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星窗再远,只要它存在,就一定能飞到,所以哪怕再失败1千次也一定要飞出去。
当然,所有失败都不能让碧莹儿知道。
计策已定,野帝黑心胸大开,美好的未来又在他的4千只小眼前缤纷闪耀。
这时,他才留意到:他和碧莹儿栖身的那棵树就在这小院中,而且,他现在距离那棵树的根只有67毫米,刚好隐隐约约看见。
当然,他看不到那片卷起的小树叶、更不可能看见碧莹儿。
幸好临飞前,他看了一眼碧莹儿熟睡的甜影,整整一夜,他就是靠那一眼的抚慰才熬了过来。
等身体稍稍干了一些后,他立即动身,沿着树干向上爬。
万千的枝条、万千的叶片,直到天色发白,他才终于找到了那片叶卷。
碧莹儿还在沉睡,晨光中,她纤秀的双翅紧贴绿莹莹的身体、长着瑰红色眼睛的小脑袋乖巧地低缩着,全身晶莹闪亮、只有双翅的根部细细生着一丛浅雾般的绒毛。
还是那么甜、那么灵、那么美,像是映着绿叶的一滴露。
野帝黑不敢靠近,只敢在3毫米外静静注视。
这是第一次这样完全的注视,多么难得的机会!
但不知是因为过于胆战心惊、还是因为晨光中碧莹儿的身影瞬息万变,野帝黑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记不住。
“嗡泠泠呵呵……”碧莹儿忽然笑了起来。
野帝黑一阵遗憾,但碧莹儿并没有醒来,在做梦。
什么梦呢?
野帝黑笑着猜想,可惜他不是个有想象力的蝇,虽然碧莹儿比世界上任何一个蝇都要单纯。
不过,这样也许更好,野帝黑想:我能够给她、她应该得到的,不是明白,而是爱,让她永远这样笑着做梦的爱。
阳光照进了叶卷,碧莹儿更加晶莹夺目、变幻莫测起来。
而野帝黑的心则比阳光更暖、更亮、颤动得更细密丰富。
那段时光
爱情永远不可能除尽杂草、只剩鲜花
但能够把世上所有的垃圾场变成一座座花园
那段时光在野帝黑的记忆中永远那么鲜艳、醒目,就象阳光在云层中泄露的那道秘密、就像一朵鲜花盛开在一堆乌黑的牛粪间。
就算此刻已经风烛残年、迟钝昏聩,也依然无法抹去那段时光在他短暂一世中刻下的闪亮印记。
在那段时光里,他和碧莹儿都做了些什么、都说了些什么呢?
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们还是苍蝇,还是四处飞、四处寻找食物,和千万世代中的千万苍蝇没有任何分别。
但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也许是光吧。
那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道光,均匀地洒遍世界,目之所及,到处熠熠生辉。
也许还有声音吧。
由于碧莹儿“嗡泠泠呵呵”笑声的伴奏,那段时光的脚步格外轻灵,以致于哪怕一块小石子好象也在幸福地偷笑。
其实,悲痛也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暗刺。
如果能够预知,能不能避免呢?
野帝黑不止1千次地问过自己,但这可能是命运有意设的难题,小小一个蝇,怎么能够解答?
正因为如此,有两件往事,野帝黑始终不敢回想,却又不由自主就会想起。
第一件当然有关于张曼鱼。
他们当时一直住在张曼鱼院子里的那棵树上,人蝇殊途,原本没有什么关涉。
但是,为了让碧莹儿笑,他绞尽了容量不足0.001毫升的脑汁。
碧莹儿一直很怕人,从来不敢靠近人,这当然是野帝黑难得的舞台(他曾经很多次又去试图接近星斗,结果当然是彻底绝望),张曼鱼正好是绝佳的道具。
“人有什么好怕的?你看我……”
野帝黑振翅飞到张曼鱼的身边,上下缭绕、左右盘旋,甚至落在她的额头、手臂上。
张曼鱼合作得十分出色,她一边咒骂,一边用各种器物挥打。
无论张曼鱼如何机敏迅捷,野帝黑总有余裕躲闪,为了增加惊险度,野帝黑特意要等到最后一刻才闪开。
所以,一旁的碧莹儿总是先一声惊呼,随即“嗡泠泠呵呵”地笑起来。
当时的野帝黑当然满足无比,但此刻再回想起来,怎么可能再笑得出来?
如果没有那些表演,碧莹儿可能永远会避人三舍,可能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一幕惨剧。
可能?
命运什么时候肯听蝇说“可能”?
至于另一件事,则让野帝黑更加不敢面对:风舞云。
奶汁湖
对于已经发生的错误
事后,的确能找到1万种避免它的方法
但只有一种方法可能有效
那就是忘掉它
野帝黑却做不到。
那天下午的一粒尘土,都要比眼前的整个世界更大、更清晰、更沉重、更坚硬。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个炎热的下午、热得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大张着口拼命喘气。碧莹儿当然更是委顿不堪。
树上太晒,他们就飞到墙角的阴凉处,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多久,那个穿着黑色凉鞋的小男孩就来了,野帝黑之所以记得他穿的那双鞋,是因为那鞋的颜色和风舞云的肤色很接近,都是沉哑而高贵的黑。
小男孩拿着一只雪糕在吃,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哭着走了,雪糕掉到地上,很快就溶为奶汁。
野帝黑很高兴,吃点凉奶汁,碧莹儿能凉快一些。
在他的催促下,碧莹儿才有气无力地飞了过去。
可是,还没落到雪糕上,野帝黑就看到了风舞云,这次,他是一个蝇。
很显然,风舞云也热坏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过来的,即便这样,也依然不失雍容闲雅。
一滩冰凉奶汁的湖泊。
野帝黑和碧莹儿在这岸,风舞云在那岸。
野帝黑没有管风舞云,也不饮那奶汁,只是专注地看着碧莹儿饮。
碧莹儿埋头畅饮,很是惬意,也没有留意风舞云。
风舞云却先望了野帝黑一眼,而后直直盯着碧莹儿。
野帝黑很不快,却又不好说什么,更不愿意催促碧莹儿。
碧莹刚抬起头,风舞云忽然开口问道:“你是碧莹儿吧?”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嗡泠泠呵呵……”饮过凉奶汁,碧莹儿精神了许多。
野帝黑第一次发现碧莹儿的笑让他很不舒服。
“你表姐跟我说起过你。”风舞云微微一笑。
看着那笑容,野帝黑心头说不出的恼火,那一笑其实是做出来的,但做得十分亲切得体。
碧莹儿当然没看出来:“我表姐?哦!我知道了!你是风舞云,对不对?嗡泠泠呵呵……”
“呵呵……没想到你不但美丽可爱,还这么聪颖。”风舞云赞叹道。
野帝黑实在听不下去,催道:“我们走吧,这儿太晒了。”
“好的。”碧莹儿答应一声,临飞前还向风舞云笑吟吟道:“你比表姐说的还要漂亮一些,再见,嗡泠泠呵呵……”
风舞云仍然做出那笑容说:“再见,小妹妹,有空去看看你表姐,她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很想你……”
没用几分钟,野帝黑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他怎么可能生碧莹儿的气?
何况,那只不过是小小一个偶然,过去就过去了。
无论如何,他都没料到,这个小小的偶然竟然种下了他一生的痛。
当他已经完全忘记这个偶然的时候,碧莹儿忽然说:“我想表姐了,我要去找她。”
“我陪你去。”
“不行,我和表姐有好多悄悄话要说,不能让别蝇听到,嗡泠泠呵呵……”
野帝黑心里一醋,但没有流露:“哈哈,好吧,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你可不许乱跑,要听话,嗡泠泠呵呵……”
“哈哈……”野帝黑又高兴起来,刚才感到的生分顿时烟消云散。
碧莹儿灵巧地飞出了70毫米视线。
野帝黑真的伏在叶卷里,哪里都不去,老老实实等着。
他发现:等待竟也会这么甜。
丝毫没有意识到:有甜,当然就有苦。
而且,苦似乎永远比甜多且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