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存在·真理·语言(海德格尔美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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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诗性语言与技术语言(4)

现实的人们虽生活在语言之中,每日都使用语言,却从未真思语言之本性。在人与语言的关系问题上,“我们能容易地切近海德格尔对语言的思考。只有语言在说,人既不是语言的拥有者,也非语言的主人,人只不过是‘回应者’”。由此可以看出,语言之于此在、存在和世界的重要性是根本性的,“因为语言的命运根植于一个民族对存在的当下关切之中,所以对存在的追问将把我们最内在地牵涉到对语言的追问中去”。(GA40,S.55)这也显明了海德格尔美学思想从存在、真理到语言的转变。语言是一种根源,像母亲一样。当然,“海德格尔自己并未直接把语言或者存在当做‘母亲’,他却看到了二者如母亲一样的特性,最初以及也许最为明显的与母亲方面的联系是把语言当做‘根源’”。后来,伽达默尔也很重视语言问题,他把语言看成是人类拥有世界的惟一方式。但海德格尔更强调在世界之中存在,在中晚期,语言成为存在的家园与思想的根据。

与惯常的理智和认知的方式不一样,海德格尔探讨的是去经验语言。对语言的经验的独特性在于,“在感受语言时,我们应该让语言自己说话。语言具有一种独特的本性,我们生活于其中,熟稔它,却通常不大注意它本身,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为了摆脱这种状况,海德格尔求助于诗人。这不仅仅是因为诗人与语言具有一种特殊的关系,而且还因为他们表达了这种关系”。那么,又应如何去经验语言呢?仍然需要一条道路,“剩下的可做之事情就是指引道路,这些道路把我们带到那让我们在语言上取得一种经验的可能性面前”。(UzS,S.161)这样的道路,虽古已有之,却极少从相关于经验语言方面去踏上。

只有真正通向语言的道路,才有可能去经验语言并把握语言之本性。由于各种因素,非本性的语言基于形而上学,受制于逻辑与文法,并作为表达的工具,从而遮蔽与泯灭了语言的原初本性。在词与物的关系方面,海德格尔认为词把物拥入存在并保存在此,语言是规定,语词本身就是关联。

在这方面,海德格尔与维特根斯坦的区别也是明显的。维特根斯坦在前期把逻辑看做语言的本性,在后期把语法作为语言的本性。海德格尔那里的语言只关切自身。

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是约定的,可说与不可说关联于人。而在海德格尔那里,语言是存在之道说。维特根斯坦的理想语言是逻辑语言,而海德格尔无理想语言之说。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不是语言的对象,二者并不构成对象关系,由此区别于罗蒂。

海德格尔提出的语言道路,即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这听起来像一公式,而且存在着明显的解释学循环,因为其中“语言”一词出现了三次。但这里的循环不仅无害于思,而且还是思之必需的。同时,这种解释学循环不同于简单的逻辑循环。在该道路“公式”中,三个“语言”表征了既相互区分又密切关联的三种含义,这里隐含了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奥妙。第一个“语言”意指“道”;第二个“语言”意指“道说”;第三个“语言”意指人之“言说”。这样,该道路公式可阐释为:把作为道的道说带向人的言说。

道说是言说之本源规定,“如果说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诗具有从海德格尔称做‘言语’(rede)的先一语言结构中脱胎而出的特征,那么他后来的思想不断回到‘说’,回到‘说’的起源和揭示能力”。海德格尔的道有道路与道说两层基本含义,且它们是密切关联的,“而‘道路’和‘道说’的同一,或‘道说’与‘道路’的相关,公认并非东亚视域中的日常事件,也不是立即能被每个人所理解的东西,它决不只是任意的”。这也表明日常语言理解“道”的难处。在海德格尔美学思想的每一阶段,都存在着解释学循环。在早期,这种循环是关于此在的;中期是关于艺术的循环;在晚期,则是语言的循环。当然,这些循环是与思想密切相关的。“循环具有某种意义,因为语言本身之循环的方向和方式是由语言中的某种运动所规定的。”(UzS,S.243)也只有进入此循环,才能经验语言,从而通达语言自身。

此道路“公式”所开显的领域较之于其他领域具有在先的规定性,这正如海德格尔自己所说:“不只是我们这个系列演讲,而且整个语言科学,一切语言理论和语言哲学,一切思考语言的努力,都必然逗留在这个领域之中。”

(UzS,S.242)同时,“他因此认为存在者作为存在者的整体在场最好理解为一种‘道说’,而且,作为这个‘道说’的语言,在其整体的本性中,优先于所有个人言说者和所有自然的(和人工的)语言”。在此,语言并不是道路的最后目的地,语言就是道路。“因此,语言的固有特性隐藏在道路中,而道说作为道路让道说的倾听者通达语言。”(UZS,S.257)存在也不外在于此道路,“存在总是在通向语言的途中。(W,S.361)在伽达默尔看来,被理解的存在是语言,但他却不明白,在海德格尔那里,被理解的与不被理解的存在都受语言的规定。

走上语言的道路,就是向语言之本性的切近,让人言基于语言本性,并从中得到规定,进而让语言本性回到人之言说。这不同于洪堡的语言道路,因为,“洪堡的走向语言的道路以人为指向,经由语言而导向另一个目标:即探索和描绘人类精神之发展”。(UzS,S.249)也就是说,洪堡的语言道路由于仅仅相关于人、主体及其精神,未能揭示更本源的东西,不可能关切语言之本性。索绪尔把语言看成是社会现象,而言说是个人现象,是以声音的形式对语言的表达。在海德格尔那里,语言与言说之间的关系不是社会与个人的关系,在语言中道说才是最根源性的。因此,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也明显区别于索绪尔的语言思想。

走向语言之本性,凭借对语言自身的经验,因为只有经验才关联语言自身。“通向语言的道路要让人们经验作为语言的语言,而不是把语言解释为这个或那个东西,并因此与语言失之交臂。”(UzS,S.250)经验作为语言的语言即经验道之道说,这是一条道路,但“语言的道路并不是通向我们。

相反,我们必须行走很远去发现这个‘近邻’,我们不得不如此。最近的道路也是最长的道路”。有时,越远的东西越近,有时越近的东西越远。这是奥秘,它既不是文字游戏,也无关于物极必反。道说与言说的区分是实质性的,“道说与言说不是一回事。某人能言说,不断地说,却无所道说。

相反,某人沉默,不言说,但却能在不说中道说许多”。(UzS,S.252)而且各种不同的哲学学说关注的语言也是不一样的,“分析哲学和结构主义的语言只是工具的语言,而解构主义的语言只是欲望的语言,它们远离了海德格尔关于‘语言是存在的家园’的梦想”。语言是存在既敞开又遮蔽的到来。海德格尔的语言道路并不在语言之外,它就是语言自身。

在这里,没有道路与目标的区分,也没有工具与目的的分别,或者说,这些话语不能适切于海德格尔关于语言道路的思想。道路即语言,语言乃道说。在海德格尔美学思想中,语言是至关重要的,在晚期更是如此,“海德格尔早期将语言置于此在的理解和解释,中期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晚期甚至强调:语言是存在和思想的根据”。

只有哪里有语言,哪里才有世界。同时,只有哪里有世界,哪里才有历史。因此,语言的语言性之于世界的世界性和历史的历史性是本源性的。海德格尔的思想就是通向语言的途中,也正是在通向语言的途中,才能通达语言自身,并走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