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成为了给白山和洪燕送行,特意从西安城小东门外八仙庵酒馆打来了二斤稠酒,并且由苏嫂做了两盘菜下酒,酒后吃水煮饺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苏志成一向佩服白山,今天又见他走上自己主张的“教育救国”的道路,高兴得很,一边向白山敬酒,一边热情地阐述他的普及民众教育的雄图大略。
白山既然借着办民众教育的名义去洛川,也不便跟苏志成辩论“教育救国论”能否行得通,于是默默地听着苏志成的阐述,而内心里只是盘算如何迅速到达陕北,如何迅速地找到红军。
洪燕声明不喝酒,就帮着苏嫂包饺子。
饭后,他们向苏母和苏志成夫妇道了谢、告了别,晚上就和衣而睡,第二天在鸡叫前就出发到汽车站上去等着买票。苏志成要亲自到汽车站上送行,白山和洪燕坚决谢绝了。
他们以为出发得够早的,可是到车站一看,已经有一大群旅客围着售票窗口蒙着棉被在等了。
拂晓前寒气逼人,白山和洪燕也赶快打开行李蒙上棉被坐等。不到东方大亮,等车的旅客就热闹得像赶庙会似的。先来的紧紧地把住售票窗口,盼着售票窗口咔嗒一声打开而争购一张票。但是等呀等,东半天空露出红日的光芒来了,售票窗口仍然默默无声。栅栏门里的汽车司机打开汽车机盖往水箱里灌水,水箱里冒出了热气,旅客们的心里也冒出了热气。挤在前边的计划抢占个好座位,挤在后边的就盼望能买到票上车。但是售票窗口怎么还不打开呀!
又等了会儿,售票窗口咔嗒一声打开了。挤在前边的旅客踮着脚尖把票钱举得高高的。而售票员却像大姑娘绣花似的,慢慢地数钱,慢慢地递票。
白山和洪燕拼命往前挤着,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买票,身后的旅客忽然乱了起来。
洪燕不由自主地回身一看,见有几个穿黄呢子军装的国民党中央宪兵耀武扬威地立在栅栏门前叫门。里边跑出一个人,拉开栅栏门,宪兵们走近班车前看了看,其中一个掏出粉笔来,在汽车厢上写了四个字:“中宪征用”。
有个跟尖的旅客大失所望地叫嚷道:“哎呀,中央宪兵征用班车了!”
洪燕听到这话,赶快回身向白山说道:“先别买票了,你看!你看!”
白山缩回交票钱的手转身一看也看见了汽车上新写的几个粉笔字,心里凉了半截。
买到票的旅客,轰地一下子冲进栅栏门包围了汽车。没有买票的旅客也跟着冲了过去。买了票的旅客自认有乘车权,拉汽车的门企图先上车再说。汽车的门锁着,拉不开。有的旅客就要从破窗户里钻进去,于是破窗户口又成为旅客们必争之地。
走到汽车站办公室门口的宪兵们,返转身来冷笑笑。一个小头目瞪着眼睛拿着官腔问道:“怎么,要暴动吗?”
“暴动”二字唬住了抢上车的旅客,谁都不敢再冒犯破窗口了。有个中年男子压着满腔怒火,悄悄地抗议说:“我们可是已经买票啦!”
宪兵小头目把脸一拉,问:“剿共军事要紧,还是你们老百姓乘车要紧?”
大帽子一压。满腔怒火的旅客不敢再言语了。另一个老年旅客强作笑容,央求说:“长官,你们有的是汽车呀!”
“有车,也要征用这辆班车!”
一个中年妇女问:“是不是只征用今天一天呀?”
“不一定!”
旅客们傻眼啦,连明天乘车的希望也破灭了。有的小声出怨言,有的向同伴商量:“只好赶拉散座的邮政大车去吧!”
白山和洪燕决定改乘拉散座的邮政大车。正要包好被子拿起走,忽然发现在北平活动过的一个密探站在一个抱孩子的青年妇女后边探头探脑。白山赶忙背过脸去,心里忍不住骂道:“妈的,又跑到这里作孽来啦!”
洪燕见白山转脸转得突然,就感觉出是有“狗”来啦,悄悄问道:“哪一个?”
白山小声回答说:“站在那个抱孩子的青年妇女后边探头探脑的家伙!”
洪燕按着白山说的目标看去,在抱孩子的青年妇女后边果然有个像痨病鬼似的青年人,正在探头探脑。洪燕悄悄向白山说:“在北平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人,也许不认识我。”
白山说:“咱们也赶快上邮政大车去吧!”
洪燕答应一声,二人拿起行李离开汽车站,穿过铁路朝城门脸走去。
白山和洪燕一走,旅客们也都争着追来。有的为抢座位,扛着行李小跑了起来。
白山和洪燕怕上不了邮政车,脚底下不由地飞起来了。
有个中年妇女一手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袱,也想跑着抢座。
洪燕看她急得要哭,正想前去帮助她,一转身却看见那个痨病鬼似的特务,也随着旅客向邮政车站方向走去了。他空着手走得快,几步就超过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并没有注意自山和洪燕。洪燕悄悄向白山提醒说:“你看,那小子也往邮政车站去了!”
白山顺着洪燕的眼神看去,赶快同洪燕停住了脚步。
洪燕提出疑问说:“那小子是盯咱们的,还是另外有目标?”
白山重新看看那个痨病鬼,回答说:
“这小子也在北平沙滩公寓住过,房客们都知道他是中央宪兵的密探,叫阎耀宗,对我也盯过梢,真是冤家路窄,我一眼就看出来啦!他今天要是发觉了我,决不肯放松我!”
洪燕听到这里,犹豫地说:“他也往邮政车站那里去了,咱们可咋办?”
白山考虑一下说:“只好往后拖一天,明天长途汽车再不行,就上邮政车!”
洪燕焦急地问:“那小子要是天天往这疙瘩转呢?”
白山左右看看下决心道:“这么着吧,那小子不认识你,你往邮政车站上邮政车去,也给我占个座位。我在北边大道口上等。”
洪燕望一望北边的大道口,担心地问道:“邮政车准走那个大道口吗?”
白山重新往南往北打量一下,肯定地回答道:“这趟邮政车也是往北开的,出了北关大街往北去,必得经过那个大道口。你看是不是呢?”
洪燕仔细观察一番才点了头。白山见她点了头,也就催促道:“既然下了决心,就赶快行动!”
洪燕一横心,夹着包袱向北门脸邮政车站走去。白山提起行李也往北边大道口等候去了。
洪燕顺北关大街一直朝北门脸走去,眼看就要到达兴隆店的邮政车站了,忽然有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从对面走过来,向洪燕一愣神,闪了过去。洪燕以为他是个流氓。
也没有注意,仍旧匆匆向邮政车站走去。可是那个家伙突然返转回身,跑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了洪燕的胳膊,并且威胁道:“在北平便宜了你,在这里可不能再便宜你了!”
洪燕赶快一甩胳膊说:“你认错了人!”
密探死抓着洪燕的胳膊,立眉横眼地大声叫嚷:“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们追寻多目的****分子!”
“胡说!”
洪燕奋力挣扎,密探拼命地抓着洪燕不肯松手,二人就扭打起来。
洪燕被那家伙扭着吵得不可开交,北城门洞里走出一队穿灰军装的队伍。洪燕以为是来帮助密探抓捕自己的,挣脱了密探的手,转身正要往小巷子里逃,忽然听见带队的军官说:“这座城可真像咱们沈阳!”接着有人问:“连长,咱们啥时能打回东北老家?”
都是东北口音。她灵机一动,就急转身朝着他们跑,大声喊道:“老乡救命,土匪劫道!老乡救命,土匪绑票!……”
军队顿时大乱,一个扛机关枪的士兵愤怒地骂道:“妈拉巴子的,咱们东北人无家可归,到处受人欺负!”
带队的小个子军官听见是同乡人呼救,定睛看去,只见迎面奔来的是个瘦瘦的、高高的穿着蓝色“阴丹士林”棉袍的青年女子,后边真有个强盗似的男子死追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一愣怔站住,全连也停止前进了。小个子带兵官闪身让过呼救求援的洪燕,纵身一横伸手拦住追上来的那个人,怒斥道:“咋地,光天化日,在我们大部队面前就欺负咱们东北人,这还了得!”
被拦住的家伙喘着粗气,怒中带笑地向带兵连长声明说:“官长,我不是劫道的,我是中央宪兵别动队的便衣勤务。她是个****分子,我在北平就盯过她!”
洪燕赶快回过头来向带兵连长声明说:
“我是刚从东北逃来的难民,我只是换火车时过了一下北平,并没有住下过。他不是劫道绑票,也是认错了人!”带兵连长一听男的是中央宪兵别动队的便衣勤务,就禁不住一愣神。士兵们却没有被“中央宪兵……”威胁住,一听青年女子是刚从东北逃难来的,更同情地拥过去,争着亲切地打招呼说:“老乡,你是刚进关的?”
“咱们老家还叫日本鬼子占着吧?”
“哎,老乡,你往这疙瘩来有投奔吗?”
洪燕应答着他们,最后着重声明说:
“我哥哥在东北军百十七师军医处做事,开往肤施去啦,我就是要上肤施找我哥哥去的。”
大家一听洪燕说得头头是道,她哥哥也在东北军里做事,对她更加同情和亲近了,不约而同地一齐用仇恨的眼神怒视那个便衣密探。
密探感到不利,转身看见一队中央宪兵巡逻队从北关大街过来,又变得疯狂起来,张牙舞爪地跑向中央宪兵巡逻队面前叫嚷道:“这部分东北军包庇共匪,不许我抓差!”
他从衣袋里掏出证件来,要求中央宪兵巡逻队长协助他执行任务。
巡逻队长看了证件,问:“你要抓的差,在哪里?”
密探举手向站立在东北军士兵群众里边的洪燕一指,回答说:“就是那个女共匪!”
巡逻队长向巡逻队命令道:“上去看住她,不许她逃脱!”
宪兵们掏出驳壳枪,向洪燕包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