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火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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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碗碎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在冬夜的小村中此起彼伏。酒精烧灼着陈国良的神经,又一个壮怀激烈的南苑之夜!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姚大寿昂首向天用尽全身力气高唱。

原野上响起浑厚的《大刀进行曲》,雄浑的歌声压住了呜呜作响的北风: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29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29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歌声甫落,靳大柱噗通一声跪在了姚大寿跟前。

“大柱,你这是?”

靳大柱三下五除二剥下了棉袄,****着上身迎着寒风:“靳大柱请战!如果姚营长不答应我愿意冻死在这儿!”

“大柱,你要服从命令!”

“如果在战场上我绝对服从命令,但如果要民团打太平拳我们绝对不干!”靳大柱几乎喊破了喉咙。

“还有我!”杨老宽也重重地跪下了,“我杨老宽这辈子除了跪爹跪娘从来没跪过其他人,今天为了吴警长我愿意向您下跪!”厚重的羊皮袄被抛在尘埃里。

“还有我纪大胡子!”

姚大寿目视了一下李修武,李修武点点头。

“大家起来!”姚大寿和李修武伸手搀三人,并为靳大柱和杨老宽披上了衣服。

“姚营长,李县长,你们这算是答应了吗?”靳大柱问。

姚大寿点点头。

“杨老宽,咱俩这次得赌一把,看谁杀的日本人多!”靳大柱兴奋得直搓手。

“赌就赌,以日本人的领章为证。”

队伍像一群蛰伏在夜色中伺机而动的野狼,他们潜牙伏爪等待着向猎物致命一击。冬夜的成安城寂寥而荒凉,它有气无力地横卧于原野,了无生气。谯楼上的灯笼光影暗淡,在风中无序地摆动摇晃。日本兵的身影隐约可见,他们叽里呱啦的对话和狂野的笑声被风扯得七零八落而后洒落在城下。或许是因为从西门攻入成安城的缘故,羽仁次郎把城防重点放在了西城墙,东北方向的城墙只有一个班的兵力驻守。而且这个方位的城墙也最为单薄,这也是姚大寿把挖掘地点选在城东北角的缘故。

城墙东北角因为窑厂的存在而显得异常阴森,杂乱干枯的树木和没膝的荒草成了工兵天然的掩体。他们偷偷蹚过护城河,在城根下选点挖土。工兵们****着上身像一群无声而忙碌的工蚁,在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兵带领下利用地图、美式指北针、自制的坡度计、皮尺、城防图,一点点向城内靠近。这位老工兵更像是一位经验老到的雕刻大师,由于没有经纬仪,每挖上一段距离他都要借助马灯微弱的灯光在地上用竖式测算一番。

部队和民团静静地蛰伏在树林里,身边的荒草附着厚厚一层冬霜,每当有风掠过,生冷的衰草就会变成一条条鞭子。靳大柱的双腿已经被冻得麻木,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焦急地遥望着城根处的“工蚁”们。

“这帮工兵真慢!”靳大柱低声嘟囔。

“你以为是在挖你家菜窖啊?”趴在他身边的姚大寿说,“干这种活不能靠有膀子傻力气,而且还要会测算,土洞稍微斜一点儿就会错了方向。”他掏出怀表,夜光指针指向了十一点。他感到一阵阵焦虑,照这样的进度等到天亮也难以挖通。

“警卫员,跟我到城根看看!”姚大寿猫着腰消失在夜色中。

陈国良隐蔽在一棵大树后面,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这场战斗。为了报国仇家恨,也为了能尽快见到朝思暮想的秀娟。他从怀里摸了镇库铜钱,靠着大树仰望苍穹,目光在一瞬间迷蒙了。陈国良仿佛回到了天齐庙芦苇塘边,垂柳依依,映着一弯斜月,月色下秀娟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把这枚镇库铜钱带走吧,它跟随了我20年。看到它你就会看到我,这里面有我的心。”

陈国良不禁把铜钱捧到脸前,就像捧着秀娟一颗怦怦跃动的心。

“国良,想什么呢?”钟汉生在黑暗中问。

“不知道秀娟现在怎么样了。”陈国良幽幽地说。

钟汉生沉吟不语。

“钟叔叔你怎么不说话了?”陈国良感到一种切肤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钟汉生的沉默。

“国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陈国良感到血顿时一凉,心开始疯狂地跳跃:“是关于秀娟的吗?”

“哦。”钟汉生似乎在积蓄着勇气,“她去了。”

“你说什么?”陈国良的声音突兀地在沉寂中响起。

“谁在说话?!”有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不许出声!”

钟汉生紧紧地握住陈国良冰冷发颤的手,他在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劝慰。陈国良闭上双眼,泪水奔涌而下。

“秀娟是好样的,她在临死前还杀了两个日本兵。那些日本兵想玷污她……”钟汉生极力稳住情绪。

“秀娟!”陈国良无声地在心里咆哮,背在背后的大刀发出凛凛寒光,这件冰冷的兵器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它在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来涤荡仇恨。

“怎么样了?”姚大寿问地道口负责警戒的工兵。

“刚才挖到地基上了,老工兵说照这样下去得挖到天亮。”工兵说。

“到天亮挖通还有屁用!等着日本人来抓我们啊?”姚大寿推开哨兵一头扎进了地道。

狭窄的地道里闪烁着微弱的马灯光,浑身是汗的老工兵以一种十分难看的姿势挪到了姚大寿身边。

“老工兵,能不能提前挖通?”姚大寿问。

老工兵喘着粗气:“除非爆破。”

姚大寿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可以用这种方法,等到日本人听到动静我们早就钻过去了。”

“这需要刘旅长的部队配合,让他们在西城佯攻,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去,我们趁乱爆破。”老工兵说。

姚大寿在老工兵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姜还是老的辣,就按你的意思办。你们抓紧安放炸药,我和刘培森联络。”

“放心。”

姚大寿转身要走,却被老工兵叫住了:“营座。”

“怎么了,老工兵?”姚大寿艰难地猫着腰回头。

老工兵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手绢:“营座,这是我这几年积攒的军饷,如果这一仗……希望你能派人送我到老家去。我是河南杞县高阳村人,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请你代我向他们道歉,就说我老孔对不住他们了。”老工兵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就连他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交代后事了。

姚大寿接过大洋装进了口袋:“放心,我向你发誓,如果你真的殉国了,这笔钱会稳稳妥妥地送到你妻儿老小的手里。”

“来人,搬炸药!”老工兵瘦小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幽深的地道中。

姚大寿潜回到埋伏地。

“呼叫刘旅长,我有话说。”姚大寿命令通信兵。

通信兵开始对着步话机不断地呼叫刘培森:“刘旅长,刘旅长……”

良久,步话机才传出刘培森的声音:“我是刘培森。”

通信兵把步话机话筒递给了姚大寿。

“刘旅长,我是姚大寿。”

“说吧,姚营长。”

“我请求贵部对城西发起佯攻,配合我部及早打通地道。”

“姚营长,我们的原计划不是这么制定的吧?”刘培森的语气仍旧不温不火。

“刘培森!”姚大寿再也按捺不住怒火,“这场战役是关系到官兵和成安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如果你不予以配合,我就调转枪口把你先毙掉!”

“姚大寿,你敢威胁上司?!我送你上军事法庭!”刘培森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姓刘的,如果消极待战,上军事法庭的恐怕会是你刘培森,将来被人唾骂的也将是你刘培森!”

步话机沉默了几秒钟后,刘培森发了话:“姚大寿你有种,等打完这一仗我再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