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中央宪兵在******面前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他们对于“杂牌”军的士兵说打就打,说扣就扣,说缴械就缴械。“九一八”事变后,对于东北军和东北人,尤其看不到眼里。东北军官兵对于中央宪兵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今天又见他们在自己的队伍面前横行无忌,简直令人无法容忍。中央宪兵掏出驳壳枪包围过来,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拉下肩上的枪支,……
东北军这个连的后边,还有一个步兵团。前面尖兵一停,后续部队也一连接一连、一营接一营地停止前进了。中校团长高复东骑着一匹黑沙色的大马,手里甩打着皮鞭子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他一边策马前进,一边大着嗓门嚷叫道:“咋地停止前进啦?”
小个子、扁平脸的尖兵连长见高团长骑着马跑到前头来发脾气,赶快跑步迎上前立正敬礼:“报告团长,有个女同乡刚从山海关外逃难来到此地,要到肤施百十七师寻找她哥哥去。一个人拦路欺负她,弟兄们义气,不能见死不救,拦住问是咋回事。中央宪兵巡逻队跑来干涉,弟兄们忍无可忍,也就端起枪。”
这个尖兵连长叫霍守军,外号“火头军”。他是高复东团长面前一员“虎将”,以猛打猛冲出名。高复东团长听他这么报告,转身抬头一望,正望见黄澄澄的中央宪兵巡逻队那种飞扬跋扈、气焰嚣张的姿态,立刻从心眼里冒出了一股无名火,骂骂咧咧地嘟念道:“我们大部队成天价在火线上玩命,你们这些黄狗崽子缩在后方,专找我们的斜碴子,妈拉巴子的啥玩意儿!”
大脑门、尖下颏、眉眼挤在一起的中央宪兵巡逻队长见有骑马的带兵官来到,立刻迎着走来。高复东也知道中央宪兵是******的“御林军”,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见巡逻队长向自己走来,也赶忙迎了上去。巡逻队长一看高复东出征不带领章,却骑着马,后边又有护兵,估计是营、团长,不得不按照“陆军礼节”举手敬个礼,却盛气凌人地说:“报告官长,我们的密探执行任务抓差,贵部队的尖兵无故加以阻挠。希望官长当机立断,予以制裁。否则跑了差,……”
尖兵连长霍守军抢着向高团长辩解说:“人家是刚从东北逃来的难民。她的哥哥还在咱们东北军。他们中央宪兵的便衣硬说人家是在北平活动过的****分子,完全驴唇不对马嘴,我看这是‘雷公打豆腐——捡软的欺!’”
高团长的赤红脸倏地一下子变成惨白色,冷冷地问巡逻队长道:“你们的便衣看准了吗?”
宪兵队长回身询问,便衣密探回答说:“报告官长,看准了。她在北平当小学教员,教学生唱****歌曲,要抓捕她没抓住。今天在这里又碰见她,再不能叫她逃了!”
高复东团长骑在马上忍不住苦笑了笑。霍连长见团长苦笑,感觉到了他对中央宪兵也不满意,壮着胆子反驳说:“人家是刚从东北逃来的难民,硬说人家是北平的****分子,弟兄们很不平!”
高复东团长在马上气得浑身颤抖一下子,却没有言语。宪兵巡逻队长的脸皮一痉挛,又盛气凌人地说道:“不管她是刚从东北逃来的难民,还是曾经在北平活动过的****分子,我们都要抓!请你们不要干预,干预没有好处!”
高复东压不住心头怒火,举起鞭子用力一甩打自己的绑腿,说道:“好处?我们东北人还讲啥好处?老家叫人家日本占了,逃进关里来还得受中国人的气,拿眼一盯,说你是共匪就得抓去审讯,还有我们东北人活下去的路吗?!”
宪兵队长把母狗小眼一缩,冷笑笑问道:“官长,尊姓大名?”
高复东把眼睛一瞪,眉毛一竖,反问道:“干啥?”
宪兵队长装作没有看出高复东要发火,拿着官腔慢慢说道:“看来你是这个部队的带兵官,难道对于中央‘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还能说不大了解吗?”
高复东轻蔑地笑笑,一边用马鞭子轻轻甩打着,一边回答说:“日本侵占了东北,我们从山海关外‘安内’安到山海关里。日本进攻长城,我们从平津‘安内’安到鄂豫皖。今天日本把华北‘特殊化’了,还要图谋华中,我们又从鄂豫皖‘安内’安到西北来。我咋会不了解?”最后两个字,故意模仿着南方腔调。
巡逻队长恼羞成怒,翻翻白眼珠,拉着长音说道:“官长,难道你对于‘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有什么情绪吗?”
高复东也怕这条毒蛇咬自己一口,把嘴角一撇,回答说:“我当然不敢有啥情绪啦!”
宪兵队长把眉头一挤又一松,乘胜逼迫说:“既然没有情绪,就该把犯人自动交出来!”
高复东觉得这种口气实在难以忍受,可是心里也产生了顾虑。密探见高复东的态度软了,进一步威胁道:“今天再跑了差,可要追究责任!”
高复东把眉毛一竖,却又立刻把心头怒火压了下去。霍守军见团长软了,也不敢再多嘴。可是围着洪燕的士兵们,突然愤怒地呐喊道:“骑着脖子拉屎,太欺负人啦!”
高复东一看士兵群众发火了,一举鞭子对宪兵队长说:“前方任务紧急,要是把我的部下逼得哗变了,可也要追究责任的!”
士,乓群众也趁机哄嚷了起来:“骑着我们东北人的脖子拉屎不行……”
一直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宪兵队长,一见这种阵势,心也虚了,转身问密探:“你究竟看准了没有?”
密探更会看风使舵,于是装傻卖呆地回答说:“我好像没有看错。”
宪兵巡逻队长仍旧端着个盛气凌人的架势,但改用询问的口气向高复东说:“官长,你保证那个女青年确实没有在北平活动过吗?”他想对方说句软话,可就势下台阶了。
高复东想干巴巴地回答:“没有。”却又觉得太生硬,于是改用缓和的口气说道:“霍连长问过,我再亲自问问去。”说着就策马前去,待他走近尖兵群里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地嚷道:“啊,原来是你呀,啥时候进关来的?”
洪燕转身看看骑在马上的高复东团长,赤红脸,大个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为了摆脱中央宪兵和密探的逮捕,她赶快回答说:“刚逃进关里来。”
高复东接着问道:“一直来西安的,没有在北平住些日子?”
“一直来西安的,没有在北平住。”
高复东一提马嚼子,返身向中央宪兵巡逻队长声明说:“你们的人一定看错了,这个女青年我在东北认识。啥****,她不过是个刚逃进关的难民。”
宪兵队长又把小母狗眼一挤,虚伪地笑笑说道:“那就算了,对不住,请便吧,耽误你们行军啦!”
高复东团长传令整理队形继续前进,回身问洪燕说:“你是要上哪里去呀咋碰上他们啦?”
洪燕听了他回答宪兵队长的话,也想起在东北松花县乡师时代似乎见过这个军人。她回答说:“我要上肤施找我哥哥去。”
“你哥哥在哪个师?”
“百十七师,说是开到肤施去了。”
“哎呀,红军打的是游击战,我们也成天跟在人家的屁股后边乱转,哪有一定呀!
你既然上肤施去找,那就跟着我们一道走吧,到了陕北再说。”
“那好!可是……”
“还有好几百里地的路程呢,你上我们团辎重队的大车吧!”
高团长叫护兵领着洪燕上了后边辎重队的骡马大车,自己骑着黑沙马回团指挥部的行列了。
洪燕坐上辎重车穿过北关大街路口时,以为白山早在那里等急了。可是左顾右盼,并没有见到他。她骤然心慌意乱起来,伸直脖子往后面军队两旁的行人中间张望,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她想跳下车回去寻找白山,但是再碰见中央宪兵的密探可咋办呢?那岂不是反倒耽误了给红军送情报的任务吗?
洪燕忐忑不安地左思右想,还没有拿定主意,辎重车已经把她拉着走出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