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刻,从她被他握住的手上,他感受到那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反抗,她在犹疑,在判断,她动摇了。
他暗舒一口气,在心里笑起来,那么关娜,这一局,你输定了。
关娜转过脸来,拧着眉头:
“你干吗,要跟我解释这些?”
周明宇苦笑:“我也想知道。我跑这么远,就为了跟你解释这些,我一定是疯了。关娜,你真不明白吗?”
他满意地看见了这句话在对方神情上产生的效果,她足足怔了半分钟:
“我明白什么?”
周明宇叹息一声,不回答。只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
“怎么能那么轻松就说不见面,娜娜,我真生气了。”
令周明宇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真正的怒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不自觉中加重了力道,关娜突然警醒过来,从他胳膊中挣扎出来:
“我不听你废话!我要去机场!”
周明宇一眼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真要回去?”
“当然。”
“那么好吧,张总,麻烦了,送我们去机场。”
副驾驶座上一直尽量让自己成为空气的男子回头,和周明宇交换了个眼色,:“好的,周经理。”
然后回头对司机说:“小李,去机场,走六号高速。”
机灵的小司机在愣了区区两秒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六号?哦,好,没问题。”
车厢里又静下来,关娜不停地看时间。
“别着急。”周明宇说:“已经在抄近路了。”
“就一个小时不到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等你?谁?”
关娜瞥了他一眼:“成雅。”
周明宇明显顿了一下:“你说谁,成雅?”
“对,你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想啊周明宇?”
周明宇恢复常态:“我能有什么感想。”
“没感想?不能啊,人家提到你的反应那么激烈。”
“没什么,和她吃了几次饭而已。”
“切!你以为这么大梁子是米虫啊,吃饭能吃出来?”
“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来,不对劲。”
周明宇还没来及说什么,奔驰猛一个刹车。
“出什么事了?”
“前边好象堵车。”司机非常平静地回答。
张总立刻接道:“哎呀这怎么回事,小李,能绕回去不?”
“不行啊,下一个路口还远着呢。”
“周经理,你看……这太不好意思了,耽误关小姐的飞机。”张总抱歉地说。
周明宇微笑着对关娜说:“你看,天意如此了。”
关娜瞪着他,这几个人动了什么手脚,她哪有猜不出来的?
“那这样吧张总,反正也赶不上了,到下个路口就转回去吧。哎!”他低低地痛叫一声,原来关娜狠狠咬在他手上。
张总压根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好,那小李,直接开到酒店。”
这一天关娜喝多了,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歪到他臂弯里。
“干吗喝这么多。”他拨开她的额发,说。
“我头疼。”她答非所问。
“那怎么办?”
“我要走走,吹吹风,吹吹风。”她用一只手往脸上扇风,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哼哼:“热。”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人侧目,周明宇只能装没看见:“乖,那我们回酒店。”
同时在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地点能不能打到车。
张总和奔驰都被打发回去了,五星级酒店的烛光晚餐她也不肯去,别扭到最后,两个人饥肠辘辘,只好钻到这路边的小馆子,他面对那油腻腻的餐桌椅,觉得手脚都没处放,她一向也讲究,却仿佛对此视若无睹,直接就坐下来开始倒酒。
结果才一瓶多一点下去,她就被自己搞定了。
这一天周明宇才确定了,别看关娜是在应酬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其实真没什么酒量。
“现在我们走到路边去,我叫车,好不好?”
“不好。”
周明宇无奈,只能拿出哄弱小动物的口吻:“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这不管了,我说真的。”
关娜先是怔了一怔,语调立刻恢复了几份清醒:“谁要你管我了。”说着就往外挣。
他只得收紧胳膊,不准她逃脱,一边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喝多了还这么不合作,还不肯借机放低姿态脆弱一把,真太不可爱了。
回忆中,她似乎也有过那样的时刻,可是,随之而来的,却令彼此都不怎么愉快。
他们就在这城市的街道上,漫步。
一路渐渐的繁华凋敝,他们走到街尾时,这里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仍然是干净、宽阔、笔直的马路,可见惯又急又密的车流,再看这四下里的寥落无人,就如同本来快速切换的画面,现在推成了一个悠缓的长镜头。他们踩在了一场喧闹的收梢上。周明宇是真的觉得冷了。
“你不冷吗?”他尽量温和地问她。
关娜也不答话,视线从他身上略过,溜到了旁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在离他们几米开外,是一所中学的大门,从外面看来,绿化的还不错。
“你想进去?”
她不置可否,她大约自己也觉得幼稚。
可周明宇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个女人还没有被他驯服,于是凝视着她,了然地笑了笑:
“来吧。我陪你。”
这所中学在N市,也许算不得名校,最起码从它的设施看来,它似乎没有和这个蓬勃的新千年接轨,一切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光景,那时关娜和周明宇也还在上中学。
这里的学生或教师可能都在放寒假,偌大的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
“秋千?”
两个人同时看见的,在空荡荡的运动场边缘,长长的两根绳索吊着一块木板,年岁已久的模样。
“你累不累?坐上去休息一会?”
周明宇心说要休息不如回酒店,却咽了下去,揽住她走过去,那木板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看上去并不太可靠,可他们还是坐了下来。
“我以前上学的地方,也有这么一架秋千。和这个可像了。”关娜摩挲着手边的绳索说,那绳上可能被人握的多了,磨的滑溜溜的,一点毛刺也没有,乍接触上去,凉润便直入掌心。
周明宇想,真巧,他学校也有。可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那秋千的附近,就是一片小树林,不像这里,这么开阔。”
他皱皱眉头,突然站起身。
“怎么了?”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于是走到她身后:
“不如让你重温一下中学的回忆。”
不等她回答,他就拉住两边的绳索,退到不能退了,突然用力往前一送,同时松手。
她尖叫起来,重力仿佛突然消失了。
他一下下的推她,越荡越高,最后几乎和地面平行,她头晕目眩,却忍不住放肆的笑出声来。
可这恣意还未及完全释放,巨大的荒唐感突然包围了她。
那一种感觉,就有如发现自己穿了萝莉塔衣裳的成年人,无从解释的尴尬。
亲爱的,这样的纯真早已在我们之间死去。
周明宇觉出了她情绪的转变,于是等秋千再下来时,他接住了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挺傻的。”
周明宇皱皱眉,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真难伺候呢,小姐。”
关娜没接话,微笑起来,看着他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
有风卷过来,她微微打了个寒噤,不由凑近他。
他们静默地坐在这陌生校园的一角,面对着月色光华如洗的夜,却如同坐在苍穹的尽头,面对整个荒凉的世界。
这时她想到看过的一句诗,不知怎么的就念了出来: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有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周明宇似乎反应了几秒钟,然后说:“你说什么。”
“以前看过的一句诗。”
她话音刚落,他就恢复了以前那样略带讥嘲的笑,唇角吊上去:
“诗呵,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不学无术呢!”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
关娜所有接下来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他又来了,他不知道他这样多令人沮丧!
她也不知道,这男人这样其实是失态了。他怎么能不失态?就在刚才,他的心先是有莫名的柔软,而后瞬间发生一场微小的坍塌。他自我保护的本能立刻告诉他,有危险逼近,他害怕了。他玩不下去了。
看她有些恼怒的小模样,他渐渐调整自己的笑容:
“我开玩笑呢。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关娜一阵慌乱:“我忘了。”
“哦。”他点点头,把烟掐灭,扔到不远处一小堆垃圾里:“那我们走吧。”
在出租车上,关娜有一阵有点迷糊,她今天颠簸来颠簸去,是很累了,又喝了酒。
周明宇在旁边拍拍她:
“别睡,别睡。
她勉强睁开眼睛,才一会儿又迷糊过去,整个人逐渐往一边倾斜。最后一头撞上玻璃窗,“砰”的一声,清醒过来,揉着额头,嘟囔几句,坐正了,没一分钟又往那边倒。
周明宇望着高大的棕榈从窗外一排排略过,偶尔扫一眼在一边晃晃悠悠的女人。
转弯时眼看她又要狠狠磕上去,他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把她捞过来。
她却一下睡意全无了,他的怀抱太温暖。
我一直身在你温暖的怀抱,共同这陌生城市徜徉,无论风景绮丽或是荒凉。
可转眼之间,人群突然如潮水涌过来,我们被冲散,阻绝,然后各自被挟裹而去。
我连叫声都发不出,它喑哑的停留在我的喉咙里,集聚我所有的绝望。
关娜是被自己发不出来的叫声弄醒的,她在惊惶中睁开眼,天还没有亮。
好在她看见的第一幕就是周明宇沉睡的面容——他仍在她的身边,阖着双眼。室内只有极淡的光线,而他的侧面就在这暗夜的底子上,完美到几乎不真实。
她稍稍支起身体,手指滑过他俊秀的五官,同时轻声念道:“明宇,明宇,明宇。”
一遍遍,觉得满足安然。
他突然睁眼:“干吗?”
她羞愧地差点掉下床去,原来他早就醒了。
她“哗”地躺平,用被子一直裹住脸,他却翻个身压住她:
“干吗呢,想闷死自己?”
她不理会,他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棉织物吻她:
“把我闹醒,就撒手不管了?”
她恨的在被窝下咬自己的指头,这一下被缴械的彻底,一点儿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的手伸进来,把她的手指从牙里解救出来,顺手把她带进怀里。
看着这个猫在他胸前装睡的女人,他不由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