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九日,西安城热得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天空阴云密布,闷雷滚滚,好像要有暴风雨来临。可是直到午间,并不曾落下一滴雨珠。
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反共委员会接到密探报告说:“今天下午二时,****分子于达等在东大街民乐园杂耍场举行露天大会,直接向市民宣传****!”
仇崇冷笑笑说:
“桅杆拴鸡毛——好大的掸(胆)子!”
他立刻跟曾厚慈带着打手,化装成各色各样的市民奔赴现场,准备当场捉拿他们。
民乐园是个露天广场,乱乱杂杂,有摆摊卖零食的,有摆摊卖艺和卖野药的,都拼命地叫嚷着招揽顾客。闲逛市场的人挤来挤去。一片空场上有三个卖艺的正在打场子。花白胡子的老汉敲着一面铜锣,小伙计打着一面皮鼓。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准备卖唱。老汉敲着铜锣道白:“一轮红日照九州!”
小伙计敲着鼓呼应:“五湖四海皆朋友!”
老汉:“南边收来南边去。”
小伙计:“北边收来北边游。”
老汉:“关外丢了关里来。”
小伙计:“西安城里度春秋。”
这时曾厚慈悄悄向仇崇说:“你听听,‘关外丢了’,这不明日张胆地宣传仇日、宣传****吗!”
仇崇点点头说:“等一等再看看。”
曾厚慈不再言语,直眉瞪眼地看着卖唱的姑娘。
老汉敲着铜锣接着说:“光说不练,”
小伙计呼应:“嘴把戏。”
老汉:“光练不说,”
小伙计:“傻把戏。”
老汉:“在家靠父母,”
小伙计:“出门靠朋友。”
老汉:“有钱的帮个钱场,”
小伙计:“没钱的站脚助威,帮个人场!”
老汉:“黄河决口,大水淹了我们老家。逃难逃到这里,没有别的,叫姑娘唱个小曲,请看官们捧捧场吧!”
老汉于是放下铜锣,拿起胡琴,坐下拉起河南坠子的牌调来。姑娘接着唱道:“黄河水,千层浪,万里平原成汪洋。
淹了地,冲倒房。
扶老携幼走四方,
丈夫顾不了妻子,
儿子离开了亲娘,
逃荒饿死大路旁。……”
这时曾厚慈又向仇崇说道:“这明明是夸大黄河灾情,挑拨老百姓对党国不满!”
仇崇仍然冷冷地笑了笑,不表态。
曾厚慈又道:“我看这个卖唱的姑娘,可能就是那个洪燕化装的;那个老汉,你仔细看看,他的胡子是假的,一定也是****分子!”
他们两个正在聚精会神地猜疑这一对卖唱的人,迎面突然匆匆走来一个穿便衣的,悄悄告诉他们说:“闹了半天,他们改地方啦,都集合在师范学校礼堂去啦,赶快包围那里去吧!”
仇崇和曾厚慈一齐说:“上当!上当!”带着便衣特务赶忙转向师范学校奔去,并通知宪兵和警察把师范学校团团包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各学校歌咏队的节目进行得很热烈,群众的情绪非常高涨。一般学校的节目表演完,只剩下东大和东小的节目了。观众知道东大和东小的歌咏队经常演出新节目,都热烈地期待着欣赏他们的表演。
仇崇、曾厚慈带着便衣特务冲人会场,洪燕看得清楚,可是她装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向于达和魏方立吩咐说:“咱们最好先唱《我们进行曲》。”
魏方立问:“我们唱,你们唱?”
洪燕回答说:“两个学校合着唱,气势更壮。”
于达赞成,魏方立又问:“谁指挥?”
于达抢着建议:“洪燕指挥。”
洪燕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魏方立整理东大的队伍,洪燕整理东小的队伍。排成两行,东小在前,东大在后。歌咏队员们感觉到了会场的气氛已经变化,更把演唱当成战斗。洪燕举起指挥棒一挥,队员们立刻暴风雨般地唱了起来:我们是一伙流浪汉,我们是一群“爱国犯”。
家乡,家乡,
一片沃野的家乡,
早成了倭寇的屠场!
自由,自由,
救亡图存的自由,
已经被剥夺得丝毫没有!……
观众中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和呼啸声。仇崇和曾厚慈却暴跳如雷地吼叫道:“停止,不许再唱下去,这完全是宣传****!煽动叛乱!”
跟着他们来的特务打手们,也立刻冲向舞台。
洪燕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情绪更激昂地指挥下去。歌咏队员们也岿然不动,全神贯注,更加气壮山河地呼唤:
看啊,
全国的愤怒已到沸点,
全世界的解放浪潮正在狂卷。
同学们,
我们要掀起全国抗日的暴风,
我们要站在世界革命浪潮的前头,
冲啊,
勇敢地往前冲!
“停止!停止!不许再唱下去!”
洪燕指挥完最后一个音节,才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看看仇崇们问:“啥事,这么鸡猫喊叫的?”
仇崇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斥责洪燕说:“你们唱的是共产党的歌子,你们宣传****!”
洪燕讽刺地笑笑问:“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就是宣传****吗?号召抗日救国,反对汉奸卖国贼,也有罪吗?”
仇崇厚着脸皮说道:“中国并没有亡,正在复兴,用得着你们救?”
洪燕吃惊地问台下观众道:“同学们,东北三千里江山已经被日本帝国主义占去五年啦,不需要我们挽救吗?”
台下观众愤怒地回答道:“需要!需要!只有汉奸卖国贼不需要!”
仇崇连呼:“住口!住口!”站在他旁边的曾厚慈一吹警笛,门外宪兵、警察从前后门拥进礼堂,冲上舞台,包围了台上的歌咏队员们。
仇崇的官架子更抖了起来,回身威胁洪燕说:“走吧,到党部里去!”
跟在仇崇屁股后边的曾厚慈,指着于达和魏方立说:“还有你们俩,也一块去!”
于达瞪着大眼珠子争辩说:“开这个歌咏大会,是经过你们党部批准的!”
“批准你们开歌咏大会,没有批准你们唱宣传****的歌子!”
歌咏队员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争着声明说:“歌子是我们大伙民主选定的,不能只由他们几个指挥负责,要抓把我们一起抓走!”
台下观众立刻呼应道:“歌子是我们愿意听的,要带都带走!”仇崇冷笑笑回答:“那也容易,一起带走!”
仇崇向曾厚慈递眼色,曾厚慈又向宪兵和警察挥手。
高小东领着东小歌咏队的男女小学生们一拥而上,围在洪燕身边。
洪燕大义凛然,庄严地向学生们讲道:“同学们!因为我们爱我们的国家,不愿意四万万五千万同胞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奴隶!因为我们有民族自尊心,不肯看着具有五千年文化的伟大中华民族,叫日本帝国主义蹂躏;还因为,我们认为人民群众才是国家的主人,不允许少数民族败类无耻地出卖民族的利益!……”
曾厚慈瞪着黄眼珠子骂着自己的打手们:“你们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赶紧把她抓起来呀!”
特务打手们动手抓洪燕。高小东和同学们护卫着洪燕,愤怒地骂道:“不要脸的特务、狗腿子!”
曾厚慈恼羞成怒,吼叫道:“小兔崽子也这么厉害,一块抓!”
洪燕鼓励大家道:“要想不当亡国奴,就要跟汉奸卖国贼斗争到底!”
曾厚慈和一群特务跟小学生们扭打在一起。其他的打手抓捕于达和魏方立,台上的歌咏队员增援上去,也跟军警打手拼打起来。台上打成一片,台下喊成一片:“爱国有理,反对军警殴打爱国学生!”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好汉抗日去!……”
特务、军警依仗着手里的武器,把洪燕、魏方立和于达等捆绑起来推出了礼堂。后边的群众追出来,要想夺回他们。
仇崇吹起警笛,“嘟……”,操场和大门外沿途戒严的宪兵、警察和便衣特务,向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疯狂地乱打了起来。洪燕等被架上了囚车,向省党部飞驰。夹道观看的儿童都打抱不平,呼啸着追赶,愤怒地用石头投击囚车上的军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