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行止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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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强者风范平民情结(2)

强悍,是雷达区别于中国传统文人尤其是当代普通文人(功利社会,当代文人人格普遍普通,从作协主席的抄袭丑闻到格调极低的“祭汶川诗”,从年龄造假到捐款欺诈等等)的最显著标志。除此以外,便是他的平民情结。这种情绪之下流泻的文字与前述他的风雷之笔大相径庭而又殊途同归:“我沿山径参观时,有一赤脚的小女孩紧跟不舍,初时我不解,后来才明白她是在等我的矿泉水空瓶子。我总喝不完,她就总跟着。我赶紧喝光,把瓶子给了她。问她家里姐妹几个,答说六个。问她是老几,答说老三。她说前五个都是女的,去年小弟弟生了,就再不生了。问何不上学,说家里没钱,我爸说我捡够了60块钱,就让我上。问每天能捡多少钱的,答以三毛。我忽然看见大佛下的谷底草丛隐现出一二空瓶子,指给她看,说看见了吗,还不快去?谁知她说,我早就看见了,那里有蛇哩。我再也无话可说了”。这也是《走宁夏》中的一段文字,是先生的文字中我记得最深刻的内容。记得初读时,我几乎要流下泪来。类似的作品还有作者的《还乡》,此文中我最难忘的是作者对送他回家他的家乡官员天宝进行大篇幅“内不避亲”的摄像式曝光,表达出对商品经济条件下忘本的干部的不满,于婉约之中再次展示了他为人为文的强悍。

通读雷老师的散文发现,他极少专门撰文品论某个人,即使是对同他有过三十年深挚友情的贾平凹,他也只是以千字文替其绘过一幅素描——《贾平凹画像》。可是他却曾为一位素不相识远在辽宁桓仁县的一名病亡医生采写过一篇长长的纪念文字,原因无他,纯出感动。我怀着双重敬意(对主人公与作者)再三读过这篇与短篇小说一般形象丰满的纪实散文《秋实凝香》,几年来,好人李秋实的一颦一笑总是那样的挥之不去。作者的写作目的体现于对桓仁自发为李秋实送行的上万老百姓的揣想与“感应”的一段文字,或者说雷达本人就是这无数百姓中的普通一员,只是他同时又是一个最佳的民众代言人:“整个过程,不是政府动员人民,而是人民感动了政府。人们谈到后来,也许都不完全是在谈李秋实了,而是在谈他们心目中的一个理想。我把这场葬礼视为一个动人的精神事件……今天,市场法则在向一切领域无情渗透,岂止医者与患者的关系,家庭,父子,夫妻,邻里,朋友,同事,上下级等各种各样复杂的社会关系,哪一个能摆脱市场化的点染呢。不必讳言,物欲的膨胀,正在使人与人的关系趋向紧张化,冷漠化,交易化,枯寂化。但是,人类的仁爱、向善之心不绝,总要寻找它失去了的地盘和对象,因为人类是一种没有爱就很难存活下去的生灵,越是传统相对深厚地方,这反弹便越发激烈。我能感应到,桓仁的老百姓一直在寻觅一个可以托付他们道德理想和伦常情感的人物,一个可以沟通传统与现实的人物,一个其自律能力足以对抗滚滚物欲的人。他们找到了,这就是李秋实。其实,这是对一种伦理价值的深情挽留,也是对一种伟大人文传统的回眸”。因此,文章不厌其烦的收集了李秋实与雷锋一般的大量事迹,其中至少是“一言一行”我一读之下为之叫好且终生不忘。“一言”——会议上李秋实一句经典简短的名言:我们医生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人民币服务。“一行”——工作中一件典型的小事:一个小女孩,头上发脓疮,已经不断流绿色的液体了,奇臭无比,连她母亲都怕了不给她清洗了。这时李秋实走过来,装作没事地安慰小女孩,说在化脓了就快好了。还亲自为她清洗干净,包扎好,嘱咐按时吃药。

为散文《秋实凝香》最后作者情不自已而淋漓尽致、现实而浪漫的美丽抒怀叫好:“第三天的归途上,我突遇奇景。万未料到,已是四月天气了,竟然大雪狂舞,茫无际涯,引得天地间一片肃穆,似在悼念秋实。洁白的雪,晶莹,清亮,透彻,坚贞,一尘不染,多么像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翩然而降。无边地旋转着的雪雨啊,默默无语,悄悄地滋润着大地山川,多么像一支充塞远天远地的无声赞歌,人道精神的赞歌。更可骇怪者,风卷着雪粒,造出婀娜的人形,不断飒然来到车前站立,又遽然随风飘去,有如演员的连续谢幕一般,令人忽然想起楚辞中‘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的超妙意境。莫非是李秋实在向我这个远方的不速之客含笑致意吗”?这段话使我不禁想起中国上世纪那个世态冷酷人情惨白的****时期,一位绝望的中国最优秀的诗人绝命诗作《冬天》里的句子:“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我愿意感情的热流溢于心间/来温暖人间这严酷的冬天!”我感到,中华绵亘不绝的儒学人文传统血脉,在雷达先生的强大心灵中复活某种惊人的原动力,得到空前的贲张与释放。我们几乎可以因为李秋实和她的喝彩者支持者而坚信:尽管物欲的力量还在我们今日的世界肆意横行,那样严酷的冬天永远不会再降临中华大地。

我深深的懂得,令雷老师感奋而千里奔赴而振笔疾书的不只是那颗璞玉般的好人心,而是她不为浊浪般的物欲所覆没的“仁者、爱者”乃至“梦者”之心。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我们民族远古母系氏族的母亲们的宽厚、善良及其对道义最原始的坚守。这种母性的光辉犹如中天丽日几乎令世间所有其他爱的光环黯然失色。李医生尽管凭实力被禅让为医院院长,但在所有人眼里,她仍然只是一位比普通医生更“普通”的职工。“她那微笑的神情,似在鼓励人们向她倾吐点什么,她那纯净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种殉道者才会有的澄澈,好像随时准备张开双臂接纳一切受苦受难的人。”雷老师的文字为我们提供了理解伟人的新的思路,那就是,在普通的岗位上比普通人更敬业更能持守,在平凡的世界里比平凡人走得更远更踏实。

听雷达的“嫡系”学生我的一位挚友讲的小故事:一次聚会的宴席上,他的学生剥一熟鸡蛋,蛋不小心掉落在地,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雷老师已经帮他拾了起来,问他:“你还吃吗,不吃,我吃了。”这位学生一把“抢”到手中。雷老师笑呵呵地说:“吃吧,吃吧,鸡蛋最营养,浪费太可惜!”我听着讲述时,没有笑,一种平凡而强大的精神力量暗暗的传递到了我沉默而虚空的心房。

五年来,因为怕影响雷老师的正常工作,我仅仅总共给他发过不到十次短信。但几乎每次都收到了他的回复,即时或稍晚。其中有一次,兴许是忘了回复,事后好久他还托他的助手东华转告我,请我“谅解”他。东华告诉我,雷老师的短信实在是太多,节日里甚至每天上千条,全部回复是不可能的。这时,我在感动的同时唯有歉疚和不安,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还记得五年前我们的第一次“认识”。那是我利用一个通宵,差不多一口气读完他的那本《雷达散文》,凌晨时信手写了一则短信发给他,核心内容好像是中国需要雷达精神之类(完后看了手机统计,竟有500多字,可惜当时没有存下来),并没有请他回复,连指望也没有。没想到他很快回复了:“井泉先生,多谢你的理解与鼓励”。呵,我当时懵了,首先是先生,然后又是谢谢,又是理解,还是鼓励,真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同时深信他是用一颗普通人所无法揣度的平凡谦逊的心写的。2006年4月,在我的首倡、我与本地一批教师中的文友的奔走下,衡阳县中学生文联正式成立了,我请他为文联会刊《船山》题词,他照办了,且及时给我们寄了过来。我立时又发了个短信,告知收到并顺致感谢。他盛情回复我:“井泉,别客气,代我向你的文友们问好,并祝愿衡阳中学生朋友在船山文化的哺育下个个成长为栋梁之才!”连我的稚气未脱的学生们也成了他心中的朋友!我更感动了。感动的力量使我得寸进尺,“要求”他把这最后一句再为我用笔写出寄来,好让我“转告”到中学生文联的《船山》会刊上。我是豁出去了,不抱希望。可是没想到,他又一次很快“照办”!

更没想到的还是在后来。我以为他不会需要阅读我们内容幼稚的校园刊物,所以迟迟没有给他寄送(据我了解,他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作家们的著作)。可是去年六月间我突然收到他的催我寄赠我们新一期《船山》的短信:“希望早日读到你们的刊物!”当我看到这一句话时,我心目中已然没有把他当成名播中外的评论家大作家,而是近在我身旁的一位无比亲切的师长,一位极为诚恳的诤友,一位践行船山精神的同道。

自2004年底涉猎雷达先生著作以来,我就把自己认作了他的“旁系”或“在野”的学生,最近通过正式书信向他申请这种“注册”,相信雷老师一定会一如既往的“照办”吧。一并多谢雷老师!

(原载中国文联《中国文艺家》杂志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