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孩子可能有着不属于孩子的沉稳与能干,但孩子始终是孩子。在特定的时候,他的童真,便会不经意地显露出来,一如此刻的凤宸灏。
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夏侯雪,而对方也同样定定地看着他,二人仿佛忘了是何场景,只是沉浸在各种的思绪中,不言不语。
殿中的众人原本还在小声地抽泣着,却因此刻的情形过于诡异,又加之本该离去的皇帝还在这儿,一时,哭声到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让人压抑得慌的沉寂。
采微也是不知这小皇帝与自家郡主都傻站着看什么,想找个理由唤醒郡主,又怕惊扰到皇帝,一时啜啜不知该怎么开口。
到是跟在小皇帝身后的文成、武就二人受不了这过度的安静,由一向耐不住性子的武就轻咳一声,出声向皇帝询问道:“皇上,我们是否……”
“好,朕可以许诺于你:若哪一天你可以忘了以前的不快,变成一个快乐的女孩,那朕,便许你回北沧。”凤宸灏突然出声打断武就的问话,让武就秀眉一挑,愣愣地抬头看向皇帝,一时不知所云。
采微与一殿宫人同样愣住,纷纷看向忽然神采飞扬的小皇帝,不敢置信地听到小皇帝那句许小公主回北沧的承诺。
所有人仔细回味小皇帝话意,待明白过来,忍不住由悲转喜,个个仿佛看到了署光般,开心地替郡主跪谢皇帝。
然而,本该高兴的夏侯雪却不为所动,只是原本木然的神情逐渐溢上一丝浓浓哀伤,那样的浓,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冰霜。
她的眼神,也由悲转恨,深深的恨,生生地向着面前紫眸生辉的凤宸灏射去:“快乐?你所谓的快乐,是什么样的?忘记仇恨?忘记痛苦,忘记你们西临曾经给我们所造成的伤害?忘记我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来到这里?还是,要我忘记自己谁?”
“郡主!”采微低呼,眼带震惊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郡主,心中更多的,是心疼。
一直以来,她虽看出郡主变了,却一直以为公主到底是个孩子,只因经历了这般的变故,多少有些不适。她并不知道,原来公主的心中,竟有这样深的恨意与伤痛,浓烈得,竟连自己都感染到这份痛,让她此刻,亦觉得心中有石块哽堵在内,呼吸艰难。
凤宸灏一怔,同样没有想到她要如何做到忘记一切,更没有想到,自己给她的承诺非但没有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更加难过了。
看着她眼中的恨意,他了解她的恨,只是却不希望,她一直这样恨着。尤其,他不喜欢被她恨着!
忍不住手去握她紧紧捏成拳的小手,他触摸到她的手冰冷异常,连他的手似乎都要一同冰住。
“走开,别碰我!”温暖的温度让夏侯雪的身体如同触了电一般弹起,原来还一动不动的她,突然反应极大地甩手推开凤宸灏,让殿中的所有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张大了嘴不敢呼吸。
文成、武就已经跳起上前来保护皇帝,却见被夏侯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推后一步的皇帝已平静地站定,抬手一挥,让文成、武就不予上前。
身形一动,凤宸灏清瘦的身体再度站立在面色微白,身体明显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夏侯雪面前,紫眸如炬:“你真有这样恨我?”
“是!我恨你!我恨你和你的父皇与母后,是他们毁了我的国家,毁了我父王,害了我与母后!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明明伤害得我们这样深,却还要装作仁义之君,满口道德仁义地假装对我们大发慈悲,弥补着本来就是因你们而造成的过错。”心底满满的恨与痛,让夏侯雪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有些颤抖地握拳立在原地,眼中燃烧着浓浓焰火,满身满心的痛楚,随着这一句句的指控,喷射而出。
她恨他!恨他们所有的人!
是他们害死了父王!是他们!
如果他们不发起战争,如果他们不侵占北沧,如果他们不拆散父王与母后,父王便不会死,他不会死!
“我恨你,恨你们害死了我的父王,是你们害死的父王!父王,他死了,他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你还说要让我快乐,要我忘记所有的不快!凤宸灏,你到底有多可恶,你们害死了我的父王,让我再也没有了父王,却还要我快乐!你怎么让我快乐,我让我怎么快乐起来?你可以许诺放我回北沧,可你能够让我的父王复活吗?在我父王活着时你没有放我们回去,如今他死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如何能够让我快乐地忘记,父王他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说呀,说呀?”
太多的恨与伤让夏侯雪心痛得难以复加,她从没有如此的心痛过,仿佛有谁正拿着一把巨大的钝器,正一下一下敲击着心房。
这份痛楚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本被禁锢的殇在此刻完全地剥露开来,让她忍不住伸手上前死命地拉着凤宸灏的衣襟,竭尽全力地向他控诉,捶打。
眼前的一慕让所有人惊呆了,就连文成、武就都没有反应过来上前将夏侯雪拉开,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近乎疯狂的女孩,泪流不止地揪扯着皇帝的衣裳声声追讨。
等到反应过来,二人早已面色大变,身形一动便冲上前欲将袭击皇帝的女孩击倒,却被凤宸灏回眸制止,而后但见他快手一点,原本还激动无比的女孩,便一下子瘫软在他的怀中,没了声息。
“郡主!”
“郡主!”
采微大惊,上前便欲夺回郡主。
一殿北沧旧人同样面色大变,骇在当场,却见小皇帝已经轻手将夏侯雪交到采微的怀中,淡淡吩咐道:“李太医,替她诊治一下,看看有无大碍!”
“遵旨!”方才退下的太医闻声一个激凌,随后匆忙上前替郡主搭脉诊断。半晌,方抬袖一拭额上细汗,恭声回道:“回皇上,小郡主方才虽悲伤过度,却滴泪不留,是为郁气堵心,反应泄呆,长此将久抑成疾,伤身伤心。幸而方才激动落泪,破了郁气,加上皇上巧力化解,郡主此刻已安稳入睡,请皇上放心!”
“那就好!如此,便辛苦李太医替郡主配备一副安心养身之药,以保郡主在北沧王下葬期间,心绪平稳。”微一点头,凤宸灏再看一眼脸上泪痕犹存的女孩,再吩咐一声让太医留下好生照看郡主,方转身大步离去。
话音一落,原本对皇帝的突然出手而心生计较的众人,一下子面色转喜,有些感激地看向小皇帝,暗道方才是误会他了。
采微更是含泪道谢,不想方才郡主那番激动实是小皇帝故意激之,而郡主那样强烈的责打,小皇帝不仅不怪,反还让太医好生照看。
如此贤善,到真是郡主错怪他了。
其实北沧存亡,岂是他铸成的。只叹郡主如今一心怀恨,便连他,也一并恨上了。
北沧王病逝,皇帝让宫中各处为其守丧三日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开。
朝臣中固然诸多争议,其中最多的理由不乏是皇帝至亲尚在,无论是前皇帝还是前皇后亦或是任何一位皇亲国戚如今都身体安康,无人有恙。而皇帝如今所为虽不是举国哀丧,却也大同小异,等同对待一位皇亲国戚。
这,自然让一众大臣有所忌讳。因北沧王不过一北国小王,如今在西临更是无权无势,只有一虚封王号,根本不能与任何的王侯将相相提并论。皇帝如此隆重为其守丧,实乃过多抬举,过多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