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烈，北风寒，68军的将士们手捧高粱酒，齐声高唱《大刀进行曲》，准备用赤诚和鲜血再次书写中国军人的荣誉……
大金山村一座破败的关帝庙临时当成了姚大寿的指挥部。刘培森的到来让本来就已经十分紧张的会议气氛又多了几分尴尬，他带着副官和卫兵，昂首穿过地方官员、大小军官和民团团长，径直走到会议桌的正当中位置，“啪”地一声把腰带连同配枪扔在会议桌上。关帝庙的大殿里充斥着烟雾和嘈杂，难闻的土烟味道让刘培森不住地皱眉。
“请大家把烟掐掉，刘长官的肺不太好。”刘培森的副官大声说。
他得到的回应是更加呛人的汹涌烟雾。
刘培森咳嗽了几声：“姚营长，开会，开会！”
“大家安静一下，”姚大寿站了起来，“这位是刘旅长，大家鼓掌欢迎刘长官训话。”
下面传来几声无精打采的掌声。
刘培森站起来傲然扫视了一下会场。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过破旧的窗纸，有气无力地撒在满是坑洼的大殿上。除了几名军官和官员还算穿着齐整外，满眼都是穿着土旧棉衣不住跺脚哈气的农民。坐在角落里的杨老宽正咕噜咕噜地抽着烟袋。
“乌合之众！”刘培森用手帕掩着鼻子干咳了一声，“诸位，兄弟刘培森，现为上校旅长，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兄弟……”
“说正事吧，我们不是来听戏的。”杨老宽在鞋底上狠劲抽打烟袋锅。
刘培森的脸顿时一红：“好，咱们转入正题。这次战前会议主要研究进攻成安城的方案，成安弹丸小城，只要大家同心戮力成安城定能不日攻克。姚营长，贵部久驻成安熟识地形城防，贵部可为前驱，我部殿后警戒……”
“刘旅长，成安虽小却是中华国土，杀敌灭寇何分你我？”姚大寿忍不住打断了刘培森的话。
“说到底还不是想保存实力！”靳大柱不满地嘟囔。
“咱们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个自私自利的毛病？”钟汉生把茶缸猛地朝桌上一放，“日本人淫我姐妹，杀我兄弟，占我土地，大家既是军人就该摒弃一切私利，同心同德共赴国难，怎么能在国人饱受煎熬的时候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呢？！这样的军人怎么能配得起肩膀上的军阶！”
“你……”极度的尴尬变成了恼怒，刘培森指着钟汉生，“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座？！”
“中国人。”钟汉生毫不示弱地把目光迎了上去。
刘培森冷笑了几声：“早就听说姚营长和共党交往甚密，你不会就是共党吧？”
“中国共产党平汉省委特派员钟汉生！”
刘培森一愣下意识地抓起了桌上的手枪，副官在他身后轻扯了一下衣襟：“旅座，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再说……”
屋里一阵拉枪栓的噼啪声，靳大柱、陈国良、杨老宽纷纷站了起来。刘培森慢慢松开抓抢的手，讪笑了一声：“钟先生，如果不是战时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拉出去毙掉！”
“你敢！”钟汉生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日本没本事，打起自己的同胞来倒本事十足！”
“老钟！”姚大寿用眼神示意钟汉生坐下。
“刘旅长，党派之争不是当务之急吧？！”李修武忍不住开了口。
“你是谁？”
“成安县县长李修武。”
刘培森大吃一惊：“好啊，连国民政府的县长都和共党一个鼻孔出气了！”
李修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刘旅长，今天参加这个会的没有党派之分，他们都只要一个身分——中国人！”
“姚营长，这个会我不开也罢。”无言以对的刘培森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你来部署战役，我刘某听从你的指挥就是了！”
“刘旅长……”刘培森撇开姚大寿，带着副官和卫兵狼狈地向殿外疾走而去，身后响起一片戏谑的口哨声。
“刘汝明军长怎么给我派了这样一个油腔滑调的老狐狸！”姚大寿颓唐地坐了下去。
“姚营长，现在到处用兵，刘汝明将军能派出一个旅已属不易。”钟汉生说，“不过我看这个刘旅长是一个奸猾之徒，我们必须把这个情况告诉刘汝明将军。”
李修武摆了摆手：“汉生，不要费这个口舌了，现在战事危急，第一集团军防守冀南豫北，如此长的防线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了。我看还是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吧。事到如今，只能靠我们在座的各位了。”
“姚营长，没什么说的，你就分派任务吧！”靳大柱的拳头捏得嘎巴作响。
“好。”姚大寿正了正军帽，把地图摊开在桌子上，“按照既定方案，由我部工兵负责在城外挖通地道，然后我带领由我部官兵组成的敢死队从地道潜入成安城，一举拿下敌酋的巢穴。”
“姚营长，那我们这些民团干什么？”杨老宽问。
“你们民团包括国良带领的学生兵在城东、城南负责警戒，刘培森的一个旅在城北、城西驻守，预防邯郸的日军援兵。”
“不行！”靳大柱差点跳起来，“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要为吴警长报仇，为成安的父老报仇，你让我们在城南警戒什么？难道邯郸的日本人会绕到城南来打我们？”
“就是，”杨老宽帮腔说，“我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助战为的就是讨还一个清白的名声，你让我们在城外蹲坑算是怎么回事？！”
“姚营长，成安是我们的家乡，我们学生兵怎么能作壁上观呢？”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国良开了口。
姚大寿把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军令如山！你们虽然不是军人，但既然聚在抗日的大旗下就必须恪守军纪！”
公元1937年11月5日。
没有人会刻意记住这个日子。但对于成安人，对于邯郸人来说，这却是一个注定要镌刻进历史的日子。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一个叫作大金山村的贫瘠冀南小村里，一场震惊冀南、震惊华北、震惊中国的战役正在酝酿。
这次风云际会的主角是姚大寿和李修武。夜色过早地降临在冀南平原，广袤无垠的土地泛着鱼肚皮般的白霜。姚大寿和李修武纵马从官兵和民团的队列前徐徐走过，姚大寿的军礼铜铸般坚硬，他的目光同样冰冷似铁。
一排排将士****着上身在寒风中兀自不动。
“吁！”姚大寿勒住马，望着寒风中的官兵。
“上酒！快！”姚大寿命令。
陈国良站在队伍中，依稀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南苑。这样残酷的仪式已经多次出现了，一个民族已经在竭尽全力拯救自我。
成坛的高粱酒抬到官兵们面前。
“给弟兄们倒上高粱酒！”姚大寿和李修武端起呛人高粱酒。
“弟兄们，今天这碗酒喝罢就是一场生死之战，一场荣辱之战。”姚大寿端着酒碗，“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我们一路被追杀，被羞辱。我姚某作为中国军人，深感惭愧和耻辱。作为军人，看着百姓被荼毒、国土被占领，还不如血洒疆场，用鲜血来洗刷这种刻骨的耻辱！今天这个机会到了，我们将打回成安去，全歼驻成日军，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为吴警长报仇，讨回这个国家失去的尊严和军人的荣誉！”
北风掠过空旷的原野鬼哭般呼啸。没有人感到寒冷，因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李修武端起酒碗，迎着北风大声说：“诸位兄弟、同胞们，李某虽是一介书生，但愿意和大家一起操刀杀鬼，光复成安。这块土地虽小但永远都不能从母体上剥离！”他仰头喝下了高粱酒。
“喝！”姚大寿一饮而尽，酒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