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塔里木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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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历史的跋涉(4)

尉迟乙僧的绘画成就和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是在中原文化大背景和长安画坛的特殊环境下取得的。那时交通不便,传媒方式原始落后,进行艺术交流自然相当困难。乙僧如果久居于阗一隅,处在相对封闭和孤陋寡闻的塞外边陲,要在绘画上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是很难想像的。正因为他适逢唐朝盛世,又不失时机地来到文化古都长安,不仅能与唐代成就最高的画家切磋技艺、同池濯笔,而且沉浸于浩浩荡荡的中华文化之海,得以综合修养的全面提升,故有绘画模式的革命性突破。可以这样说,于阗画家尉迟乙僧是在塔里木河哺育下造就的;而作为唐代画坛巨匠的尉迟乙僧,则是在都城长安,接受源远流长的黄河文化的洗礼才获得成功的。

舍身求法西域行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文化巨匠鲁迅说,即使是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在一两千年之前,敢于涉流沙、历艰险,迎着寒风酷日,踏上漫漫畏途,不惜舍身而西行求法的人,的确堪称中国的脊梁,民族的前锋。

从沟通佛教源头的帕米尔高原到连结中原的罗布泊绿洲,这漫长的塔里木河的河岸线上,丝绸西去,佛法东来。向中原传经弘法的全是来自天竺和西域的胡僧,在朱士行之前还没有一个中原僧人有过西行求法的行动。所以,朱士行舍身求法,是为开山之举。

朱士行是三国时颍川(今河南许昌)人,少年时就出家了。他天资聪颖,是历史上正式受戒出家的第一位僧人。“少怀远悟,脱落尘俗,出家以后,便以大法为己任。”《朱士行传》还对他的品行作了如下概括:“志业精粹,气韵明烈,坚正方直,劝沮不能移焉。”朱士行在出家后潜心研究佛教经典,但他发现早在汉灵帝时出的《道行经》,因是译人口传,对原著理解不深,草率删节,以致首尾都很难连贯起来。他在洛阳讲授《小品般若》,由于译理不顺,所以有很多地方讲不通,这就使人无法理解原著的精妙。每叹于此,便深感遗憾,誓志找到原本。远行西域求得真经,不是下了决心就能作到的,而是要远涉流沙、历经艰险,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才有可能达到目的。于是他发愿捐身,于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开始了首创远赴西域取经求法的壮举。

为了“远迎大品”(即《大品般若经》),朱士行带领弟子从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出阳关,穿越数百里沙河到达罗布泊畔鄯善国,又从且末涉车尔臣河、尼雅河、克里雅河,进入于阗国。沿途大漠阻隔、河道纵横,历经野兽出没的惊惧,风沙迷路的危险,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行程近万里,旅途艰难险阻自不必说。朱士行终于来到于阗,成为中国佛教史上西行求法的第一位僧人。

于阗国是佛教东弘的必经之地,所以集中了大量的大乘经典。朱士行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放光般若经》梵文原本,“写得正品梵书胡本九十章,六十万余言。”他让弟子将真经送回洛阳,自己仍留在于阗。但当朱士行抄好经文即将送回东土时,却出现了麻烦。当地小乘佛教认为此经不是正宗的佛教经典,如由汉僧传人内地,就会惑乱佛法,使信徒们奉行左门旁道。这种佛教宗派的斗争一直闹到国王那里,于阗国王又听信了这种说法,就不许将《般若经》送出。朱士行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国王提出以烧经誓断,如果火不焚经,则证明是真经,应允许带往中原。当他在国王面前点火烧经时,此经居然火烧不燃,观望的众人无不大为惊异。这时国王答应将经送出,才了结了一场纠纷。

二十年后的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朱士行弟子法饶等从于阗将经卷送往洛阳,后又转至陈留仓垣水南寺,由河南居士、印度僧人竺淑兰等译成汉文。

朱士行为了佛教文化的交流,一直没有离开于阗。他虽然没有抵达佛教策源地印度,但他以永不满足的追求精神和坚贞不渝的人格力量,为西行求法开拓了道路,激励着东土的后来人。

朱士行以八十岁高龄圆寂于异乡,实现了他为佛教终生求索而誓志捐身的愿望。尸骨火化,葬于于阗王城附近。于阗人民为这位高僧修筑了一座塔,以示纪念。

朱士行西求佛法首开先河,接踵西行的是东晋时的著名僧人法显。

法显俗姓龚,平阳郡(今山西临汾一带)人。他三岁时被度为沙弥,到20岁受大戒,后学经于长安。他博览群书,对佛教志诚行笃,但学之愈深,就愈发现佛教经律互相矛盾,佛教僧人各行其事。这对献身佛法的法显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他决心到佛教发源地去寻求真谛,以挽救佛教在中原的危机。

后秦姚兴弘始二年(公元400年),法显与慧景等从长安出发,翻越祁连山,由张掖西行。法显离开长安次年(公元401年),鸠摩罗什就被迎往长安。法显行至河西走廊之前,与羁留在凉州(今武威)的鸠摩罗什交臂而过。

法显一行经张掖到敦煌,从敦煌出阳关以后,就踏上了通往罗布泊的大沙漠。这被称为流沙河的广袤沙漠,一旦刮起风来,漫天黄沙飞舞,烟云四合,狂风的呼啸之声如地动山摇。最难以应付的是沙漠中日夜间的温差,白天热风酷日,令人昏迷;夜晚气温骤降,寒冷难耐。天上没有飞鸟,地上不见野兽,极目四望,尽是漫漫黄沙,常常迷路。沿途的死人枯骨和牛马骨架就成了引路的标志。

这样的沙漠地带约一千五百里,行走了十七天,才到达罗布泊附近的鄯善国。法显看到这里的土地崎岖而贫瘠。人们的穿着大致与汉地相似,不同的是这里多以毛毡做衣服。“其国王奉法,有四千余僧,悉小乘学,诸国俗人及沙门尽行天竺法。从此西行,所经诸国,类皆如是,唯国国胡语不同。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

在鄯善国住了一个月,法显一行沿塔里木河西北行走了十五天,到达乌夷国(今焉耆)。因该国人“不修礼仪,遇客甚薄”,如继续西行缺少应有物资保障,与法显同行的几位僧人就返向高昌国(今吐鲁番),欲求行资。法显等少数人则一直往西南行进。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艰难跋涉,“路中无居民,涉行艰难,所经之苦,人理莫比”,最后沿着和田河道穿越沙漠,到达于阗国时,已在沙漠中走了三十五天。

于阗是西域大国,其景况与沿途小国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人民富足。举国奉佛,僧众人数可达数万,皆大乘学。这里的人民居住处,家家门前都修筑了佛塔,还有僧房,提供过往僧人休息,法显等人就住在居民提供的僧房里。

在和田河源流一带的丰饶之地,法显参观了三千僧人“共犍槌食”、“威仪齐肃”的瞿摩帝佛寺,和“佛堂庄严妙好,梁柱户扇窗牖皆以金薄”、装饰富丽堂皇的王新寺,还特意在该国久居三个月,一直等到观看了一年一度盛大的行像节仪式后,才离开于阗国,经叶尔羌河上游的子合国(今叶城地区),开始翻越葱岭。

在帕米尔高原今塔什库尔干一带,叶尔羌河源流地区,法显还参加了该地僧人五年一次的大****,虽山地严寒,但****举行得非常隆重。之后开始了雪山危途之行。“葱岭冬夏有雪,又有毒龙,若失其意,则吐毒风,雨雪,飞砂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彼土人人即名为雪山人也。”看来法显一行没有遇上此难,但攀行的道路也决不轻松,“其道艰阻,崖岸睑绝,其山堆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历经千难万险,法显等人终于越过葱岭,到达新头河——印度河上游地带。

法显在印度、巴基斯坦参观学习,苦读经卷,经游路线主要是印度河上游、喀布尔河下游、朱木那河上游和恒河下游一带。

数年后他从恒河口乘船南下,游学于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在这里停留了两年,有一天在游览一座寺院时,看到一件供奉在佛像前的中国南方出产的白绢扇,“不觉凄然泪下满目”,引起他思乡的情怀,于是决计归国。他乘船渡印度河,绕苏门答腊经南海,在青岛登路,于东晋义熙九年(公元413年)赴建康(南京)定居。从长安西行至在南京开始译经著作,前后经过了十五年。很快法显就写出了《法显传》,又称《佛国记》,这部旅行纪因记载了许多佛事、佛迹,所以被列入佛典。法显作为一个佛学家、游行家、探险家、著作家,为后世舍身西行的取经求法者,树立了一个榜样。北魏时宋云的西行,却是另一派风光,不同于先行的朱士行、法显,也不同于后来者玄奘、慧超。他虽然不是朝廷使者,却有着官派的性质和不同寻常的背景。

宋云是敦煌人,在北魏明帝时就担任过僧官僧都统。宋云远行天竺,与北魏当时的社会风尚有直接关系。

北魏是南北朝时鲜卑族建立的政权,统治我国北方的广大地区,与长江以南的南朝隔江对峙。北魏拓拔鲜卑统治者为了争得群众的拥护,不顾政治腐败、经济凋敝的时局,却大肆振兴佛教。文成帝和平元年(公元460年)在当时的都城大同之南开山凿窟,历时三十年修成了灵岩寺石窟即云冈石窟。宣武帝景明元年(公元500年)又下诏在当时的都城洛阳南山修造佛窟三所,历时二十年用工八十多万,建成了龙门石窟。另外,甘肃境内著名的麦积山石窟,也开凿于北魏景明年间。北魏末期胡太后临朝执政,更加变本加厉地提倡佛教,大兴寺庙建筑,仅洛阳的佛寺就有五百多所。这样就使洛阳教派众多,西来僧侣也带来许多新说,以致各派都以正统自居,争论不休。为了找到统一各派的正统,也为了向西域各国显示胡太后母仪天下的声威和德政,就选派了宋云、惠生等前往天竺求取真经。行前“胡太后敕付五色百尺幡千口,锦香袋五百枚,王公卿士幡二千口”,向沿途各地赠送,并且还带上了胡太后给各国的公文、诏书。这就使宋云的求法活动,带上了朝廷使者的政治色彩。

尽管如此,宋云的西域之旅也并不轻松。他同样要涉流沙、迎风暴,“路中甚寒,多饶风雪,飞沙走砾,举目皆满。”也是吃尽了苦头,才来到鄯善国的。

他从塔里木河尾闾的罗布泊,到和田河的源流玉龙喀什河、喀拉喀什河,对沿途情况作了仔细地考察。在且末城郊,看到“土地无雨,决水种麦,不知用牛,末耜而田。”而且末城内则“花果似洛阳,惟土屋平头为异也。”这里很少有雨,所以“决水种麦”,且造泥土屋、平屋顶也不怕雨淋。佛寺中的佛和菩萨,“乃无胡貌”,访问故老,说是中原吕光征西域时所造。且末不远是捍麽城(今策勒县境),城南大寺有金像一躯,“仪容超绝,相好柄然,面恒东立,不肯西顾”。当地父老对宋云说:“此像是从南方腾空而来,于阗国王亲来礼拜,然后将像运至国中,途中夜宿时,金像忽然不见了,派人寻找,金像仍回原处,所以就在这里起塔造寺,洒扫供养。人若某处患病,就用金箔贴在佛像相应位置上,就会痊愈。”

后人在此像旁造的佛像和佛塔多至数千,敬献的彩幡也可万计。魏国时的彩幡占半数以上,幡上用隶书写着太和十九年、景明二年、延昌二年等,可见三国时中原汉人在塔里木盆地的活动是很频繁的。

宋云一行在于阗国受到国王的接见,“王头著金冠似鸡帻,头后垂二尺生绢,广五寸以为饰。威仪有鼓角金钲,弓箭一具,戟二枝,槊五张。左右带刀不过百人”。

自于阗国又至叶尔羌河上游的朱驹波国(即子合国,今叶城县一带),该国“人民山居,五谷甚丰,食则面麦,不立屠煞。”这里的人不食肉,风俗语言与于阗相似,文字则使用印度波罗蜜文。

在翻越葱岭时,宋云一行首先来到高山王国汉盘陀国(即渴盘陀国,今塔什库尔干)。“自发葱岭,步步渐高”,“汉盘陀国正在山顶。”城东有孟津河(即今塔什库尔干河,叶尔羌河之一源流),东北流向疏勒国境内。“葱岭高峻,不生草木。是时八月,天气已冷,北风驱雁,飞雪千里。”宋云也记载了葱岭上的毒龙池,印证了法显的相同记载。“山中有池,毒龙居之。”法显、宋云所记毒龙系为传说,但他们描述葱岭独特的自然风光,却是一致的和真实的。

宋云自公元518年冬季自京师出发,走了整整一年,于公元5 19年冬季终于到达印度、巴基斯坦一带的古天竺诸国。

宋云、惠生一行在天竺诸国游学五年,于公元522年返回洛阳,各撰“行记”一部,留下了古代塔里木河流域及印度、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带历史文化的宝贵资料。

宋云之后,以“唐僧取经”著称的,是河南人玄奘法师。

此后,西行取经求法或出任使者而著述西域者源源不断,纷至沓来。著名的有新罗(朝鲜古国)人慧超著《往五天竺国传》、陕西人悟空著《悟空人竺记》、《通典》作者杜佑族子杜环著《杜环经行记》、河北沧州人贾耽著《贾耽四道记》、河南人高居诲著《高居诲使于阗记》、河北大名人王廷德著《西州使程记》等等。