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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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多想 (1)

我们于黄昏时分抵达S市的机场,明明也没离开几天,怎么就觉得这个城市,在早春的冷雨中,透出了几份陌生和疏离。

周明宇和我都没有带伞,我最怕这种粘腻的碎雨,于是赶紧掏出手机来打开。

“你有约?”周明宇问我。

“不是,我得叫辆车。你看这雨下的。”

“用不着。”

“你叫过了?”

“没有,不过你放心,总会有车来接咱们的。”

我疑惑的看他,他对我挑一挑眉,唇角弯上去,是“你等着就好”的神情。

他的话叫我不放心,可还没等我们走出机场大厅,就有人飞扑上来:

“小周!”

我一看,这人我见过的,全天下妹妹没他不认识的那个尤思南。

“怎么,你亲自来接我?”

“有事儿求你呗!HI,娜娜!我的算命弟子啊,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竟然还好意思提,我想起他上次的狼狈神态,不由笑出来。

周明宇拍拍他:“尤总,有什么事还能让你搞不定来求我的?”

尤思南看我一眼,笑道:“这事儿不着急,先上车,咱们回头慢慢谈。”

车里还有一个人,笑容甜美:

“姐姐,明宇哥哥!”

周明宇看看她:“怎么把你表妹骗出来了?”

尤思南说:“佳佳,跟你明宇哥哥说,是我骗你的吗?是我哪斗的过你!非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把你塞后备箱里?”

我们都笑,女孩皱皱鼻子,拉住我:

“姐姐,你陪我坐后面,让他们两个在前头罗嗦去!”

车开动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不对劲,眉头逐渐拧起来,话也少了。

尤佳问:

“姐姐,你怎么了?”

周明宇回头看我,我冲他们都摆摆手:

“没事没事。”

我能说我现在非常急迫地想上洗手间吗?开玩笑。

等车开到上次那个酒吧旁的地下停车场,我都已经快要哭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容扭曲。

尤思南还在找空位:“妈的,这会儿怎么这么满。”

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要不,我先去?”

尤佳伸手挽住我:“我跟你一起吧。”

我点头,推开门拉着她就往载人电梯疾走,后者气喘吁吁:

“哎,慢点儿。”

电梯在缓慢下行,我恨的想一脚踢到上面。

女孩这时在旁边问:

“姐姐,你这次是跟明宇哥哥一起出去旅游的?”

我痛苦地把指甲掐进拎包,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出差。”

“那你们怎么遇上的?”

“凑巧。”

“不会吧!N市那么大!”

“啊。”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我:

“姐姐,你没事吧?”

这当儿电梯终于开了门,我没空跟她多罗嗦,冲进去一把把她拉进来。

这个密闭的空间开始往上运行,酒吧在十层,我盯着电梯门,心里说这会谁敢把它按停了我回头一定把他的生辰八字打听清楚了在家做个草籽娃娃扎他。

没想到刚把这一句念完,电梯就静止下来,接着门就开了。

是个年轻人,进来后转身按了数字8。快到八楼时,他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掏出来回短信,一时没顾上电梯门已经打开。那一瞬间我连中国移动都恨上了。

“喂,你到底下不下?”我按捺住把他踹出去的冲动,凶恶的问——人在这种时刻很少有不失去理智的。

这人闻言一怔,抬头看看我,眉头拧起来:

“怎么又是你?”

这话说的,谁认识你呀?

等会儿,正面对视一下,发现他还真有点眼熟。

不过我现在没心思跟他探讨这个问题,手指已经摁在关门键上:

“你下不下?”

对方盯着我,微微笑了笑,道:

“小姐,不是我想要教你做人,不过呢,我劝你下次还是低调一点,否则的话,难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还没进酒吧,我已经掏出钱包,塞给尤佳:

“这样,你去随便点点东西,等着你哥他们,一会我就来。”

“不用,我有钱。”

“别争了,快去吧。”

到洗手间门口我傻眼了,女用前挂着一个“维修中,暂停使用”的标志。

我往旁边看看,男用的那边,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在男洗手间里,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小腹又是一阵酸痛,我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难怪一路上疼成这样,那什么迟不来早不来。

不过我也应该早有准备的,这两天吃了避孕药,活该它不正常。

我这个毛病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严重的时候疼到气都透不过来,什么正方偏方,都一点儿也不管用。

只好在,现在冬天衣服穿的厚实,就这么赶快回家,总还不至于难堪。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脚步传进来。接着有人拉了拉我面前的门板。

“有人嘛!”

我吓了一跳,是尤思南:“什么破地方啊,就他妈一个位子。还挡这么严实。”

“那等等吧。”周明宇回答。

“哥们儿,快点啊!”尤思南冲这边吼一嗓子:“算了,正好咱们俩抽根烟。”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他接着道:

“小周,刚说的那事,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你让她明天去涵宇,找人事部张主任,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

“行。这丫头缠我好几天了,就这么点小破事儿,翻来倒去的,要她进我们自己家公司实习她又死活不愿意,非要进涵宇,谁知道她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怎么着,她爱上我了?”

他这个玩笑真够冷,对方一点笑意都没有,非常严肃的回答道:

“你少来我跟你说,你可别对我表妹打什么主意,人可是那种特清纯的小姑娘,我以后的表妹夫一定得是个靠个住的,你这样的?靠边吧!”

“行,行,我靠边。你说你就这么点事,那会搞那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怕娜娜误会。哎,对了,你这次不是来真的吧?”

“什么?”

“别给我装糊涂,听说你周大少爷还追到N市去,玩出火了?

听声音周明宇是笑了:“想太多了你。”

尤思南没再继续纠缠那个话题:“靠!怎么这么久,哥们儿受不了了,这什么人哪!走吧,去楼下KTV。”

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周明宇的电话过来了:

“没事吧?”

“没事啊。”

“那怎么我们还没到你就走了?”

“有点累。”

“你钱包还在思南表妹这儿呢!你不要了?”

我晕!赶紧在拎包里摸一摸,还好,钱还有一些。

“……那怎么办,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我让她给我了,改天你有空来拿一趟吧。”

“好吧。就这样?”

“就这样。哎,娜娜!”

“干什么?”

“早点睡。”

夜像死海的海底,深而冷寂,可我毫无睡意。

我很疲倦了,可是疼痛正缠绕在我的神经上,强迫我清醒。

有人说睡和死是双生子,此刻我却觉得失眠才是,它和死亡一样,黑暗、茫茫,无望。

原本滚烫的热水袋渐渐冷却成暧昧的温热,越发安慰不了身体里的冰凉。

勉强爬起来,倒杯睡前刚烧的开水慢慢喝下去,也没有多大用。

躺下的时候碰到了扔在一边的手机,有些迷糊地瞪着它,找到一个号码,摁了下去。

响了一声的时候,我突然警醒过来,“啪”的按掉。

MD,怎么就脆弱成了这种样子?

“我没生气,真的没生气。犯不着。我不在乎。”

我在昏茫中喃喃自语,把自己给念叨醒了。

我梦见什么了,让我在醒来之前如此焦躁和激动?我记不太清了,只是似乎一直在做徒劳的解释,讲不通又偏偏一定要说服,喋喋不休,累极了。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唇干舌燥。把手覆到额头上,微微睁开眼,这才发现天色大亮。连续多天阴霾之后,太阳终于在元宵节这天赏了一回脸。

而以日光投射进来的角度判断,现在至少已经上午十点。

我身陷一堆被褥和枕头之间,这凌乱的情景把我爬起来的念头消磨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姑姑一通电话把我拎起来,天知道这一年的元宵节我还会在床上窝多久。

到了姑姑家我才得知,今年这个家新添了人丁,在我未过门的表嫂的肚子里。

按照表哥的话来说,他是擦枪走火,可他女朋友咬准了他故意为之,在席上撒娇使小性儿,一口一个不依。表哥被她的指头戳到额头上,也一点不恼,握到手里,当着他父母和我的面就吻下去。

我在这热闹的情景中,喝了点儿小酒,看着忘形的两个人。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回头照一照镜子,才发现神情受了十足影响,眉眼之间,尽是被这份其乐融融浸出的温软笑意。

这当儿手机响了,我捏着它跑到阳台:

“喂?”

“娜娜。”

“周明宇,元宵快乐啊!”我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焰火,突然间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口气相当轻快。

“怎么,心情很好?”

“嗯,和家里人在一起。”

“呵。”

“我表嫂怀孕了,两个月。我们正在讨论孩子会随谁的长相呢,有人说,小孩会特别像叔叔或是姑姑,哎,周明宇,你说这孩子生出来会不会像我?”

“你别说,我的小侄女长的是挺像我的。”仿佛是在配合他这话似的,那头突然有个稚嫩的嗓音由远及近:

“小表叔,小表叔。”

“悠悠。”周明宇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接着似乎是用了点力气,把对方抱了起来:“来,跟阿姨说新年好。”

好象有一头幼小的动物凑到话筒上来,吁吁的喘气,可爱极了。

“阿姨,新年好。”

“哎,你叫什么名字?”心突然软的不象话,声道自动调整为柔声细语。

“周——悠——”这小孩不耐烦敷衍我,报完家门之后就开始嚷:“小表叔,姨婆的汤圆都下好啦,快去嘛!快去嘛!”

“好好好。”可能被她拉扯,周明宇语调变的有点急:“对了,关娜——哎,悠悠乖,别揪我——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我了?”

“啊?”我怔了一怔:“啊。”

“怎么又挂了?”

“哦,不是,是我一翻身压到了,就拨过去了。”

他沉默了两秒:“嗨,那你反应还挺快的,就响了一声不到。”

“嗯。”

“那就这样。来,悠悠,吃汤圆去咯!”

通话断开来,忙音一点一顿的响着,如同省略号,被敲打在夜幕中。

回到客厅,一大家子人都似笑非笑的看我。

“娜娜,男朋友?”表哥揽着自己的女朋友,兴致勃勃地问我。

我笑,坐下来,把一枚个大饱满的汤圆填进嘴里咽下去:

“哪有,你想太多了。”

元宵节后,一切逐渐步入正轨。

新一季度的销售任务又压下来,于是每天疲于奔命,辗转于各大企业之间。为了留住老客户,拓展新客户,要讲很多的好话、废话、人话、鬼话,或言之有物,或空洞客套——总之你不可能在沉默中让对方和你签合同,如果你又不想采用什么非常手段的话。

某一天的下午,我在一个茶座等客户时接到电话:

“喂,关小姐。”

“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总的秘书,他让我通知你,今天下午他临时有事,和你的约只能暂时取消,不好意思关小姐。”

“这样。那请问他什么再有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说会再和你联系。”

“好吧,那谢谢你。”

挂上电话,我忍了半天,还是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个老头子,上次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差点被他占了便宜。我当时还认为我手段尚可,没弄到不欢而散,这单生意仍有指望。可从今天看来,对方大约认为我连同晨光,都没什么搞头。

我看着外面的川流不息,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回去上班。

有个小念头这时候就开始挠我,开始是轻的,试探性的,我一指头把它弹开去。可没多久它又溜回来,在我旁边如同小狗般嗅来嗅去,咬住我的思绪,死皮赖脸,踢都踢不走。

它真漂亮,挺有诱惑力。

的确,这里距离涵宇不过站把路,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我得拿回我的钱包啊,不是吗?

转个弯,涵宇的大门就在眼前。

三个月前,我到这里来,见到周明宇,对他说,我是关娜,你忘了我?

今天我见到他,该说点儿什么呢?我来拿我的钱包,仅此而已。

嗨,姑娘,先别这么紧张,也许他压根不在呢?你见过他正正经经的上过几天班?

“周经理在不在?”我问前台的女孩。

“请您等一下,我打电话看看。”她熟练地拨了几个号码。我站在她面前,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台面的玻璃,她非常有分寸地扫了一眼,我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赶紧缩回手去。

“喂,小王,周经理在吗?办公室没人?我刚才看见他进去的啊?有人找,对。没有,没有,他没出来,我肯定……去!你才注意他呢!”她瞥了我一下,语气收敛:

“行,我知道了。”

合上电话,她对我说:

“小姐,不好意思,周经理现在不在办公室。”

“这样,那算了。”

“请问您需不需要留个口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