防坚固，军政各员抱定必死之心，誓与此城共存亡！”
傅睿明在电话那端顿了一下：“修武，冯治安省长要我告诉你，省里和第一集团军确实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各自为战吧！”
李修武无声地苦笑一下：“傅厅长，我早就抱定必死之心，李某人守土有责，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区区此身，能够报国殉职是我的荣光！”
傅睿明沉吟了片刻：“修武，你记住，这是你的心声也是我傅某的心声，日寇灭河北全境之日，就是我傅某殉国之时！”
李修武一惊，那头傅睿明已经放下了电话，嘟嘟声刺耳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