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之创作是保有语言的诗性的重要因素,“诗意创作意味着:在欢乐中存在,这种欢乐把极乐之切近的神秘守护于词语中”。(EHD,S.25)摆脱语言的技术化的根本之途在于,让语言自身道说,这也正是诗性语言克服技术语言之旨归。在技术时代,“我们所思的是这样一种可能性:眼下刚刚发端的世界文明终有一天会克服那种作为人类之留居的惟一尺度的技术———科学———工业之特性”。(ZSD,S.67)以诗为代表的传统语言却是这里所思的可能性及其实现之根本前提。究竟应如何对待技术呢?“我想用一个古老的词语来命名这种对技术世界既说‘是’也说‘不’的态度:对于物的泰然任之(die Gelassenheitzu den Dingen)。”(《海德格尔选集》(下),第1239页)也就是说,让技术作为技术,让物作为物,让存在去存在。
三、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
在指出了技术语言和语言的技术化之弊,以及如何用诗性语言去克服技术语言,并使之回到语言的本性之基础上,海德格尔实现了思想上的语言转向。逻辑实证主义和分析哲学把语言的本性看成是逻辑,结构主义语言学把语法当做语言的本性等等,与这些语言观不一样,海德格尔揭示了语言的诗意本性,并力图探究通向语言自身的道路。“当对物的泰然任之和对神秘的敞开来到我们中间,然后我们可以到达一条道路,此道路引导我们通向新的地基和基础。”(R,S.529)当然,走上语言的道路之前,还有一些前提性的准备工作。
为了尽可能避免传统形而上学把语言作为交流和表达的工具的用法如“Sprache”等,他用了“Sage”一词来表明语言的道说。当人们在追问语言是什么的时候,已经陷入了对象性思维之中。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追问方式,是不可能弄清语言的本性的。因为,语言及其本性都是非对象性的。与胡塞尔把语言看成是使认识成为可能的先验性条件不同,海德格尔认为语言道说那通常意义上不可言说的存在。
人虽处于语言之中,却不了解语言之本性。海德格尔特别提到了诺瓦利斯的一句话,即“语言仅仅关切于自身,这是语言的特性,却无人知道”。(UzS,S.241)这句话已表明了语言的奥秘,语言独白与自身说。语言说,也即语言说自身,既非语言说人,也不是人说语言。语言是语言自身,语言并不说某个存在者。语言内在于自身,这却无关于逻辑上的自足、自洽与自明性。
逻辑学对语言本性的探寻的努力,难以关切语言自身,任何其他认知科学也一样。人们不可能通过认知的与逻辑的方法关切语言本性,因为“凡是真正的语言都无法让人理解”。这里说的理解显然是在与知性的和理智的相关的意义上而言的。同时,语义学的方法也不能把握语言之本性,虽然它被广泛应用。“但是对语言的所有语义学解释,不管多么有用,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完整的,因为它们没有触及语言在人类存在当中的根基。”
那么,的方法,也未运用语言学的方法。因为这些方法都基于一种理性,由此并不能通达语言之路。只有把语言从逻辑学究竟应如何去探究语言之本性呢?海德格尔既未采纳科学和语言学中解放出来,才能让语言回归其本性。语言分析与分析哲学对语言的把握也存在着问题。前期维特根斯坦提出了“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的观点,表明了对本质主义的一种超越,强调对语言的关注。但他仍把语言看成是事实的逻辑图像,即持语言图像论。后期维特根斯坦否定了前期的语言图像论,主张由人工语言回到日常语言,强调语言的意义在于其用法,用语言游戏的家族相似消解了本质,但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始终只是作为工具的语言。针对大陆哲学家虽有洞见,但原则上可以用一种逻辑语义的说明性语言加以改述,以避免语言中的圈套和陷阱的说法,罗蒂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关于分析哲学我最坚信的一种元哲学观点是,罗森伯格所说的‘一种更相宜的说明性语言’、‘逻辑语义的’等等,并不比海德格尔的语言更清楚,如果‘清楚’意指‘使人看到真正存在的东西’。”分析哲学企图揭示海德格尔思想中的形而上学的语言表达式,并发现和清除这种语言的误用,但分析哲学的这种努力并不奏效,“因为海德格尔和分析哲学所使用的语言是两种根本不同的语言”。实际上,欧陆语言哲学与英美分析哲学的有效对话,从来就是一个问题,况且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思想也不宜称为一种所谓的语言哲学。
如何才能把握语言的本性?通向语言的道路究竟应该是什么呢?通向语言的道路,此话听起来,给人的印象似乎是语言离我们很遥远,沿着此路才能抵达语言。问题在于,是否真的需要这样一条道路?“有一种古老的知识认为,人本身就会说话,从而具有语言。”(UzS,S.241)人的这种能力是人之为人的特质,这是人的其他能力不可比拟的,也是人与动物区分的标志,而且这种语言标志包含着人的本性。这样的观点,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语言使人成为人,人在语言之中;而且,从未被怀疑过。海德格尔通过对这些传统语言观的发难,去通达语言自身。
既然人在语言中,就好像不需要什么道路由此走向语言,因为我们已经在道路的通达处。为了摆脱传统形而上学对语言的影响,“海德格尔生造了许多新词,他自认为德文和希腊文(他能使用的两种文字)最适于讲述他的哲学。海德格尔还相信自己使用的那些生造的新词不仅仅是符号,而且它本身就是百分之百的存在,就是‘是’”。但问题是,我们真的就在语言中吗?即使在语言中,我们就真的在倾听或感知语言的本己要素,并由此把语言思考为语言从而了解语言之本性吗?我们是否已盘桓在语言之邻?通向语言之为语言的道路是最宽广的吗?海德格尔针对人与语言的关系的古老说法提出了一系列亟待回答的问题。
海德格尔在题为“语言的本性”的演讲中探讨了这些问题,这些演讲“旨在把我们带向一种可能性,让我们在语言上取得一种经验”。(UzS,S.159)这里的“经验”一词不是在通常意义上而言的,而是指某事与我们遭遇、照面,这事造访、震撼或改变我们。“取得”一词并不意味着我们作成经验,而是指经受、遭受或接受,也就是适合与顺应某事。“于是,在语言上取得一种经验意谓:接受和顺应语言之要求,从而让我们适当地为语言之要求所关涉。”(UzS,S.159)正是经验使人们关切语言成为可能。语言的经验及其为人们所接受,使人们领悟此在进而领悟存在成为可能。同时,这也改变着说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